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 47 章(1 / 1)
“现今楼兄的身体应无大碍了吧?”
楼安一怔。
随即醒悟:“骆兄莫不是在下逐客令了?”
呵呵笑出,骆宏倒是不知道这有些正经过头的男人心眼也恁的多了些去,区区一句关心问候的话语也被延想出这些个意思来。“骆府虽不大,但还不至于怠慢了友人。只是……”他眸光一闪,看过去,“这三天里梅轩的伙计已经来了两次,说是绣庄的生意忙碌,账目上事情也很多,问他们的账房先生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那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楼安不待发作,对方已然继续说下去:“本来打算告诉你的,但是前阵子你身体方愈,又在山寺被袭负伤,便想让你多休养一阵子。”
看楼安低头沉思,骆宏也不催他,安安在一边品茶,顺便对送茶的丫鬟飘几个桃花眼,想他本来就是花丛中的常客,最近却为着友人亲人的事情诸多费心,现看丫鬟红着脸低着眉的退开,惬意不已。
只是这样的一份惬意被蓦然起身的男人微微吓到,看男人低头作揖:“骆兄大恩楼某自当铭记在心。现已叨扰许久,就此别过。”
骆宏看不见男人的神情,只看他转身走了出去,许是近期接连负伤,本就不丰硕的身形更显消瘦,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稍稍有些宽松,风起萧条,有一种随风飘去的错觉。
骆宏皱了眉。
略一思想,说道:“待我叫人准备车马,送楼兄回绣庄吧。”
楼安的脚步稍稍一停,却是没有回身:“谢骆兄好意。”
马车驶出骆府,在京城的街道上缓缓行进。楼安从车窗中望出去,不得不感叹天子脚下城池的繁荣,恐怕别处是再难见到了。略略欣慰,幸而自己喜静,若离了这里的繁华倒也不会不惯。
马车忽然一顿,车夫在外面轻声召唤,原来已是到了绣庄。
楼安惆怅了一下,没想这般快。
下车后谢过车夫便将他遣了回去,看车夫驾车返回,这才转身。绣庄上“梅轩”二字悬挂之上,张扬,简约,沉稳,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此刻看来,却又觉得与这绣庄也有些相称。
只是,口中的苦涩一如既往。
来往的行人走过他身边,不约回首看他。
他想,大概是他在门口伫立太久,此刻的神情又太过怪异了吧。叹息,顶着这样的目光,他在这里多待一刻的愿望成了奢望。罢了。这样想着,脚步安安抬起,神情却变成惊诧。
不知何时,身后已站了一人,此时他转身,恰恰迎上对方深邃莫名的眼神。
这人从来不喜理会他,但是他却不能当做不见:“秦公子。”
来人自是秦漠。
但见楼安招呼,却仍然不理。径自抬脚走过去。
楼安苦笑,也起步。迎面的风,已然带着瑟瑟的凉意,想着南方气候现今应该尚还温暖,身后却蓦然一声:“你走错方向了,梅轩在这边。”
楼安慢慢回首。他,自然是知道梅轩的方向的。
只是……
看清他神情的秦漠,眼神严厉起来:“你莫不是要不告而别吧。”已经不是问句,原本以为从来轻慢的眼眸,此刻却像针尖一样刺遍了楼安的全身。
楼安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局促起来,眼神四扫,就是不能对视,已是心虚了。
却听对方道:“你以为你当初是怎么在江中被救的?你在骆府躺了十天,却是否知道怜妹也是躺了十天的。”
一惊:“怎么……”
“怎么回事?”看男人终于直视他,秦漠的脸上极尽讽刺,“你身负伤病,又自怨自艾,对怜妹不闻不问,自是不知的。”
“我……”他以为在那时被不闻不问的是他,毕竟那时她从来没出现过。
“你被柳千寒所劫负伤落水,是怜妹及时跳入水中拽着你,等到后来他们下水来寻,这才没有冲散。可是怜妹却因此受了寒,辗转三天高热不退。”忽而冷冷一笑,“这些,恐怕没有人告诉你吧?”
他脸上忽风忽雨,疑惑的,懊恼的,怜惜的,悲戚的……秦漠还在说些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脑海中,心门上,只模模糊糊的有着那一日失去意识前她一脸惨淡而仓惶的神情。他所不知道的是,那冰寒刺骨的江水中,她瘦弱的手牵着他的,她纤细的臂膀环着他的,她用她的生命维系着他的。
确实没人告诉他。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他一事无成,他以为他不能保护她,他以为他让她失望了。
他以为沈航比他好,比他强,比他更能照顾她保护她爱护她。
他以为她对他虽不是没有情,但还不至于深至如斯。
他以为她是不相信情的。
他以为……
他忘却了她本是面淡心烈之人,
他忘却了面对真心他与她都是口拙之人。
他总是自以为是!
心绪激荡,胸口似乎要被压榨疼痛窒息,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你本看不起我,现在我终于放弃离开,你又来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至今我仍是不喜于你,但当初我未及权势无法保得怜妹周全,使她不得不暂时嫁入楼家,现今便也失了立场。况且比起骄傲张扬到用了心计的男人来,我更是不喜。”然而,挑眉间神色再次锐利起来,“原以为你放弃所有、义无反顾的一路北上来此,多少让人刮目,却没有想到你的义无反顾也毕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了。”说罢转身即走,已是无言。
倚翠被楼安苍白的脸色和踉跄的脚步吓到,正待扶上去,却被追问:“若怜……若怜呢?”
