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空谷寂（1 / 1）
江城雁当然也看到了王妃，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抓缰绳，但是已经晚了，那匹马的下冲之力，他无法拉住，反而被带了下去，他松开手，拉住王妃，但是却已经堕入悬崖。
而那个蒙面人在江城雁之后，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从马车后窗中拽出了已经吓傻了的洛城王，把他扔到地上，就隐入草木中不见了。
尔后，山下有一声闷响传了上来。
过了很久，才有侍卫赶来，而展奉天他们遵从顾连城的命令，不泄露身份，全程蒙面，杀退了刺客后，带走了俘虏，不留痕迹。
侍卫把坐在地上，一身土的洛城王围起来。
“王爷，你没事儿吧？”侍卫首领小心翼翼地问。
过了很久，呆头呆脑的洛城王才恢复过来，就是一声哭号，“我爱妃掉到山下了，快去把她找回来啊！”
侍卫们看着仿佛在泥里打过滚的洛城王大声哭闹，不禁也感到好笑，但是命令不敢不从。
有个侍卫到悬崖边上，向下一看，深不见底。
还可能活着吗？
但是洛城王不管，双手双脚拍着地面，嚎啕大哭，“你们把她跟我找上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呸呸呸！我爱妃还活着！”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展奉天在草堆里审问着俘获的俘虏。
那个俘虏硬扛着，不说。
而展奉天不再问了，招来两个手下，“拖下去。”
那两个人麻利地把俘虏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有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地传来。
展奉天一般不亲自动手，除非遇到极硬的。
而他的手下审犯人的手段，随便几个就能捏碎骨头。
但是，只过了一会儿，就没有声音了。
干他们这行的都知道，审问的时候，不能伤人命的，要不然线索就断了。
“怎么了？”展奉天喝问着。
“大人，死了。”一个人回答他。
死了？
展奉天把尸体翻过来，面色乌黑，是中毒死的。
竟然如此，这么万无一失。
展奉天把尸体摔下。
而那个袭击江城雁的蒙面人在草木后面默默地看了这一幕，悄悄走掉了。
都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
最起码，残局是干净的。
“原来是你。”洪萧悦看着江城雁说道。
他们现在正吊在一棵从石缝里长出的树上面，江城雁一手抓着树干，一手把洪萧悦抱在胸前。
最关键的时刻，他们遇到了这棵树，没有像下面的那匹死马一样。
“王妃。”江城雁抱着她，用力抓着树干。
这种危险的贴近，让他觉得有些紧张。
洪萧悦有些恼怒，挣扎着，“不准这么叫我！”
洪萧悦一动，那树也吱呀吱呀的动了起来。
江城雁手臂用力，抱紧了她，“不要乱动。”
“那你不准这么叫我，从前你叫我小姐，现在你叫我王妃！”洪萧悦说。
“是。”江城雁回答。
洪萧悦抬起头，看着他，两个人的鼻子几乎贴到了一起，眼睛相距不盈寸，呼吸相闻，而江城雁也看着她。
“又见面了，这次见面倒是很有趣。”洪萧悦“扑哧”一声笑了。
洪萧悦眼睛扑闪着，江城雁甚至能感受到她浓黑的睫毛蹭着自己的脸。
“把眼睛闭上。”江城雁说。
“我不。”洪萧悦回答得很干脆。
“我要跳下去，你会害怕。”江城雁说。
“你跳啊！我就不闭眼！”反而把又黑又亮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看着他。
江城雁知道她的性格，无奈，紧紧抱住她，松开了树，提着一口气，用力在石壁上一蹬，腾跃之间，使两个人的下坠之势不至于那么强烈。
洪萧悦听着耳边的风声，仿佛腾云驾雾一样，但是她只是盯着江城雁看，不管四周，眼睛一眨也不眨。
落到地面上，踩着一层松软的腐叶，江城雁总算松了一口气。
高十几丈，要不是刚才那几个腾跃把握得好，他也不敢保证两个人能否落稳。
洪萧悦还在盯着他看，“要是你这么一直抱着我，不松手，也挺好。”
江城雁将手松开，放开她,抬头向上看了看，最上面只有一线的天光，而四周也是黑幽幽的，草木森森。
“怎么出去？”洪萧悦问，悬崖峭壁，无法攀援，而四周都是森森草木，似乎也没有路。
“跟我走。”江城雁说，这片山区，他还算熟悉，知道怎么出去。
洪萧悦跟在他的后面，在崎岖而草木丛生的山径中。
“啊！”洪萧悦一声惊呼。
“怎么了？”江城雁回头看她。
“有蛇。”方才一条翠绿的蛇从洪萧悦脚边游走，吓了她一跳。
“这山中的蛇大部分都没有毒。”江城雁说。
“那万一有毒呢？”洪萧悦问他。
“我有解药。”江城雁说。
“那万一要是那种剧毒无比的蛇呢？解药没有用，被咬一口就会死掉呢？”洪萧悦问道。
“不会的。”江城雁说。
“那万一呢！”洪萧悦有些不依不饶。
“我不会让它咬你的。”江城雁回头对她说。
“是吗？”洪萧悦盯着他，问道，莞尔一笑。
江城雁也看着她，虽然轮廓风韵还是当年的那个女孩儿，然而已经长大了，而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王府低贱的仆人，变成了如今的他。
“王妃，我们快点走吧，这里黑天很危险的。”江城雁心中一念，她终究是洛城王妃。
洪萧悦不再走了，脸上出现了一层阴云，怒喝道：“臭小子！不准这么叫我！”
“是。”江城雁的回答好像是应景。
