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通往京都的官道,路两侧是密密的丛林,树木高耸笔直直入云霄,光秃秃的枝丫在晨风中呼啦啦做响。地上的野草枯黄残败,一夜寒冷过后蒙着一层细细的寒霜,那霜色通透,晶莹耀目,想是早上空气回暖,霜冻融化为水露所致。
一群人马自官道上徐徐行来,略数有七八人之多,为首两公子模样的人并驾齐驱,风姿卓越。其中一人挺鼻方唇,并手执缰,行动处一股倜傥儒雅之气不容忽视。另一人年纪偏小,粉面如玉,嫩嫩的一张脸稚气未脱,驾着马努力跟上先头一人的马速。
行了半晌,年幼之人想是长久行路,疲乏焦躁难耐,转身叫道,“淳哥哥,什么时候能到京都啊,都行了好久了。平时也没觉得这条路有多长,怎么今日老走不到头呢?”
前半步人放缓速度,转头看他一脸疲惫,想他一向娇生惯养,实是没受过如此舟车劳顿之苦,思忖处笑道,“怎么,觉得累了?”探身看看前方又说道,“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赶呢!”
年幼的那个持袖抹干额头渗出的汗水,“怎么今日的路特别长哪,往日我和御姐姐走也没这么慢啊?”
先头一人听了,扬眉笑道,“往日你们都是坐的马车,马车里打个盹就能走完这条路啦!上路的时候要给你叫马车,偏生要逞强骑马,现在受罪也是活该。”
后头一人不服气,噘起嘴道,“我怎么知道这路骑马走会变长,淳哥哥知道也不告诉我,回去我告诉御姐姐,让她不理你,看你怎么办?”
“哈哈,”那被称做淳哥哥的人忍俊不禁,“不讲理的小鬼头,真拿你没办法!”
两人吵嘴,嘻嘻哈哈笑闹一阵,稍解烦闷之苦,又继续赶路。
走出官道上了一条小路,再走几里路即能到京都,路边的风景亦是一变,一丛丛的灌木林密,不远处也有炊烟袅袅升起,想是已及京都近郊人烟繁密处。
看见此处风景,几人均是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向前奔去。走了半里路忽见前方有人挡道,几人手执棍棒之类。那单名叫淳的公子警觉地放下马速,身后立即有两名随从奔至两人前方,剩下的四个左右各一,两人垫后,形成四周护卫之势。
路振保此刻的愤怒岂止是火冒三丈可以形容的。早上还在睡梦中就被韩大娘叫醒,韩大娘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顿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她们跑了。先还没反应过来,脑筋忽地一抽,立刻睡意全无。真是岂有此理,胡员外的礼已经收了,也说好晚上把人送过去,现在交不出人来,不仅得罪了权霸一方的财神爷,连已经吞进肚子的五百两银子都要吐回去。
立刻带家丁追出来,未出两里路就赶上了仓皇出逃的两人。
“死丫头,往哪里跑,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跟我走。”
文佩一路奔来已是筋疲力尽,现在又被恶兄抓到,更是心惊胆颤,又累又惊之下仍是提声叫道,“不,我不跟你回去。爹爹不在家,你们就不把我当人看。”
“呵呵,”路振保一脸横肉直哆嗦,“你也知道爹不在家,那你就更得认命。听我的话,乖乖去伺候胡员外,虽然他年纪大点,家里的大小妓妾也不少,可是只要你好好伺候他,也不愁没有出头的日子。”
文佩脸色惨白,下唇咬得出血,颤声叫道,“年纪大点,他比爹爹还要老啊,周围几十里的庄子,谁不知道他凶残成性,家里的小妾动辄就是一顿毒打,已经出了几条人命了,你还把我往狼窝里送?你还是人吗?”
“我不和你废话,”路振保恼羞成怒,挥手对身后的打手说,“押她回去!”
打手们一涌而上,扯起文佩的胳膊往回走,文佩拼死挣扎,几个人扭作一团。一边的小霜看情况不妙,慌忙上前撕扯几个打手,想帮文佩脱身,忽地头发一紧,已被路振保揪住,电光火石间已挨了两掌,脑袋嗡嗡做响摔地上去了。
“你好大的胆子,敢和那丫头一起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捋起袖子好一阵拳打脚踢。
“小霜,小霜”文佩见小霜被打,心急去相救,奈何被几个打手拉住脱不开身。看着眼前的形势,心知今天必然要被抓回去,回去后定是羊入虎口,一辈子再不得见天日,心灰意冷之下只觉周遭风景灰暗,天空迷蒙,不禁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天哪!”然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了几名打手的钳制,生生地往路边一株大树上撞去,众人阻拦不及,只听得一声闷响,树干上的几片残叶飘落。
“文佩姐!”小霜一声惊叫,奔过去扶起文佩软软滑下的身子。
路振保也是一惊,冲上前去,一探鼻息,气息微弱,不禁恨声道,“你就是个死人,我也要把你送过去。”挥手让打手架起文佩。
忽听干净利落的一声娇喝,“住手!”
