9 第 9 章(1 / 1)
偏厅里言御正在听金总管说事。
“葛府小姐出嫁,礼品已经送过去了。”
言御点点头,“话说到了吗?”
“说到了。王爷即将远赴边关,时间紧迫。郡主身子不爽,所以不能亲自去。”
“嗯。”又问,“王爷的行李准备好没有?”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除了衣物等必备的用品,还有几份给没有回来将领的礼品。”
“好。等王爷从宫里回来就可以准备上路了。”
金总管问,“明天平西王爷也要走了,是不是备份礼过去?”
“嗯。”言御点头,“顺便和王妃说,就说我忙完这两日便过去看她。”
金总管领命下去。
“侍琴。”言御站起身,“我们到外面走走。”
早春气息,风携暖意,荷花塘的结冰也渐渐消融。
有多长时间了?不到半月,却好像三年五载这么久了。
“最近有送消息过来吗?”虽然知道没有,心里还是存着侥幸,或许是下面没有及时递过来。
侍琴低下头,“没有。”
塘里的荷叶梗穿破冰层的覆盖,在早春的暖风里摇曳。斜坡上的青苔也现出茂密之势。冰凉的护栏上残存着雪化成的碎冰,扶着栏杆慢慢走着,碎冰遇暖化成水,浸满手心。不自主向北踱步,走了两步回过神来,又像问话又像自言自语,“那里有人进去吗?”
“没有。按照郡主的吩咐,公子走后便关了院门。”
掉转头往回走,侍书迎面过来道,“郡主,王爷回来了。让您到飞云轩去。”
飞云轩坐落沐王府西边僻静处,是府里一处禁地,平日鲜少有人入内。季节更替的时候,言御会让金总管带几个人到里面收拾一番,打扫院落,修剪花木,打开正房的门,擦洗桌凳,清洁窗棂。王爷回来之前,更是会深入清理一番,被褥床铺都要翻出来拆洗晾晒。除了打扫的几日,飞云轩都是紧锁院门,禁止出入。
到飞云轩门前,侍书侍琴自觉在院门前等着。
言御进院,没走几步,看见沐王爷正立在树下,低头像是深思什么。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言御,点头道,“你来啦?”
言御点头,沉默不语。
沐王爷环顾四周花木,半晌又道,“这些年你都记得让人来这里打扫,真是辛苦你了。”忽又指着窗下的海棠,“这株海棠早已死了,怎么没让人清理出去。”
言御道,“院内的花木四季常修,有一些死去的植物不敢擅自清理,只得等爹爹回来再说。”
沐王爷叹息一口气,“既然死了,我走了以后还是让人清理一下,重新植上一棵。”
“是。”言御点头,“女儿记住了。”
院内花木皆是挺拔卓立之类,比府里其他院落里秀美纤巧的风格别具风味。沐王爷半晌又说,“昭阳有来过这里吗?”
言御低头回答,“没有。平日都是紧锁着的,任何人都不让进来。季节更替,修剪花木打扫房间的时候,她一般都不在府里。而且打扫起来都是静悄悄的,她即便在也不知道。”
沐王爷又问,“她可有问过你什么?”
言御道,“有问过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只说是以前一位姑奶奶住过的。”
正房外墙的角落一个破落的蛛网飘飘荡荡,一缕棉丝挣断网状,粘在一片银杏叶上。树下的一株夜来香叶子从梢头已枯败一半,离根部较近的一点也呈着不良的焦黄,掩埋在冻结成冰的泥水里。
“她……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只希望她能理解……”沐王爷的声音沧桑疲惫,似不堪多年重负的迟暮老人。再细细看看院子,那有着残败蛛网的青砖墙堵,早已退色的软纱帘幕,窗下枯死的海棠,台阶下未清除的斑斑苔藓,整个院子笼着一层寂寥的落寞,春日早晨暖意融融的日光在这里敛尽光芒。
收了目光,蹒跚出来。
走过通向飞云轩的幽深小径,两侧藤蔓掩映,杂草丛生,被覆盖住的一流清泉发出呜咽似的淅沥声。五十余步外,转上一条青石路,两侧幽暗凄迷的景色豁然明朗,空气也清爽不少。
沐王爷在前放慢脚步,言御追上前跟在在他右后侧。
沐王爷轻声道,“家里打点得很好,有你在我总是放心的。这两年我也寻思过你和昭阳的事,你们的娘亲都不在了,老夫人……也不问事很久了,我又长年不在家,可怜你们一点心事无处诉说。昭阳年纪尚小,有些任性,惹祸总有你护着她。独有你,一人撑起一个府,多大的委屈也没处诉去。”
青石道边的湖泊上冰层微薄,和风暖日下扬起满湖潋滟。湖边杨柳的枝条沁出生机盎然的青,汲取着土地储存一冬的养分。
