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北溟涵龙（一）（1 / 1）
转眼已经初秋时节，北方的秋季比南方的秋季更显萧瑟，远方巨石筑的城池在苍白的阳光下显出深邃的黑色，立在平原边际靠山之处，无比庄严，似巨人屹立。
黄石的道路延展着通往雪山下的巍峨皇宫，两边的民居同样以石材做成，在无形的结界下，这里的建筑和人民都完好的生活着，只是精神上亦免不了紧张。
远处是蜿蜒的河流，来自雪山上的水融化而形成，河边有以鹅卵石堆砌的五角石堆，正是下午日偏斜的时刻，隐约可以听到人们互相叫的声音。
北方的人因气候恶劣，所以他们的心性更显坚韧。
一辆马车匆匆自山的那边来，扬起了些尘土，架马车的人脸色匆忙，显然有紧要的事情。
行至城门前，守城卫兵立刻放行，丝毫不敢耽误。
站在黑石宫殿屋顶上，眺望远处，可以看到千年不化的雪山上的积雪，云雾缭绕的山峰，还有延绵到天边的草地，蜿蜒的河水琥珀。
那男子穿着单衫，衣襟处只在胸口住系了个结，露出大片精装的胸膛，他一壶烈酒，仰躺在屋顶琉璃瓦上，而听远处神宫传来的祭祀之歌。
男子肌肤呈古铜色，略有些粗糙，是常年在风霜中奔波而至，他身材高大，此刻醉卧，只显得豪迈。
屋顶另一边，一个相对纤长的身影逐渐出现。
正是闻人一，着一袭蓝白的长袍，与这粗旷的风景颇不搭调。但是他唇红齿白，本就露出南方人的秀丽，那一身飘逸的衣衫，也是相得益彰。
“陛下，”闻人一无奈地摇头叹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醉酒？”
青年带着微醉的酒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笑道：“阿一，今天天气好咧，我在这里一个人独醉，不知道有多开心。”
闻人一皱眉，双手叉腰：“底下的臣子都在找你，你居然躲在这里喝酒。”
“好不吗？人生需的及时行乐，不然哪时诸神一怒，可再没得乐了。”对方嘿嘿笑道。
闻人一也由此确定他是真的醉了，不然说出这种亡国之君的论调，早就被人砍翻在地。
北国民风彪悍，辅助的臣子亦然烈性，绝不言输。
既然如此，闻人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中出现一颗水球，对着涵龙国的帝王猛砸下去。
“哗啦！”水球迸裂开来，紧接着就是闻人一的剑招猛刺。
“叫你给我不认真！叫你给我醉酒！叫你给我乱来！”
闻人一的怒火当真猛烈，让趟在屋顶上的涵龙之主齐溯纯也酒醒了一半，抽出佩刀与他对杀起来。
闻人一动了火，剑招当真一点不留情，处处朝着齐溯纯的脸招呼，齐溯纯刀法精湛，只是身形不稳，双方交战下来，在屋顶上来来去去，不下百个回合，终于让齐溯纯逮了个空隙，钳制住闻人一双手。只是更招得他的愤怒，双手被制，改为用脚，用力地踩了齐溯纯的大脚。
“哎呀！”齐溯纯抱着脚跳开，“阿一你真的像个女人，连动作都跟北方的娘们一样。”
“齐、溯、纯！”闻人一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思茗他今天下午就要到了，你给我好生招待！”
“是了。阿一，你真喜欢动怒，亏你还是长在水乡泽国的男子。”齐溯纯居然朝他扯出个鬼脸，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北方诸国之首，北冥涵龙的帝王。
“快给我去做准备！”闻人一更加火大，招呼起浮空的冰剑就要往他身上扎。
“嘿嘿嘿！”齐溯纯大笑着，从容闪过冰剑，翻身跳下屋檐，惊得巡逻的士兵目瞪口呆。
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了一身湿衣，穿上带了龙纹的朝服，以庄重的样子出现在久等的闻人一面前，齐溯纯的样子颇为得意。
“听说陆思茗这次要带个女人来。”齐溯纯好奇地打听道，引来闻人一的白眼。
“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男人，从来没见他对女子有过好颜色，连我那几个公主妹妹的面子也不卖。”齐溯纯见闻人一不想理他，又径直猜测道。
“是不是美女呢？还要搞这么神秘。”由于这次会面比较秘密，所以并不在正殿接待陆思茗，而是选了偏僻些的宫殿，摒除了所有闲杂人等。
闻人一只是以嫌恶地眼光看着他，不理会他的疑问。
没有等多久，就有人通传陆宫主来到。
侍女宫人尽速退下，远远看到着一身天青色的陆思茗正步朝他们走来。
陆思茗外形出色，一系青衫虽是修行人常穿的款式，却更显得他的稳重内敛，一头青丝不拘地披在身后，剑眉入鬓，眼神深邃似古潭，波澜不兴，望之则陷入那黑暗中。
