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柳若怜篇(1 / 1)
番外柳若怜
逃。
——最初也是逃过的。
柳家的二四小姐出阁前,柳家的门槛几乎都是要被媒人踏破了的,为的便是这两朵美人花。柳平松精挑细选,终于择权势之家嫁了去,此后柳家的门槛倒也没用冷落下来,反而越来越高,越来越热闹,就如同柳平松的官阶一般。
她本是私生女,原以为卷不进那些权势纷争的龌龊事情里面去,没想最终还是被柳平松记起。近二十年都被无视,如草芥一般在柳府角落生长起来,第一次被所谓父亲的男人记起,居然是为了去作为交易的物品……心底最后的一丝对于血脉亲情的期待也终于破灭了。
逃。
最初便是那么打算的。
从柳家逃出去。
计划是很早之前就拟定好的,虽然早了一点,但是倒也没用遇到多大的困难,一路行到西城门,望见城门上飘扬的旗帜时,有一种几乎她也要随风飘去的自由畅快。一直追求的自由近在咫尺,居然比想象中来得轻易得多,早知便不要等那么久了。
庆幸着。
喜悦着。
急切着。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站在城门口对着她笑,俊朗的面目,耀眼的笑容。
“——怜妹!”
男人缓缓的向她走了过来,眼角弯,嘴角弯,笑容甜腻得几乎迷倒一片姑娘少妇。
她的心却沉了下去。只她站得近了,才看到那虚假笑容下眼底的冰寒。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离家的最大障碍原来是柳千寒。
他本因为一批古董买卖在外,应该还有多日。偏偏这么恰巧的出现在城门,这么恰巧的在她逃离的时候出现,这么恰巧的截去她的去路——真的就能够用“巧合”解释的话,未免牵强了。
然后就被带回柳府。
在被当作货物一样拿去交易前,最先提出:“如果要嫁,对方一定要由我来选。”
大厅上,面目模糊的柳家家主冷淡的瞥过来:“这可由不得你。”
“腿可长在我身上,我可以逃一次,也可以逃很多次,如果你们不怕成亲那天没用新娘子让柳府面上难看的话……当然,对方也要不怕落得城里的笑话。如果逃不了,等到拜堂成亲的那一晚,”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泄出一个生冷的声音,“最多玉石俱焚。”
然后,柳家家主的眉皱了起来。
“缔结良缘本是喜事,怎么要弄成黑白丧事了。”柳千寒从旁边缓缓走出,脸上的表情纯良无害一般,“爹,既是怜妹的姻缘,我们自然也是要考虑她意愿的。”转而又对她道,“但是怜妹你年幼,涉世未深,为防遇人不淑,我们也要为你多看顾些。这样吧——镖局的骆家,采矿的陈家,贩盐的严家,加上船行的楼家——爹本想从这里为你挑选夫婿,现今怜妹不妨自己来做出抉择,既可以让我们放心,又可以令怜妹自己称心。你看如何?”
用的虽然是问句,但是她已经从柳千寒的眼中看到了最后的妥协。
“好,我答应。”趁着柳平松的眉更加皱紧之前,她连忙应下,生怕再生变故。
柳千寒的眸光太盛,扫过身上时不寒而栗的感觉。当时就想,这柳府是断然不能再待下去了,现今至少可以做出选择。只是,对于那些被选择出来的四个人家,都是不知细里的。相对于二四小姐的嫁娶对象来说,这四户人家毕竟是门户小了一些,与权势是不沾边的,最多可以说是富甲一方罢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不过是柳家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对方如若结亲八成也是为了从身为知府的柳平松那里得了好处了吧。心里透彻分明,却改变不了局面。
信息是拜托沈航打探到的。看着手中记载累累的文书,神思一阵恍惚。
然后听到了好友的声音:“……也许可以一试。”
“怎么说?”