沐王爷又道,“再辛苦一阵吧,没有多久了。”看向言御,已恢复精神朗朗,“朝中夺位争斗日益激烈,皇上已下决心极力铲除,很快会有一场腥风血雨,为防不测,府门晚开早闭。有事情只管去平西王府,虽然平西王爷不在,但博昊现在可手握重权。”说到这里眼中隐隐笑意,“为人臣子的尽忠,圣驾看在眼里,也广施恩典,博昊就是一个典型。你和昭阳虽没有兄弟,日后生活也不用惧怕。”
言御听到这里,泛起微笑,“女儿只求生活如意,荣华富贵不过锦上添花,倒情愿简单生活,少些烦恼。”
沐王爷爽朗一笑,“只怕你这辈子要有不少烦恼了。”
言御一僵,只当沐王爷听说了什么,不敢深究,也只得笑笑。
到府门口,昭阳也等在那里送行。虽然习惯离别,临行还是伤感。
随行近侍牵过马来,沐王爷上前接过,正要上马,忽又顿住,犹豫一下终究回头看向言御。言御会意上前,只听得沐王爷低低叹息一声,道,“那株海棠……还是不要换了,顺其自然吧!”言御点点头。
纵身上马,带着一行人离去。
严冬后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七九天的泥土已经酥化,草木万物也现出旺盛势头。又过了一个月,满城桃花迎风展枝,整个京都淹没在一片绯红中。人们纷纷相约出游,或者郊外踏青,或者山上求福,或者城中游逛,一片繁华惹尽思量。
荞云约言御去城外山上的万福寺上香,两人都不是喜好排场的人,所以只简单带了两个人。到山脚下,让轿夫们留下等候,带着两个婢女往山上去。春日上山祈福的人着实不少,山道上的路也不是很好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往上去。走至小半腰,一群人从山上下来,嘈杂喧闹。其中拥簇的一个贵妇人满面怒容,口口声声怒骂着,“回去告诉王爷,定然要拆了他们这座庙。”后面跟着的侍女不敢劝解,只低着头。山道较窄,家丁气势汹汹地推开路上挡着的路人。
荞云眼尖,一眼看见是皇长子溱王的正妃,拉着言御撇嘴道,“好大的派头,这样的嚣张给谁看呢?”
溱王在朝中权势倾天,仗着是皇长子,母妃又是后宫主事,一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真正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这位正妃和他完全一个脾性,各府女眷聚会总要虚张声势,摆出一副贵人的款来,众人极是恶她,又不能得罪,不过表面应付。
言御听了一笑,眼看一伙人已经下来,立于一旁微微笑着招呼,“溱王妃!”
溱王妃见是言御和荞云,也便住下脚来,换上客套的笑道,“是言御呀!今儿天气好,也来寺里上香?”
言御道,“倒不及王妃来得早。”
溱王妃冷笑道,“这个破庙不来也罢,白白的生气。”又看向荞云,一副阴阳不济,“荞云也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我们府里摆宴请客,每次请你,都说身子不爽。今儿精神那么好?”
荞云笑道,“实在不是驳王妃的面子,真的是不舒服。前阵儿在家里休养好久不能出门,大夫说是月里失于调养落下一点毛病。”
溱王妃冷笑道,“那可要好好调养,两个小子可不能没有亲娘照顾,换了不痛不痒的,怎么也不会心疼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哇。”不等荞云发作,冲言御一点头,“你们玩吧,我先回了。”带着一行人嚣张而去。
荞云在后面恨的直咬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咒别人的话早晚都应验自己身上去。”拉着言御道,“怪不得荥容说这个溱王气焰嚣张,必然好景不长,不如晋王稳妥可靠。”
溱晋之争早已不是秘密,溱王嚣张,得罪人不自知。相比之下,晋王就要低调多了,无论皇帝还是大臣面前都恭谨谦让,所以不少朝中官吏把宝押在他身上。
言御听了荞云这话觉得有文章,也不细问,拉着她继续往山上走去。
来庙里祈福的人着实不少,一些梳着姑娘发辫的正跪着求签,虔诚地摇手中的竹筒,等着命定的预言。荞云看了笑道,“这求签有趣,上过香一定要来求一支。”
一时上了香,便拉着言御过来,言御笑笑,便也跪下求了一支。
到解签的和尚面前坐下,荞云不禁捂住嘴,原来这位解签的和尚口部额部一片淤紫,像是被人暴打过一顿。
言御轻声相询,“师傅有伤,不知可否方便解签?”
