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西莲王(三)(1 / 1)
“唉……想我苏夜晨,一代绝世佳人,天妒英才,居然无可托终身之人,”夸张地以说着,依靠着梅树做西子捧心状,眼神无比哀怨,“还有两个没良心的人嘲笑我,天也,你错堪贤愚枉做天……”
“去,还六月飞雪呢。”羽夜晰摆手,示意夜晨走远一点去哭天喊地,“谁叫你眼光太高,活该”。
那一夜,羽夜晰与清越放歌,唱着怪异的歌曲,除却凤清啼,三个人都喝了些酒。
没有仆人敢上来打扰,清啼斜躺在温暖的室内,眼中含笑地看着那三人。
羽夜晰唱起“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看她眼神迷离,面如桃花,显然是喝高了,忘记了所有顾忌,一会高歌,一会放声大哭,独自在院中的白梅之中撒泼,夜晨和清越各自靠门,眼中微有醉意。
“我很担心你。”清越看着夜晨,与她对视。
“我不会去做那种超出我能力的事情。”夜晨半眯着眼睛,“只是,不希望看着夜晰压抑着自己的痛苦……”
“……”清越欲语又止,只是看着夜晨。
“然而我亦知道,这并非我和她的事,黑帝,毕竟是一国之帝。任何举动都可能导致两国之间的战争。”夜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以前不知道清越的身份,所以可以大胆的去做,一旦知道他的身份,就不得不去做考虑。
陨国与凤国相邻,凤国周边有大小国家,一旦让陨国捉到把柄,与凤国开战,一向虎视眈眈的邻国就会趁火打劫。
清越看着她微醉的脸,恍然生出一种疏离之感,她的眉头紧皱,可见暗自想了多少方法。
不多时,两个女人分别睡去,清越靠在门扉边,感受着室内和室外的两种温度,让冷风吹在他坚毅的脸上,头脑顿时觉得清醒多了。
“皇兄。”清啼轻唤一声,清越立刻转过头来,脸上带了丝歉意。
“你该休息了。竟夜深了。”清越亲自弯下身,抱起轻如羽毛的清啼,两张相似的脸靠近了看,更觉得清啼脸色的苍白。
“皇兄难得如此忘情,若非亲眼看到,我还不知你是个会笑的人。”清啼任清越抱起,转入里面的房间。
将清啼轻轻放在床上,清越想起今日之种种,亦是一笑,和夜晨在一起,不知布局就会放开凤国皇帝的架子,而普天之下,只有夜晨可以和他如此相对。并不是夜晨拥有平和人心的力量,而是因为她与他共有着过去的记忆,她与他之间,是真正的对等。只是,随着夜晨慢慢的融进这个世界,她的顾虑就开始增加。今日已非往昔,当他得到一些,就注定要失去另一些。
“好生安歇。”清越嘱咐一句,转身走往外间,看着熟睡的夜晨和脸上犹有泪痕的羽夜晰,细眉一皱,一手拎起一个,朝王府的客房走去。
同一夜,九夜之中,司掌四宫的长老与大祭司汇聚于神殿之中,围绕成圆形坐下,一头银发,似月之光华的男子盘坐在圆形的中心,四周巨大的柱子上镶嵌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亮,帘幕之后,隐藏着长老们的真实面貌。
作为九夜主掌之人,凤逐月是九夜宫主,在他之下,是各殿长老与四位大祭司,长老们平日各有所司,并不关心九夜的事务,然而一旦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时,他们也会出现,来听取凤逐月的决定。
“宫主,虽然湛魔主参与德王谋反之事,但是他毕竟属于‘幽冥宫’之人,一旦定了他的死罪,只怕幽冥宫不会善罢甘休。”金殿长老沉吟半晌,幽冥宫不属于任何国家任何势力,它独成一脉,拥有天下最多的术师,任何国家都不想得罪它——它存在有一千年之久,比任何国家建立的时间都长,其间交织在各国的势力神秘而复杂。
“请宫主三思,湛魔主之事,完全可以交由幽冥宫来处置。”九夜虽是凤国之尊,然而论起实力未必是幽冥宫的对手,木殿长老不得不考虑这点,即使湛魔主以人鲜血生魂炼制紫芒,他们也不愿意因这事惹上幽冥宫。
“是啊……”
“是啊……”
其他长老应声附和道,凤族术法虽强但是人数稀少,有能力者更少,与人才济济的幽冥宫比起来,确实不能相提并论。凤族向来在修行者中不算突出,只是因为到了这一代出了个厉害的凤逐月,才让九夜出现在术师们的眼中。各国为了掌控国内珍贵的修行者,皆设置国家级的术师聚集神殿,与一开始就位于术者之巅的“幽冥宫”有着本质的区别。
各族术法各自相异,一如九夜这种神殿,彼此并不干扰,如果说朝廷是凤国的明之力量,九夜就是凤国的暗之势力监控者。各国皆有这样一明一暗的设置,两者不冲突,各自掌管一方领域。
凤清桐跪坐在凤逐月的侧边,他默默听着长老们的意见,手中拳紧握。
为什么,这个术师在凤国内犯下滔天大罪,杀人挑拨,生魂血练,桩桩都是死罪,九夜却不能处决这个犯了术师大忌的人呢?
