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面前的中年男人精神矍铄,杂着几丝白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子站得笔直。一张脸上,他的一双眼睛特别有神,隐隐然有股睥睨神色。
是了,这双眼睛!这双与我的眼睛太过相似的眼睛。
庄在一旁带着一点期盼叫我:“浅浅……”
我的父亲打量我,然后嗤的一声冷笑:“小虎你真不中用,她哪里失忆了?分明骗你的。亏你还以死相胁硬架我这把老骨头来看她,早跟你说了叶家的女人不值得相信。什么情啊爱啊的……”他哼一声:“狗屁!”
接下来他说我:“装出这副腻腻歪歪的表情干什么?你跟你妈倒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遇到事情不是装聋作哑,就是玩自闭玩失忆只懂得逃避。叶家的女人……”他鄙夷的望我一眼,“没种。”
听着他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说我同母亲,我心里百味杂陈。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一句话:“如果我可以选择……浅予,对不起,我但盼从没有生过你,但盼从来没有遇上过你父亲。”
我的父母,每一方,都尽力否认着我身上流淌着属于他们那一半血液。张开嘴,试了又试,我终于发出低哑的声音:“如果当初你没招惹没种的妈妈,自然不会生出我这没种的女儿。”
他一怔,然后居然笑了:“咦,肯说话了?这话说得有点气性,象我的女儿,比你那没用的妈妈好多了。”
我冷笑:“我真是你的女儿吗?”
他眯起眼睛,隔一会才说:“当然。”
我垂眼:“我还以为我不是。”
父亲一下子跳起来:“不是?她告诉你的?她说你不是我生的?”他在房里走来走去,“不可能啊,我上她时,她明明还是处女……”
我瞠目结舌望着父亲,不相信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还在自言自语:“难道除了顾携凭她还有其它姘头?没可能啊……”
“够了!”我暴怒。“不要拿你龌龊的思想去猜疑别人!你们为什么生下我!妈妈不爱我,是因为她不爱你!而你……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制造我这个生命!”
父亲没有答话。他望着我,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他问:“为什么你不象叶恬?”
停一停他补充:“好坏的脾气!”
我悲凉的说:“你能指望从小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小女孩有上佳的脾气?”
父亲的神情有短暂的愧疚。庄在旁边打圆场:“浅浅你别恼,方叔他……以前你小的时候方叔可疼你啦。”
我依稀有小时候的记忆。可是这记忆怎么也无法与眼前的人重叠。其实我宁可相信爱我疼我的父亲就定格在我幼时的美好时光里。我问:“你既然抛下我们走了,为什么又要让庄再回来,引出这一切事端?”
父亲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当然是报复。”
我一口气涌上心头:“你要报复为什么不早报复?为什么不只找顾携凭算数?你找人直接杀了他最方便,为什么偏要搅出这些事来?”
他早该在被顾携凭逼走时就找人杀了他,那样妈妈不会改嫁,顾盼不会出生,我可以跟妈妈相依为命,之后的种种阴谋算计,沉重往事,统统不会发生。
父亲戏谑的望着我:“原因很多,你都想听?”
我别开头不看他:“是。”
父亲慢悠悠的说:“因为当时我没钱请杀手。后来我又觉得干脆的杀死他们对于他们来说太过便宜。再有我务求一击命中对方要害,所以慢慢的筹备,到今年时机成熟,我才派出小虎来执行整个计划。”
我气结。
庄在一边低声解释:“当时方叔走得仓促,一走几年杳无音讯。浅浅,你别怪你爸爸狠,当时他资产什么全没能带走,又要防着顾携凭追杀他,还要在陌生的地头立足,很过了几年漂泊浪荡日子,后来我爸才跟他联系上。”
我恍然:“于是才有你们的举家移民?”