以往陆思茗习惯独行，与闻人一的私人交情，是他拜访涵龙的原因之一。
今天却有些特别，他身边站了一名女子，并肩而行。
齐溯纯很快就被他随行的女子吸引住了目光。
身着黑纱的女子，似被裹在黑色的雾里，纱很轻，随风轻扬，在地上摆出弧形，她五官精致，却似白玉雕成，头发自额前侧分，挡住两颊，一双眸子却清凉得似天上星辰，几乎可以用绝艳来形容。
只是她周身略散发出冰冷的气息，一头长发半束在脑后，无形中带给人压抑之感。
“陛下！”陆思茗简短行礼，唤回齐溯纯打量的目光。
夜晨亦跟着行礼，齐溯纯微楞，他行事大方，但也从心底升起一抹凉意。
那女子的眼神，似汇聚了夜空中的星光，流光璀璨，而她自身却似从无尽的黑夜中走出，带不出一丝生气。
“凤公主。”闻人一和她打了招呼，夜晨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若是以前的夜晨，必定礼数周到，周璇于众人之间，八面玲珑。
只是现在的她，心中有事，相比以前，整个人沉静了不少。
这样的她，反而与星瑟相似了。
陆思茗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仅不住深思。
本来，只是和闻人一去东辰之行，查看东辰的动向。
却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凤逐月和夜晨。
也没有想到，朱丹的苏醒，并非人力可以阻止，连魔君也插上了一手。
眼见这女子眼中透露无比的决心，竟让朱丹和黑羽也无法下手，他知道，如果人间想保全，必定与这女子有关。
星山之上，开启六翼阵残阵，回了鹿山神宫，却只看到她眼神中倒映出六翼阵的光辉，脚下浮出金色光阵，同样是一副残阵，对她的真实身份，不仅好奇。
她并非凤国公主这么简单的身份。
那么，她是谁呢？
之后询问，她说她是从另一个世界前来。
灵泽，是她的朋友。
却是与凤逐月有一段不能割舍的情。
陆思茗曾遥远地见过她，眼见三界之主，共同出手布阵挽救天下苍生，那时只觉得她高高在上，其中谜团纷扰，皆不能得知答案。
朱丹似乎认定她与星瑟有关，频频追击，却又在某些地方，对她带了一丝惧意。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从未被一个人吸引住目光的陆思茗，第一次对一个人好奇。
“冒昧拜访涵龙国之主，还请见谅，”夜晨开口，声音冷冷清清，却让人无法去责怪她什么，“苏夜晨，见过陛下。”
齐溯纯脸上顿时出现与方才不同的神情，看起来严肃冷峻，这个北方的汉子与纤弱的凤清越大不一样。
“可是幽冥宫幻荧所说，若得罪苏夜晨，视同挑战幽冥宫的凤公主？”齐溯纯道，此言一出，引得闻人一紧张侧目，生怕这个不善外交辞令的皇帝惹怒了夜晨。
夜晨微微一楞，看到陆思茗脸上的错愕与闻人一的担心，旋即，露出微微一笑，这个皇帝可真是不拐弯抹角，颔首，“正是。”
齐溯纯见她微微一笑，顿时如被雷击，只是一笑，就让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加速，忙道：“我并无恶意，只是好奇，幽冥宫主幻荧此刻去了何处，为何这次事件中，不见幽冥宫出面与朱丹对峙。”
这样说话，确实很容易得罪人，不知他是习惯使然，还是天性如此，亦或是看不起落难中的她呢？
但是夜晨并不介意。
“有件事情，比朱丹复活更加严重，幽冥宫追随龙帝灵泽，为那件事做战斗准备。”她不妨直言。
却让齐溯纯和闻人一吃惊。
这两人同时转头以目光询问陆思茗，后者点头，给了他们一个确定的答案。
“凤公主，你与幽冥宫幻荧，龙帝灵泽，究竟是何关系？”闻人一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却又怕这样无理会惹恼到夜晨，心中略有些不安。
夜晨眼中光芒闪烁，末了，她轻轻一笑：“我只知道，我要亲手杀了朱丹，和灵泽的关系，很重要吗？”
那样风清云淡的回答，语气中蕴含的决心，让三人心中一震。
“朱丹现在四处盘查凤公主的下落，新帝凤清越亦被朱丹关押囚禁于不知名的地方，凤公主有什么把握能杀了朱丹？”齐溯纯反问道，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眼前女子，不过二十来岁，怎样与神祗斗？
夜晨淡然一笑：“夜晨自有办法。”
齐溯纯脸上又是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这时陆思茗见状，立刻道：“溯纯，自星山送往北方诸国的新型防御阵图，出自夜晨之手。”
此话顿时让齐溯纯对夜晨心生恭敬。