凤清桐悄悄地打量凤逐月,想看出他会做出什么决定,但见凤逐月一身红边白袍,银发垂下,在身后如扇形散开,他半垂着眼眸,眼中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宫主,听我们一声劝——幽冥宫,从来不是易与之辈。”长老们一阵商议过后,齐声说道。
却见凤逐月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眸中透出冷漠。
“九夜令,处死湛魔主。”
声音冷冷清清,落地有声,不容更改。
不用看,凤清桐也能想象出帘后的长老们惊讶和恐惧的脸色。
凤逐月为人向来随和,那是指不惹怒他的情况,但是当他做了决定,谁也不能让他改变想法。
凤清桐想起关在九夜特制结界中的面具男,终于出了口气。
面具男湛魔主,意图谋害凤国皇帝以及九夜之主,将被处死。
“若幽冥宫有异议,让他们直接来找本座。”
留下一句话,凤逐月转身走出神殿。
登上九夜最高处,可以看见进入沉睡的城市之全貌。
没有灯光,因为夜已经深沉,然而夜风凛冽,带了冬的寒意。
凤逐月眼中映出这片宁静的景色,九夜边界外,是凤翔城,凤国历代皇帝居住之所。
风带起他的衣裳,身上所系束带飘飞起来,衣袖鼓起,被风吹得膨胀。
北溟诸国,有龙帝庇佑,中庭亦有幽冥之力监护,只是南溟凤国,虽然信奉着凤神,却没有实质上的力量保护,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这片城市,如果失去凤皇的最后力量,会怎样?
凤族男子向来竭力供奉凤神,拼命想参透朱丹最后留下的话语,却无人成功。
传说之中,朱丹恨着星瑟,死前留下誓言,将借由凤族之血重生,以星瑟之血祭祀凤族。
苏夜晨是星瑟之转世。
看到她的暗月之弓时,凤逐月当下明白。
星瑟,幽冥女神,凤族死敌,祖先留下遗训,定要铲除。
然而谁也看不透命运,夜晨竟为保护清越而护卫凤国。
想起那夜,夜晨与湛魔主对峙时的机敏,凤逐月倒对她另眼相看。
那个女子,难以用一般词语来形容。她身上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却不知怎样去使用,本能的在避免杀戮。
她是否会恢复原本的记忆,而血洗凤族呢?
这个清越想一手打造的强国,她是否会为此而留有情面呢?
隔天一早,羽夜晰醒来,跌跌撞撞地回了府中,看她捧着头的样子,夜晨失笑。
在仆人的带领之下,夜晨穿过重重亭台水榭,来到凤清啼所住的房间。
“你来了?”凤清啼半卧在躺椅中,微笑地看着夜晨。
夜晨看他仍然气血不足,于是问道:“清啼,”声音柔和亲切,“你身子似乎很弱?”
因着那声“清啼”全然是亲人之间的称呼,清啼陡然觉得夜晨可亲,然而想起自己身体孱弱的原因,不免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夜晨姐,在我六岁那年,皇兄失踪,母后杖毙,紫妃得势,我虽退居偏僻宫所,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算计。从小跟随在我身边的奶娘亲手喂下有毒的汤,满屋的人皆因毒汤暴毙,唯有我,被四叔救了回来,经过四叔多方调理,虽保全一身性命,身体却因残毒受损,不耐风寒。”
看见这病弱的青年,夜晨心里升起一股疼惜,女性容易对弱者同情,因着她们本身中蕴藏的善良,夜晨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情感丰富对弱者极其同情的人,但是面对清啼,看着他述说往事时,眼中痛苦的神情,还是不能控制地为他心痛,这青年犹如另一个清越,只是清越最终收拾起一身的狼狈,以强硬的态度回归,而清啼却陷在那场噩梦中,并未脱身。
想到这里,夜晨便问:“可有根除的药方。可告诉清越,让他寻找。”
清越现在拿回大权,他若要广觅天下良医,易如反掌。
“九夜之中,名医聚集,”清啼缓慢地说道,夜晨想起,九夜的培训基地暮桑山确实有一座山峰以制药炼药为主,训练着各种类型的医师,“司药的大祭司说此毒天下间未曾见过,他是凤国之中,名医之最。”
“抱歉……”夜晨低语。
清啼反而显得轻松:“其实,这样说出来,我心中,真是轻松多了。”
夜晨不解地看着他,他却缓慢说道:“因为,其他人一向都很避讳与我谈这件事。”
顿了一顿,清啼继续说道:“皇兄他们都有意避开这件事,其实,皇兄他心里一直在意,他大概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想法,其实,我一直都懂……”
清啼的眼中出现一抹温柔,他的眼神越过夜晨,看向天空,眸子清澈不含一丝阴影:“他觉得自己被莲公主带走而逃脱了苦难,留下我在这里承受所有的罪。……清越他,对我十分愧疚。”
听得清啼话中对清越的解析,夜晨忍不住一手握住清啼冰冷的手,轻声说道:“清啼……你是个好孩子……”
夜晨的手中传来阵阵温暖,清啼没有收回被握的手,他眼中氤氲,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夜晨姐,这些话,放在我心中,却始终不能说出,然而你,却与清越那么亲近,比起我来,你更胜是他的亲人,我想为清越分担些什么,反而成为一个累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看着清越手中的凤国恢复先祖治世的强大!”