回转身,见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行人,七八个人俱是一身轻装打扮,为首的两人华衣卓尔,气质不凡。看架势,那个稍觉齿嫩的公子是适才发声的人。振保素日横行惯了,此时被人一喝脸上挂不住,斜眼道,“怎么着?”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们好大的胆子!”小公子粉面含煞,想是动了真怒。
“哪来的无妄小子,连大爷的事都敢管。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路振保平日里仗着家里的一点威势,素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勿论什么条纲法纪。恰好今日文佩寻短见在前,眼看多少要得罪胡员外,心中焦躁惶恐不已,虽知眼前的一群人不像普通人,但急怒之下也没顾得上思虑,冲口冒出气焰嚣张的一句话。
无礼之言说出,小公子未怒反笑,面盘上的怒容竟隐隐透着威慑之气,“本郡主还真是活腻歪了,今日这事碰见也是缘分,说什么都得管上一管。” 她急怒之下忘记自己是一身男装打扮,脱口吐出郡主二字。说完未及众人反应过来,马肚子一夹,奔至文佩面前,架着文佩的两打手眼前一花,已挨了两马鞭,吃痛之下松了手,马鞭又忽地一卷,缠住文佩,着力一拉,文佩已被拉上马背。
那单名为淳的公子,见此形势不由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这位姑奶奶爱好打抱不平的娇蛮脾气上来,拦也拦不住,估计这伙人不会善罢甘休,使个眼色,身后的几名随从已抢上前去护卫住马背上的两人。
路振保如何是能忍气吞声的人,见此形势早耐不住火气,操起一根棍棒和身后两个喽喽冲上前去抢人。谁知几个随从身量普通出手不凡,三两下摔开路振保三人。
路振保摔地上半天气不来,眼见得一行人骑马预备离开,又急又怒,脱口而出,“小子你留下姓名,大爷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边自称为郡主的小公子正打发身后的随从搭上小霜,听得路振保的威胁,盈盈一笑, “我乃沐王府昭阳郡主是也,有本事就来找我吧!”调转马头一声娇喝,纵马率先离去。
一行人纷纷驰马离开,马蹄扬起尘土喧嚣,路振保呆立当场,嘴里喃喃念着,“沐亲王府……”
京都沐王府坐落于城东,宅邸占地几百亩,府内假山林立,湖泊澄澈,园林秀美。整体布局错沓有致,别具匠心。沐家先祖沐老令公与本朝□□开朝时共同驰骋沙场,曾在危难之际多次救得□□性命,故在立朝后,□□拜为钦定大将军,统领万千军马,更亲赐府邸一座,罗集能工巧匠呕心沥血设计布局,兴动土木长达两年之久方才竣工。
沐家历时五十年一直是朝廷支柱,到这代亲王沐兆扬处仍不减当年繁盛之态,敕封定忠大将军,统领朝廷数十万大军,常年镇压边疆。世族之家,誉名显赫。大概应了事无圆满之说,沐家几代皆是单传,及至沐兆扬处更只两个女儿,子丁不旺成了沐家一大硬伤。
落芳阁.
侍书捧了帐本一路过来,在阁楼门前瞧见正蹲在地上的侍琴,笑着问,“怎么,郡主还没起呢?”
侍琴见是侍书,站起来应道,“没呢。昨晚理账到很晚才睡,不敢惊动,多歇息会儿也能养养精神.”见侍书手里厚厚一沓账本,皱起眉头道,“怎么还这么多呀?昨夜熬了半宿,今天还逃不过呀?”
侍书苦笑不已,“没办法,入冬季节各地佃户的收支要汇纳,府里今年的花消也要备档,这不,昨夜熬到后半夜方才合眼,今天把整理好的总账呈给郡主看看。”
“今年入冬早,不知各地的收成如何?”
“还不错,比往年多收了一成,今年能过个好年喽.王爷今年要是回来可好了,一家子好久没团聚了。”
两人站在回廊下细细私语,不时侧耳听着房里的动静。一阵风过来,侍琴冻得直打哆嗦,抱着手轻轻呵着,“今年的鬼天气,不知道怎么冷得这么快?”侍书也冻得打颤,两手捧着帐本动不得,忙背过身去躲避寒风的肆虐.
寒风过去,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侍书,侍琴,你们怎么不进去?怎么,还没起吗?”声音入耳,侍书侍琴俱是一哆嗦,对望一眼,心说不会这么快吧,随即齐齐转身福了一福,“见过昭阳郡主!”
“免了,免了!”昭阳率性地摆摆手,转而探向房门,“怎么今日起的这么完?”
“二郡主,您怎么那么早呀?原本预计着您们晚半晌才能到呢!”侍琴见她仍是一身简装打扮,估计是下了马就往落芳阁过来的,“郡主昨晚歇得晚,今天可能要多歇会,二郡主不如先去换个妆?”
“不了,”昭阳转身探向房门,“一个月没见御姐姐了,好想她哦。”伸手推门,门竟是虚掩着的,轻微咯吱一声开了,就听昭阳娇声唤道,“御姐姐,你早起来啦,侍书侍琴还在门外等呢!”