庄点头:“我们家一直有海外关系。我爸……跟方叔是拍档,方叔在明里出面,他在暗里牵线什么的,后来一起洗手不干。这些也是我成年以后才知道的。顾携凭手里有那本帐目明细,本来方叔洗手不干时留着以备以前用过的人反噬,没成想让顾携凭拿了去。顾携凭并不认得我爸,帐本又是用暗语写的,按说我爸也不用怕,可是他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把我们都移民了出去。”
父亲淡淡的说:“小虎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我来说好了。对付顾携凭,人与财欠了哪样都不行。我被逼远走,当时跟道上兄弟们接触的是我,老庄从不出面,光有钱也对付不了顾携凭。就是能请到杀手杀了他,我也觉得不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干脆叫老庄出国,大家慢慢商议。”
我问了一个极笨的问题:“那为什么不一起把我也接去?”
果然父亲讶异的一扬眉:“带你走?你妈名义上是你监护人,怎么替你办手续?再说那个黄毓秀隔两个月来探你一次,带走你,她报告了顾携凭岂不是打草地惊蛇?他又不是笨蛋,能接走你的,肯定是我,他马上知道我还在人世。”
“方叔!”庄在一旁不安的叫。我垂下眼睛。
我想人在和平时期与非常时期,心态一定迥异。我还记得童年时父亲是多么的宠爱我,如珠如宝般。可是他一出事,马上心里再没有我的位置。而母亲,平时对我不闻不问,顾携凭要杀我,她却肯挡在我身前。这样想来,不是不唏嘘的。
我落寞的说:“所以你等到现在才出手。顾携凭打我的坏主意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父亲摇头:“那个倒没有。我没想到这小子还能玩出骗巨额保金的鬼主意。我只是想切断他所有生路,逼得他走投无路,穷困潦倒再玩死他。如果还能令他夫妻反目,女儿也不认他那就更好了。”
我说:“所以你的计划里没有考虑过我的生死?”
父亲淡淡的说:“还不是怪你自己草包,既然都出来自己住了,想来是明白了那人渣的真面目。那你为什么毕业了不索性去外地。人总得有自己保护自己的能力。你妈自然教不会你这个,所以你活该当炮灰。”
我抿紧嘴唇。
庄担心的叫我:“浅浅,浅浅……”
父亲问我:“你还有什么要问?”
无数声音在心里叫嚣着:从小你宠过我爱过我,这样的父爱,也能说收回就收回?我咬咬唇,硬邦邦的回答:“没有了。”眼睛望向地面。
父亲说:“那就这样吧。小虎,我们走。”
庄迟疑。
父亲威严的说:“小虎,说过了她没事你就跟我回纽约的!”
我怔怔的转头看庄亦谐。他也正向我望过来,一脸痛苦不舍神色。
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小虎哥说他给我写了很多封信。可是事实上一封我也没有收到。”我静静的陈述。庄惊跳,脸色变幻不定,跟着怀疑的目光向父亲投过去。
父亲一愕,然后笑了:“你怀疑我?”
我轻声说:“你恨母亲,同时也迁怒于我。你一来就说我们叶家的女人不值得相信。对你来说,我自然也成了叶家的女人之一。你一直阻止小虎哥同我联系,是不是?”
父亲说:“这只是部分原因。我怕小虎口风不密,在信里告诉了你我还在世的消息,所以我跟老庄商量了,小虎寄出的信,统统扣起。还好那几年通讯业不发达,叶恬搬走时拆掉了电话一直没装,否则要隔断你们的联系还真不容易。”很坦然。
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方叔,你们!”
父亲喝:“我们是为你好!你看你,跟你耳提面命这么多次,你一回来,看了她,马上犯晕,好好的计划不执行,最后还弄到打草惊蛇,差点自己赔了进去。”
庄气到发抖:“方叔,当时叫我一辈子保护浅浅妹妹的,也是你们!其它的都算了,我出车祸那次,几乎送命,你们明知道我天天在病床上盼着有点浅浅的音讯,都还昧下我的信,太也忍心!”
