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北溟涵龙（四）（1 / 1）
他又浓又密如扇贝的睫毛眨了眨，一双星辰汇聚的眸子张开了来，长久以来淤积在胸口的灵气已经被消除，他似乎回到了两年前的状态，只消弹指，就能摧毁一切。
他，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昏黄的灯光，挂在风雨中摇摆的宫灯，青翠的蕉叶，红色的窗框。
他从床榻上慢慢坐起来，宫女立刻捧来整理好的黑袍，端着洗漱用具的黑纱宫女鱼贯而入。
手上似乎残留着一丝温暖，但是他只是勾了勾手指，便让那一丝温暖流逝。
宫女为他净面，为他梳理一头过长的微卷黑长发，为他穿上龙爪花纹的黑色内衬袍服，他的指甲也被心小精细的修理，莲叶的香熏被点了起来，精巧的金色炉具中升起青烟。
他闭目，养精蓄锐，宫女小心地为他打理好每一根水亮的长发，黑袍外面，套上黑服，一如他以往穿衣的风格，随性不羁，内衣只系了一个节扣，露出玉色胸膛。
纤弱却散发着黑暗糜烂气息的罂粟。
他靠近朱红的大门，却听得外面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谁在门外说话，难道不怕他责罚？好心情一点一点失去，因为听到让人讨厌的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明白，却不放弃。”夜晨点头表示接受翠王的好意，她刚用完晚膳，正准备去看看黑璇，却在门口遇到翠王，交谈之下，翠王隐约为她担忧。
“耽误凤公主片刻。可否过来和我说几句？”翠王听得夜晨的回答，却沉思了会，然后邀请道。
听得黑璇心中怒火正盛，他难道不知道，所谓的凤公主苏夜晨，是他的敌人么？
“好。”夜晨柔和地答道。
然后是一阵脚步轻移，离他越来越远的声音。
过了片刻，朱红色的大门打开，守门的宫女立刻伏身跪拜，却只看到一条黑色的影子掠了出去。
纵然是秋季，陨国的气候也得天独厚，这里常年乌云密布，但是有些花也开得艳丽，在皇宫的花园中大朵大朵地开着，姹紫嫣红，美如画。
两人并肩散步，周围的宫女见状纷纷行礼，脸上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
诸国宫廷，气氛表现得这么明显的压抑，也只有陨国吧。
自朱丹复活，失去凤逐月后，夜晨再没有穿过凤国皇族服装，常年是战斗时的黑纱装束，看起来与陨国尊崇的幽冥女神更是相似。
翠王的容貌并不出众，生得十分普通，衣着也以淡雅的颜色为主，样式简朴，因此给人以平易近人的感觉。
“王爷，宁许君他还好吧？”夜晨见四周卫兵宫女都离得远，于是轻声问道。
翠王点头：“承蒙您的属下在月食之夜，为他解除了困扰。”
说的是檬公主的事情，两人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
夜晨听得答案，脸上浮出一个微笑，她看了翠王一眼：“我感觉，你有些事，或者有些问题，想问我。”
翠王确实想着许多事，要说，要问，踌躇几许，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见夜晨说话直接，心中顾虑也去了大半，他点头，然后问道：
“曾经有个孩子，遭受了许多不公平的待遇，他被人囚禁在黑暗的牢狱中，他祈求神的帮助，而神却没有给予他任何帮助，反而让他失去了亲人。如果你当时知道这件事，你是否会帮他？”
夜晨却是会心一笑，她以手理了下脸颊旁翻飞的长发，黑纱在风中飘扬，显得她身姿绰约。
“曾经东西方就孩子的教育进行过一探讨，一件相同的事，做个对比。”她顿了顿，唇角勾出一抹迷人的笑，“孩子跌倒了，照我们的习惯，通常会抱起孩子安慰一番，然而有些母亲却是鼓励他们学着自己站起来。孩子哭泣，母亲内心自然不舍，可是抱起孩子的母亲虽是出自母爱，却让孩子产生了依赖的性格，对孩子的成长，我个人认为，不是一件好事。”
“哦？”夜晨的这个比喻引起了翠王的好奇心，也是首次听到如此怪异的理论。