“内厢……”还未答完,来人已继续踉跄的冲到后面去了。
想见她。
想见她。
这样的情感充斥在胸怀中,一路奔走,到内厢前却怯步了。喘息间,左手微颤的扶上门。
门不是被推开的。
门是被拉开的,从里面。
手还僵在半空,一腔话语却骤然消逝,只会愣愣的盯着眼前的女子,从额角到下颌,洞眉梢到眼瞳深处,并不是最美,并不是最温柔,并不是最贤惠,却是自己最最放不下的。
“……回来了?”清清淡淡的女声,哪里知道听到对方耳中已是波涛澎湃。
自然没有回答。
楼安已经不知道回答。
女子轻轻叹息,多少却有些安心下来,侧身走出去。那愣在门口的身影微顿,马上又跟上来。绣房也好,门厅也好,账房也好,一路走一路跟,惹得绣庄里面的人都侧目。
女子终于忍不住:“我现在要出门,莫非你还要跟来?”
当然是跟了去。
第一楼。第一楼的雅阁。
对面陌生的男人,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对比市价这已是极至,不能再抬了。”
柳若怜暗自算了算,正待答应,旁边窜出一个声音,悠悠缓缓:“杨老板这货恐怕是要往西运的吧?”
对方一愣。
“绣品西运,也分三等。三等品涨三分价钱,二等品涨六分,一等品却是涨十分。而运资却相同。梅轩的绣品,按您看来可以涨几分?”
柳若怜心思敏捷,已然知晓楼安意思:“如此算来,杨老板这价钱就委实低了一些了。”
张老板有些不甘:“柳老板莫非听下人左右?”
“我自是不会听下人左右,”眼光一瞥,看旁边的男人神色黯淡下去,淡淡道,“但是‘外子’的话我却还是要听的。”
惊。
惊的不只一人。
“我怎不知柳老板已然成亲?”
“家事不足以外道。”短短一句,已然将话锋转回,“不知杨老板是否做下决定?”
她尚还在与那杨姓商贩商酌,但是却知道自方才起旁边的男人目光就灼灼的盯在她身上,如此灼热到难以忽视。
楼安的目光已经移不开。
外子。
平仄无波的,甚至有些随意的两字,却像锤子打在心门上一般。他想起当初她初入楼家还对彼此的相互称呼抱有微辞,现今却真真在外面宣称“外子”……他长久以来所期盼的,在这一声“外子”中露出曙光。
等事情相互约成并交了约书,走出第一楼,他的神思尚还在恍惚,突然被拉了一下。
“怎么不看路。”拉了他避过车马的女子微微皱眉,看他终于回神,这才继续往前走。
“若怜。”他追道。
见她回头看他,他却只是睁睁看着她不说话了。于是她继续往前走。
“若怜。”又道。
再看他,他却仍是不言语。
“若怜。”
“若怜。”
“若怜……”
如此唤了四五声,饶是她耐心再好,也估计忍不住皱了眉:“你究竟……”回头责骂的话语还没出口,他已经几个快步过去展臂抱住。怀中的女子身体上微微有些抗拒,于是口中又泻下一声声的“若怜、若怜”来,自己一个脑袋就这样埋进了她的脖颈。知道她大概此刻定是羞恼不已,可是手却更紧的缠了上去,压低了声音作足了凄哀的姿态,一声声“若怜”呢喃的犹如泣涕。于是觉出怀中正待挣扎的人儿终是放松下来。知道怀中的人心软,可情到此处,鼻间却是真的有些酸楚,往事烟云,恍若昨日,一切来得如此轻易,却又如此不易。
柳若怜突觉颈上一阵湿意,不禁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醒悟到这是什么,心上终究柔软了起来。有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现今这搂住自己无声哭泣的男人,实在是缺乏了那么一些强势硬朗之姿,可是心里无端就是插了这么一根软刺。于是正欲推出去的手便生生收了回来,由着他抱了去。没有想到自己随便一个抬眉随意一句话都会对这个男人造成这么多的影响。心,本就是一条门槛,自己过去了,便什么都好了;过不去,累累一世,恐怕也难成双。
叹息。
罢了。
纤臂微屈,反手叠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样立了许久,男人虽是不出声了,但也不见松手。
于是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男人微微一震,不确信的喃喃:“回……家?”
柳若怜大概能想象到这刻男人脸上的表情会是如何一副光景,嘴角微翘,却是趁他一时分神脱了他怀抱,也不去看他,径自往前走。没走到几步,只觉手中一紧,正是被人紧紧抓牢了去。
抓住她的人,眼眸像是被洗涤了一般灼灼其辉,一瞬不瞬的盯住她,就在柳若怜觉得几乎要被这样的深重卷进去的时候,男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着,他的声音似乎还颤抖着,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他道:“我们回家。”
然后,被牵着往前走。
她稍稍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他的身影清硕着,温润着,却又坚定着。
再叹。
弄到最后,竟是他。
就是他了啊。
终究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