“老远听见你咋咋呼呼的了,怎么,在祖陵还没呆够啊?”清和的声音似初春淡淡的风,清凉若冰,空灵绵软,其中又夹杂着隐隐的威慑之气。原是斥责的话,这会说出来却被宠腻埋没了。
屋内陈设简单雅致,空间被浅色帘幕一隔为三,中间一套紫檀桌椅,上置青瓷茶具。西边置的绣榻,粉荷色泽,两床衾被已是叠放整齐。东边临窗下放了张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此时,言御正立在书案边临帖,口里说着话,却是没抬头。
“唉呀,御姐姐,大早上怎么那么好兴致来练字呀。我都想你好长时间了,下了马连衣服都没换就巴巴地跑来看你了,可你都不看上人家一眼,”昭阳拉着言御的袖子,习惯地噘起嘴。
言御抬头看她,嘴巴噘得老高,眼圈都红了,一身简装风尘仆仆,知道她的性子急,必然是前腿下马,后腿就直奔落芳阁来了,不禁笑道,“好了好了,我这就看看,咱们的昭阳小郡主这一个月在祖陵是否安守本分,足不出户,憋得瘦了两斤!”放下狼毫笔,伸手牵过昭阳坐到桌前。
“噗嗤,”昭阳笑了出来,很快把刚才的不开心抛到脑后,拉着言御谈起心来,“御姐姐你不知道,祖陵好闷噢,陵墓冰凉凉阴森森的,而且那里规矩多,不准大声喧哗,不准到处乱闯,你都不知道这一月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所谓的祖陵即是本朝先祖皇帝的陵墓,在离京都三百里远的郑州,历朝皇帝薨毙后都是安葬在那儿。本朝朝纲规定,入冬节季,皇室及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必得派出一名子嗣远赴郑州守陵一月,以示孝行。皇家负守陵之责率守陵之行的一般为嫡系至亲,显贵之家也俱是嫡长子嗣,沐亲王兆杨常年驻守边疆,自是不可能奔波守陵,府内除年事已高不问家事的嫡母老夫人外,仅两小女儿,嫡出言御郡主及笙之年料理府内诸多事宜,上下打点颇为妥当,俨然是有大家风范。节下守陵之职原当言御,奈何入秋前沐老夫人忽染风寒,病情忽上忽下,府内缺不得当家作主之人,沐兆杨不得已上疏奏明拟定二郡主昭阳担当守陵之责。
“你呀!”言御淡笑不已,转而问道,“回来是与你淳哥哥一起走的,一路男装打扮,挥缰驰马的,可不是很累?”
“是啊,往日和姐姐一起,也没觉得路有多长,这次跟着淳哥哥,倒是慢了许多。路上风沙扑面,道路也崎岖不平,好是辛苦的。”忽又想起什么,“对了,御姐姐,我在路上遇见一不平之事,救了两孤弱女子,想把她们留在府中使唤,不知道可否使得?”
一边侍琴过来服侍,知道主子素有癖性,早上起床必然已洗漱完毕,只适才练字,手心少不得略有潮湿,因而端了明黄铜盆服侍言御净手,言御稍微浸了浸,心下思忖昭阳的话,微凝眉头,淡声相询,“是什么样的不平之事?”
“那女孩子是偏房所生,大妈容不下她,赶到后院做下人的活,后来更因贪图钱财,要把她嫁给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她心中不甘,于是和一个一起做活的丫头跑出来,半路上被抓到打得半死,恰巧被淳哥哥与我遇见了,便救了下来。”
言御皱眉道,“这么说是家事了!” 接过侍书奉上的绸巾拭干水渍,“人家家里自有定夺,我们毕竟是外人,横插出手来于礼不合呀。”
“御姐姐,这女孩子好可怜的,忍受□□那么多年,现在又要被送进狼窝里,她是抵死不从了,头上生生撞了很深的伤,我们不收留她,她被抓回去,怎么都是一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收留下她吧。”昭阳轻轻拉住言御的袖子,眼睛里满是哀求。
言御有些作难。此事可大可小,沐府向来敛行收威广施恩德,断不能因此事惹上强霸民女的恶名,但她素来极是疼爱昭阳,对她向来有求必应,现在昭阳求她,她也不忍拂她的意。沉吟半晌打定主意,转而吩咐侍书,“让金总管去打点一下,既然是贪图银子,就花钱买下两人,一定要安排妥当了,万不可惹下麻烦。”侍书应声出门。
昭阳已欣喜地跳起来,“太好了,多谢御姐姐!”
言御点着她额头,嗔笑不已,“可说好了,以后再不能多管此类闲事,不然我可不帮你了。还有,这两个丫头不能跟着你,让徐妈妈教导后,留在落芳阁伺候。”
“是!是!是!”昭阳娇笑不已,“全听御姐姐的!”拉着言御欢笑雀跃。
侍琴在边上替主子苦笑,这个昭阳郡主简直就是个麻烦精,一天到晚老惹事,无端惹主子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