那和尚双掌合十,道声‘阿弥陀福’,“多谢施主关心,不碍的。”
荞云笑道,“大师傅,你这是被泼妇打的吧?”
和尚一笑,云淡风轻,“世人执着,喜福不喜祸,贫僧代佛祖告知凶吉,不过尽己之责,即便受点苦痛,也是佛祖的考验。并且能泻施主胸中怒火,避免积怒成疾,也是无量寿福。”抬眼问道,“哪位先来?”
荞云递过手里竹签,道,“求命途。”
和尚细看签文,心中已有文章,道,“施主一生荣华,衣食无忧,旺夫兴子,贵人自助。”顿一下又说,“但要放宽心胸,凡事莫要强出头,免争一日长短,后福无可限量。”
荞云又问,“究竟是怎么说?”
和尚低眉道,“施主回去可细细揣摩,贫僧只能言尽于此。”
荞云见他语态坚决,知道不可通融,一嘟嘴道,“解个签也不解详细,真是的。”推推言御,“你的呢?”
言御看她,面色微红。荞云会意,笑道,“好了,我出去等你就是。”说着向外走去。
言御看她出了大殿方才递上竹签,轻声道,“求姻缘。”
和尚接过签文,饶是定力十足,亦是微讶,低头半晌方收住异色,抬头时已神色如常,“施主求的这支签乃上上大签,贫僧解签五年来,求得此签的,施主是第一个。听上师说,得此签者,必然贵为人上,享受万人敬仰。”微微叹息,几不可闻,“只是施主指定求姻缘,就要稍减福态,固然相敬如宾,但欠缺齐眉之情。”
言御面色微变,“大师,莫不是情缘无份?”
微闭双目,掩住怜惜,“事事天定,不可强求。不过施主也不必过于担忧,万事皆有缘头,只要一心向善,柳暗花明也不是不可能,广积福德,定然也可以蓬莱不远。”
言御听了,呆呆坐半晌。半天回神,看面前的和尚眉目疏朗,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却已修的神闲气定,开阔闲散之态定人身心。调整面容,微笑道谢,“有劳大师。敢问大师尊号?”
和尚合十施礼,“贫僧法号悟远。”
出的大殿,荞云正等得不耐烦,拉着问道,“怎么那么久?”看言御面色如常,又问,“一切都好吧?”
言御点头。
一路往山下走,荞云仍是疑惑,拉着言御问道,“那和尚要我放宽心胸,莫要强求,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低头寻思半天,恍然大悟,“莫不是让我放开手,不管家事?”
正月后,荞云便要掌管家务,但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只做了两日便已不耐烦。硬放下脾气料理了两日,但家事繁琐,外面里面都要照顾,不几日竟然累倒了。不得已,府中事务仍让翠琦料理,荥容知她心意,也命翠琦遇见大事,先和她商量。翠琦是个拿捏得住的,谨慎小心,处处妥当,大事小事安排好后总要禀告荞云一声,静王妃面前也从不居功,上上下下对她敬佩欣赏不已。
言御心中有事,没怎么听清,见问只得虚应一声,“嗯,可能是吧。”
下山坐轿往回走,各自满心疑惑。
山下一片桃林,花飞花谢花满天。已近正午,游人渐少,稀稀落落几个没入林间。
言御掀开帘布,细看林中风景。桃花锦簇,更胜去年之艳。忽地心就痛起来,曾经的相遇相知涌上来,交相鞭挞不可知的未来。
一起下轿,漫步林中 。
荞云一路思索,已有定夺,笑道,“这万福寺是最灵的了,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计较了,也可以省下不少心力。”
言御微笑,“你少出点怪,也可以替荥容省点心。天天应付朝中事务已经疲惫不堪,你还变着法子为难他,难得他好脾性不计较。”
荞云噘嘴,一脸幸福,“外人面前,特别是长辈面前我可是乖乖的,在荥容面前就不必装腔作势了,夫妻之间真情相待就好,何必戴着假面具!”
心中一颤,面上却不露深色。缓走几步,至林深处。伸手拂去肩上一瓣落花,随意问道,“听说殿试头名方定中和荥容一处共事?”
“是啊。”荞云也未在意,点头道,“听说这人性格淡漠,少与人言。皇上亲插到翰林院,由他主事。不过这人刀枪不入,虽不惧溱王之威,也不受晋王拉拢。前一阵皇上病重卧榻,一些奏折都是他代笔批阅,但从不依势欺人。不过想欺负也没时间,天天忙得不抬头。”
言御一阵恍惚,抬头笑道,“这人倒是怪啊。”
荞云又道,“嗯。荥容也说他难能可贵。”抬头看天,已近正午,道,“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乘上轿子,一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