夜晨看他的样子，知道这事冲击着他以往的观念，但是皇族子弟所受的教育，又怎会是蜜糖教育，翠王自然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我偏向，看着孩子经历灾难，鼓励他站起来。佛祖化解世间灾难，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然而我却认为，人生在世，经历灾难苦痛是必然，只是每个人见解不同：有的人认为这苦难，是上天给予的考验，欣然接受，每克服一个困难，便成长一丝，直到最后，成长为一棵不可撼动的大树；而有的人则以为，人生苦难，是折磨他们的心智，自暴自弃，这样的人，我不喜欢。”
“哦？”翠王眼中含笑，明白了她的意思，“您果然见解独特。人生确实，活在这个世上，谁都不容易，太过于在乎自身的苦难，只会陷入自怨自艾的深渊，看不到世上其他美好的风光。”
“王爷也是个明白人。”夜晨意有所指地说道。
两人对视，会心一笑。
“我喜欢一句话：天助自助者。因为当你自己都放弃自己，等待别人来救援时，那么谁还可以救你？”夜晨继续说到。
“但他运气却很好，屡次发难，都因突然的灾难让我们停手不前。他的能力，毕竟支撑起了这个国家，虽然朝政荒芜，民生不易。”翠王略有暗示地说道，他数次想政变，却都因意外而不得不停止。
“你在这里，他忘记了国家，但是你在这里，何不把这个看成天意？神不是在虚幻的九天之上，而是在你的心中，你的信仰弥坚定，他就越真实。”夜晨仍是微微一笑，却在这句话结束后，看到翠王微楞的神情，似在思考什么。
“神在心里？”翠王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那么，你的神，是否救得了你！”一句怒喝，伴随着一柄寒光闪动的剑瞬间架在了夜晨脖子上。
夜晨平淡地转身，看着背后的偷袭者，她嘴角边一直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似茉莉淡雅。
用剑架在她脖子上的，正是黑璇，这个男子还着病态的美感，黑与白，红与黑，三种颜色交织在他的袍服上，更显出他的黑暗之美。
那么，你的神，是否救得了你？
他们之间，回荡着这句话。
夜晨依旧平淡地对待着脖子上的剑，她眼眸清明，倒映出黑璇怒极的脸。
“我的神，是我爱的人，我现在，却是要救他归来。”夜晨只是如此说着。
黑璇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找出害怕的神色。
但是这女子却不如当初的生涩，她成长起来了，处变不惊。
她回答得那么坦然，没有一丝造作之意，已经，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了。但是她却在为一个信念而努力，挽救那个已经无可救之法的凤逐月。
一瞬间，黑璇从她的眸中看到一个外表坚强，内心却极度懦弱的少年，他一楞，手微微一抖，剑身在夜晨的颈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皇兄，住手！”翠王见此，也禁不住想阻止黑璇。
这一声，顿时把黑璇从往事的迷雾中喝了出来。
他眼中的迷离消散，他看了夜晨一眼，竟收了剑，转身离去。
“若要我合作，就拿出你的诚意来。”
丢了这句话，只留下翠王和夜晨在原地，翠王急忙召唤御医，而夜晨唇边却溢出一丝笑。
还不算太顽固的少年……
北溟涵龙。
闻人一一边处理手中的事务，一边叹气。
“茗，你别走来走去了。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坐下来商量，你再走，我头都要晕了，眼前晃个人，感觉不好。”
陆思茗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实眼花了，我坐在这里调息，就没有动过。”
确实，陆思茗一整天都在打坐。
“但是你的魂啊……不安分地在飘啊。”闻人一夸张地说道。
“……”陆思茗继续瞪他，直到闻人一摸摸自己的鼻子，埋头处理宫务。
“你在担心吧，毕竟黑璇曾经被夜晨所伤。你担心夜晨被为难？”尽管闻人一埋头做事，但是好奇心却不减，低低传出声。