锦铭楼的当家低头沉吟着了片刻:“镖局的骆家主人与我有几分交情,或许可以请他帮忙也说不定。只是……”
“无妨。”看出他也是有些为难,轻声打断。从手中的信息中不难看出那名为骆宏的男子是一个极其桀骜无拘的男人,轻狂而风流,博爱又无情,若要他帮忙本不是易事。况且——略略抬眼看了一下旁边沉吟着的男人——对于他与那骆宏的交情深厚也无从知晓,但从他提供的有关骆宏的资料上看多少是有了隐瞒。暗暗叹息,又有几人能做到对人毫无保留的看护呢。对于沈航这样的人来说,这样帮她已是极至了吧,心中总是稍稍欣慰。
只是,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继续细细看了另外三人的信息,无甚了了。揉了揉微皱的眉心,突然对上对面男人的目光,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与沈航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两人的相遇多少有些奇遇的意味在里面,后来间断有些接触。在这样的世道里,自己一介女流能得到如此男子这样的相知相识、亦师亦友的待遇,其实已是难得,自己也是珍惜非常。
只是此刻那直直向她看来目光,似是慢慢笼罩进一种幽深中去,有些晦暗不明的东西似是悄悄的生长了起来,无端的让她有些局促。
“怎么?”开口干涩。
对方也是一怔,略略收敛了眼神,忽而笑出,而那一瞬的幽深在这一笑中已全然化去:“突然发现怜儿也算清秀佳人。需知我那朋友爱美,待我去探探他的口风,想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虽然是听他这样说着,但是方才的目光分明深邃得有些让她直觉的产生不安。疑虑间,突闻一个声音从耳侧响起,鼻息温热。
“看那边。”身后便是窗棂,沈航探过身来,看着外面道。
对于这样的距离略略有些尴尬,她悄悄退开一些,这才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
这里是锦铭楼的二楼,是楼中的品香阁,从品香阁的窗户看下去,自是街道行人,本是无奇。
顺着沈航的目光下去,看到的也不外乎如此。
果然是街道。
果然是街上的男人。
那一个男人。
“那个应该就是楼家二少爷了。”沈航说,“这人极少应酬,以前有人远远指着看过,没有交集,但看着应是一个温敦之人。”
衣着并不见华丽。
身姿并不见挺拔。
面容并不见俊朗出众。
如果不是沈航指点,混在人群中可说是根本不见痕迹,被后面的人急急穿过碰撞到了还给别人道歉,根本是没有性子。
平凡本是无过,自甘懦弱便是己身之错了。
沈航所谓的“温敦”简直是措辞含蓄至极。
皱眉。
这样的男人恐怕……
忡怔之间,那人突然抬头看过来。正值正午,烈阳映照在他的脸上,原本虽然端正却稍嫌无奇的面容,晕漾出一种淡淡的柔和。男人微微眯起的眼眸,仰视间嘴角轻启,淡淡的隐约的笑了。
她一惊,急急退离窗口,然后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感知了她的目光,大约只是仰视太阳辨着时辰。
这也许便是所谓“做贼心虚”了。无怪乎沈航看着这样难得出丑的自己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连自己也不免暗暗自嘲。
只是方才那一惊仿佛迟迟没有退下去,扪胸之间心跳累累。
沈航也渐渐觉出异样来,看过来的眼中带着疑惑:“怎么了?”
“就他吧。”
出口之间,她蓦然愣住。
“……什么?”男人大约是没有听清,只是看过来的神情已经变得严肃。
她抓着手中有关四户人家的调查文书,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面目清淡,已经看不出心绪:“就他吧,这样的人没有脾性,也好控制。”
“……你已然决定,我便也不说什么了。”沈航踱步到窗前,男人已经不在,但是他仍盯着下面的街道出神。
她也在看,但看着是那一片天幕,万里无云,阳光灿烂。
就是在那样一个无奇的日子里,在一个酒楼的二楼窗下,在正午绚烂的阳光中,一个决定匆匆定下,那一个纠缠着一对性情迥异的男女的故事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