即使如他这种不擅长术法的人，亦听闻人一大赞新阵法的奇妙，而阵法本是星山青族不传的绝学，眼下竟然大方送出学习和开阵之法，让他还以为星山那群老头终于抛弃门户之见，却想不到出自眼前女子之手。
饶是如此，也不明白夜晨何以有把握对付朱丹。
“那么，凤公主，有什么地方需要涵龙协助？”
北方的星空，看起来更高更远些，晚上的风也更凉，满眼看去，草已经枯黄，篱落萧索，宛如悲伤之人的心情。
她一身黑纱站在城楼上，独对星空。
这是另一个世界，即使这里有横过夜幕的星河，却也不是银河。
群星璀璨，月隐藏在层云之下，天空显出深邃的蓝色。
她摸着耳朵上的凤形耳坠，心思不明。
一人一半，在一起，是整数。
而今，凤逐月却神魂飘散，身体被朱丹占据。
神祗的归来，必是要以血为代价的。
身后，隐隐有人来，气息醇厚，男中音，带了些沙哑：“凤国君王凤清越确实在不久前被朱丹怒而禁闭起来。”
她微微点头：“谢谢你，陆宫主。”
没有回头，她知道朱丹喜怒无常，容不得人顶撞，而凤清越必定阻止了朱丹些许事情，才惹得朱丹大怒。
“他是私下阻止臣子寻找你的下落，被朱丹知道后，关在无人知道的地方。”陆思茗忍不住细说，夜晨和凤国诸人的关系是在离奇，她分明不是凤国人，却让凤族如此信任。
“清越是朱丹的血脉，自碧嫣一事后，凤族凋零，朱丹念及血缘所在，暂时不会动他。”夜晨分析道，夜风更凉，她眼神迷离，“除了凤清越之外，凤清啼和凤清桐现在如何了。”
陆思茗微微一怔，缓步走到她身边，并排着看向远方：“凤清啼被关在王府中，凤清桐却是跟随了朱丹，跟着朱丹行事。”
“嗯。”夜晨点头，表示已经知道，语调波澜不兴，并没有被他的话影响。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陆思茗疑惑，他好奇地看她，果然找不到一丝怨怼：“你是对此无所谓，还是果真只对凤逐月有感情？”
夜晨依然看着前方，眼中波光平静。
“清桐这孩子，对我有怨恨，是应该的。我害了凤逐月，害了慕筝，他是针对我，我也不怪他；清啼他消极地反抗了朱丹，可见他已知事态轻重缓急，清啼一定不会任由清桐乱来。至于清越，我相信他，必定不会真正臣服于朱丹，应该是朱丹以子民的性命危要挟，才让清越束手。”
“你很了解他们。”陆思茗惊讶地看着她。
“嗯，毕竟，和他们在一起了一些时间，仔细算来，不过两年，对于我来说，却是愉快的时光。”夜晨承认。
“难怪你一直那么维护凤国，以你自身之力所做，也未曾负了凤国子民。”陆思茗感慨道。
“是吗？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幸福地生活着。”她说这话时，长叹一声，却是包含着人之力的无奈。
陆思茗一直看着这个女子，看她的平淡，看她的沉稳内敛，她比同年龄的女子更懂得隐忍，慢慢聚集力量来对付敌人，却不冲动。有这样的女子在身边，视线怎不被吸引过去，尤其初遇她时，见她布阵守护凤逐月，对抗黑羽，一看到她，视线就再也移不开。
“夜晨，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凤逐月身上的诅咒吗？明知道他会消失，朱丹会苏醒。”他不禁好奇地探问，想多了解她一点。
这段时间来，几乎一直是陆思茗在帮夜晨做一些事，受他照顾，夜晨心中已经把他看成是可靠可信之人，所以对于他的问话，她也不愤怒，只是淡淡一笑。
“人之一世，时间苦短，计较太多，害怕受伤，又怎能看到沿路的美景？”
“沿路的美景？”陆思茗不解，却觉得她的比喻另有含义。
“如果结局是终点，则过程是美景，如果害怕结局凄凉而不启程，那么路上纵然有荆棘，亦有美景，却全然无法看到。没有亲身去体会，畏首畏尾，止步不前，人生当真浪费了去。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我预料之中，但是我却不后悔。”夜晨颔首，眼中透露出坚定。
“……”陆思茗依旧不解，没有过感情经历的人，自然不明白她的那种敢爱敢恨的决绝。
“我知凤逐月活不过三十，他先离我而去，而我则要承担悲伤。我害怕过，他离去后，我会疯狂，然而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勇敢。因为，我要把他带回来。”
“可是，夜晨……你究竟有什么把握……把魂飞魄散的灵魂聚集起来呢？”陆思茗自问阅书无数，却从来没有提及这方面的法术。
夜晨微微一笑。
“……”陆思茗只是看着她的眸子，看着她自信却略悲伤的眼，心里却相信了她真是有办法做到她所说的话。
“陆宫主，无论如何，谢谢你这些日子给予我的帮助。”夜晨转身，对着陆思茗认真说道，缓缓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