说到此处,清啼的情绪已经十分激动,也许是平日没有人能和他这样对等且无顾忌的说话,遇到了夜晨,看到她和清越的相处,自己也把她当成了真的姐姐,于是所有的心事都倾斜而出。
夜晨站在清啼的床前,双手紧握着他的手,想安慰他,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以后,可以常来看我吗?”清啼问夜晨。
看着那样清澈明亮的眸子中写满的渴望,实在叫一个正常女性无法拒绝。夜晨点头。
清啼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夜晨的背影而去。
最终,一室落寞重新拥抱着他,心中却似填满了什么。
清啼看着自己的手,沾染着夜晨的温暖,他的右手握住左手,左手捏拳,慢慢放到胸口。
他垂头,叹气,微微一声。
“如果,你真的是我姐姐,那会有多好。”
蓦地,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唇边勾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他缓缓依靠到床柱,十分落寞。
轻柔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无一人聆听。
他只觉得十分累,有些喘不上气。
那种痛又慢慢涌了上来。
“要是……你真的愿意因为清越,放弃对凤族的仇恨……要我献上生命,也是可以……”
那女子看起来分明心软,与族典中记载不同,她身上,根本没有决绝的强烈感情。
亲情不足以打动她,那么,爱情也许可以?
古朴庄严的大殿之中,烟雾缭绕,在黑暗深邃的空间中营造出神秘的气氛,黑纱垂在巨大的石柱旁,隔断天空中透下的光束,一身素雅淡黄长衫的男子半身斜靠于半截断开的圆形石柱上,头发垂到地面,卷曲成几处暗金色的漩涡,光影摇晃,他的头部完美的藏在阴影之中,宽松的长衫让他露出大片洁白的胸膛,一根青色腰带松垮地斜系于胯上,显露其主人的风流不羁。
阴影之中,似乎站着另一个人,当微风吹过时,阴影中飘出浅蓝色的纱衣,与浅黄色的衣衫一起营造出梦幻朦胧的视觉效果。
两人彼此之间并不对视,蓝色衣衫的人背对着黄色衣衫之人,却比黄衫人严肃拘谨。
“龙帝陛下,你真该放弃主人。即使她将出现,亦不是后来的她。”
“她将借用夜晨的意识二十余天,纵然她不是后来的她……”
“一旦她出现,必定召唤幽冥使者们。”黄衫男子轻笑。
“届时,需要你们守护她。”
“你怕,去的是夜晨,主人却没有出现在这里?”
“你们难道不会保护她?”
“仅是十二,必定护她周全,何况其余使者。只是,你想念着她吧。苦思一千年……龙帝陛下,夜晨与星瑟,同一灵魂,为何你拒绝她?”
“你们难道仍视夜晨为星瑟?”
“她们是同一灵魂,对使者来说,她就是她。”黄衫男子继续笑。
“她们……有各自的意识……虽然来自同一灵魂。”
“这也是暗之一族的特点吗?灵魂之中的意识,让她们成为独立的人格?”
蓝衣男子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叹,几不可闻。
“主人的意识?会出现吗?”
“一千年前,你见过夜晨。你所感觉的两人,有几处相似?”
黄衫男子沉吟半晌,终于答道:“主人冷漠,夜晨却凶悍得紧!”
闻言,蓝衣男子也禁不住轻笑。
“是了,夜晨被召唤去一千年的日子,也将来到。”夜晨回去,另一个意识就有可能过来。
“凤族会头痛吧,毕竟典籍记载,星瑟是导致神族之中凤族溃灭的元凶。”黄衫男子声音之中多了几许玩味。
“虽然真相与他们所想差了许多……”蓝衣男子道,“事实确实如此。”
“你们可真乱来。”黄衫男子一手掌打到自己额头上,十分头痛的样子。
蓝衣男子却浅笑:“她从来都是这样,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