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可以忘记了，但是对江城雁来说，悲惨的少年，那个唯一平等待他的女孩儿却是忘不了的。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是那个女孩儿就是冬天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她的刁蛮，她的任性，她的可爱，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和心里。
躲在一起，逃避追捕，夜里，王府的小门边，她勇敢的一吻，临行前，她踩在他的背上。
而对于洪萧悦来说，这么多年，她也经历了很多事，见识了很多人，然而也只有那个沉默的男孩儿让她终久地回忆，他沉默寡言，但是却照顾她，保护她，他安静的包容，让她无法忘记他。
其实少年往事，只不过是一场回忆罢了！
有些人都是埋在心底的，未必会再见。
但是世间的偶然总会促成这样的巧遇。
没有人想过，竟然会有这样不期然的重逢。
很多事情，美好或是童真，都只当它们是心底的回忆。
“臭小子！”洪萧悦眼圈竟然红了，有一滴眼泪很不争气地滑落。
江城雁安静地看着她，他没有想到她会流泪。
“臭小子！”洪萧悦索性任凭泪水流下，扑到江城雁的胸前，砰砰地捶打着他的胸膛。
他更高了些，也结实了，打着他，洪萧悦的拳头反而有些痛了。
虽然洪萧悦在捶打他，但是江城雁反而感觉不到如何疼痛，伸出双臂，似乎想抱住她，然而停在半空中，没有合拢。
洪萧悦不再捶打他，睁着一双婆娑的泪眼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敢抱我？”
江城雁摇摇头，“不是。”
洪萧悦不再动了，也不再说话，站在那里，看着他。
江城雁也看着她，双臂合拢，把她抱在胸前。
洪萧悦埋首在他的胸膛上，一种久违的踏实和温暖，“我没有想到竟然又见到你了，而且你还没有忘记我。”
“我也是。”江城雁回答她，这个长大的女孩儿，还有从前的感觉，然而也有一些异样的娇柔。
清幽安静的峡谷中，凄凄的草木随风而动，一只鸟飞掠过蓝天，只是一刹那。
小年看着透明清凉的溪水滑过圆润的褐色石头。
“是联姻，王皇后要借助洪家的权势，而洪夫人也想自己的女儿可以是未来皇后，洪萧悦要大洛城王许多，成亲之时，洛城王仅仅七岁。洪萧悦本来想逃婚，但是被洪夫人看死了，没有逃成，后来，又看那个七岁的孩子很好玩，就又同意了。”
“那为什么他不知道她是洛城王妃？”
“大臣与皇族联姻，本就是政治而已，他不关心这些。”
难道，他就没有想过那个女孩儿吗？
在心里而已，若非相逢，谁又能想到会相逢？
“这里有狼吗？”洪萧悦问道。
天色已经暗了，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出黑暗中隐藏着什么。
“没有。”江城雁回答她。
“我好久没有见过狼了，”洪萧悦说，“在朔北的时候，大漠里经常有狼出没的，有时候，站在城楼上都能看见远处有狼群。”
“没有狼，但是有老虎。”江城雁说道。
“是吗？”洪萧悦有些兴奋。
走了这么久，洪萧悦竟然没有问刺客是什么人，也没有问江城雁为什么会出现。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有刺客？”江城雁问洪萧悦。
“要问吗？”洪萧悦反问，“不是太子，就是皇后，杀臭小孩儿，肯定是太子了，杀我的话，就是皇后了！”
江城雁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了解自己的危险。
“那我呢？”江城雁问。
“你是来杀我的吗？”洪萧悦问他。
“不是。”江城雁回答她。
“不是就好。”洪萧悦似乎放心了。
黑暗中，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但是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
“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江城雁说道。
“你说的，我放心了。”洪萧悦说，轻笑了一下。
似乎时间过得很快，就快要走出山谷了。
前面有点点灯火。
“你要回去了，不要跟人说，是我救了你。”江城雁说。
“好。”洪萧悦回答他。
似乎都很爽快，没有什么留恋。
越来越近了，能听到前面侍卫的呼叫声。
“臭小子！”洪萧悦叫江城雁。
江城雁看着她，黑暗中，只有一个轮廓。
洪萧悦伸出手，手有点冰，指尖是热的，摸索着江城雁的脸，划过额头、眼睛、鼻子、嘴角……
他现在也是个刚毅英俊的男子了！
“再见！”洪萧悦低声说，踮起脚，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有点凉，有点柔软，有点淡薄……
放开他，就如从前那样，走了出去，走向那些寻找她的侍卫。
江城雁站在那里，看着她走了，唇上还留有她的痕迹和感觉。
馨香和柔软，还有无所顾忌。
她掀起了他的回忆，又像一把剑一样，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里，留在那里，拔不出来。
洪萧悦来到侍卫之间，闪烁的灯火下，回首向来的地方，那一团黑暗处，粲然一笑，却有些凄凉。
不管多么可笑和荒唐，她毕竟还是洛城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