“管好你自己，别来揣测我的心思。”陆思茗冷冷一声，彻底打消闻人一的杂念，他起身走出了宫殿，在一处水池前舞剑。
纵使这是北国涵龙的皇宫，陆思茗一袭青衫游走，剑如游龙，寒光闪动，身后矫健，出招利落，身姿却温和俊雅，让人仿佛以为看到一支夏夜茉莉，发出淡淡的馨香，暖暖的萦绕心脾。
“可惜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好青年……”闻人一摇头叹道。
只怕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看夜晨的目光比看其他人更温柔，这个从来不识爱情滋味的青年，如今正慢慢陷落。
但是，那个女人，却不是一个可以迷恋的对象。
闻人一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中庭陨国。
药膏涂在颈子上，凉凉的，夜晨从镜子中可以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颈子旁涂了些透明药膏，看起来不算太丑。
夜深沉，如水微凉，她抬头看层层乌云，和乌云之间的白光缝隙。
月在天上，只是乌云暂时挡住了它的光华。
她知道自己正如这夜，期望看到月之光辉，却要先尽力拨开乌云。
她告诫自己，要坚强，在这个谁都倒下的时刻，她也不能倒下。
她摸自己的耳垂，摸到凤形耳坠，想起海边之夜的甜蜜，她的心口泛暖，但是随即收敛自己的情绪。
迷茫的心情，在无人的夜里扩散，她想起自己在鹿山神宫里闭关的日子，将血潋和羽夜晰的身体先封印起来，阻止魔焰扩散，等待救治时机的降临。
她想起海边夜话，说羽夜晰会把未来女儿的名字取为她和慕筝的名字。
祭奠逝去的人们，不想忘记，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在过往的战斗中，有苦有乐，但是她和羽夜晰都有自己的想法。
夜筝……
还是筝夜呢……
夜晨甚至幻想起，以后羽夜晰孩子的模样。
羽夜晰已经决定好留在这个世界了，她本来就和原来的世界联系不深，所以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牵绊。
于天蓝呢，她属于这里，还是属于原来的世界？
找到她后，问问她的意愿吧。
这个世界就算危险，但是停留久了，还是容易爱上它。
那个术法，会不会成功？上一世，为了救紫舟，她不惜挑战天地之规则，这一世，她是成还是败？
这样的她，已经算违背了规则，她不应该想起以前的事。
但是……她需要那些知识，重新演算六翼阵法，推算星瑟留下的六翼阵，这个不完结的阵法，究竟什么才是它的完成形态呢？
他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自受伤以来，这动作已经成了一个习惯，即使现在自己已经恢复，但是习惯总是改不了。
他回想着下午在花园中听到的对话。
听的不多，只是看着那两个人微笑着谈话，气氛是那么的融洽，他不由自主的就想破坏一切美好的事务。
谁来，救救我！
诸天神祗，我们信奉于你，请你们救救我！
黑暗的牢狱，脏乱潮湿，只有月光从狭小的栏杆缝隙里透了进来。
他恨玄城的月，恨天上高挂，看见人间疾苦却不问世事的神祗，恨那弯琼白的月。
他失势了，还有必要巴结他吗？这种食物，不若由我们吃了。
小姑娘，不如来陪我们乐一乐？
滚开！
他抓住粗壮的铁栏咆哮。
救我！救救我们！
这小子长得不错，不如……
他反抗！
陛下有旨，请大皇子回宫，所有一切都是珉妃设计，现在大皇子依旧尊为太子！
杀！
统统都要杀了！
如果可以，我要杀了诸天神祗！
你们眼见作恶，却不阻止，你们眼见我受人所害，却冰冷不应！
什么是神！
把国内所有祭祀的神宫全部拆除！
陛下，不可！
拆除，全部拆除！
往昔的画面一幕一幕在他脑中回放，把他孤冷的一面全部逼了出来。
她说，神在心里！
可是我的神，却无法救赎我！
诸天神祗，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