父亲不以为然:“哪有那么容易送命,你看你现在不还有精力气势汹汹跟我讨说法吗。那个时候大的计划已经确定,你名字也改了,容也要整了,等于全新的一个身份了,更加不能让你联系到浅予走漏风声。”
我惊讶的拉住庄的手:“你整容?”这张俊美的脸上只找得到童年时小虎哥的淡淡影子。难怪……难怪我认不出他来。我还一直自责兼恼羞成怒,为自己的眼力不济,居然认不得故人!
庄安慰的拍拍我的手,轻描淡写的答我:“是啊,出了车祸,逃出车厢后车子又爆炸了,半边脸严重灼伤,同时多处骨折,做复健兼植皮就耗时半年多,记得我跟你说过么?就是这次住院使用抗生素不当,后来皮肤居然不可以接受太阳光强烈照射。”
是,他说过生过一场病,我还记得。怒视一眼父亲。愤怒之外,心里又多了一点酸涩感觉。他们昧下信件的行为实在太恶劣。我还记得小虎哥走后一两年里,我不断的自我否定。我还以为是小虎哥生我的气了,所以一去杳无音讯。
而他,在我暗地里怨着他没有音讯的时候,他在医院里,经历着病痛折磨。那样的痛苦,他还是想着我,艰难的写着一封一封的信。可是这些信,没有回音——当然没有回音,我从未能收到他的信,所以,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我不知情,无法参与,甚至对他连最起码的安慰都没办法给予……想到这里,我简直气得发起抖来。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居然是我的父亲!
父亲完全无视我的愤怒,端着架子教训庄:“事实证明我和老庄是为你好。你就是不听前辈的话,叫你别回锦绣路老房子住,你偏回。叫你别去找叶浅予,你偏找。你看你好好一个人,跟她搅在一起后糊涂成了什么样子!”
原来我不姓方!原来我叫叶浅予!
气得连身子都颤抖起来。我一口气在心里上蹿下蹿,恨恨的替庄回嘴:“他倒是糊涂了什么?我看你才糊涂了呢。”
父亲冷笑:“你知道什么。如果不是他心心念念要保护你,早就可以搞定顾携凭。”
此话从何说起?
父亲说:“原本计划他弄垮顾氏以后,去泡上你那个异姓妹妹。最好迷得她神魂颠倒,自然会把小虎带到那人渣面前去。然后这未来‘准女婿’主动把穷途未路的岳父岳母办出国去,哼哼,那时怎么收拾他们,还不是由着我们的心意。结果这小子看到你以后就疯了,坚决不肯按原计划行事,引不出顾携凭不说,还跑前跑后替你挡刀子,真够笨。”
我一阵寒。这对情敌倒也半斤八两,想斗垮对手都从对方女儿下手,有够狠。
庄抗议说:“这个计划我可没有同意。我早说了不会出卖色相的。我只同意通过跟踪或调查顾盼或浅浅的妈妈,找到顾携凭。”
父亲一挥手:“没差了,你这么一表人才,小毛丫头又刚遭了家变心理脆弱,只要按我们的计划你认识了她,对她略温和一点她也会迷上你。到时候……”他嘿嘿一声。
我冷冷说:“可耻!”
父亲怒瞪着我,我亦冷冷的瞪回去。室内安静得近乎诡异,然后父亲开始冷笑:“无耻,顾携凭就不无耻?你妇道人家懂什么,在江湖上立足,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多么振振有辞。
我心灰意冷的说:“我是不懂,我是笨。我只知道,一直以来我独自生活,支撑我的信念之一,就是我也曾是被爸爸钟爱的宝贝。而我的爸爸,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近乎盲目的崇拜着我记忆中的爸爸……说实话,小虎哥,我知道你找我爸来是为了我好,你让他来肯定也费了不少力气。可是……我宁可呆在医院自闭一辈子,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父亲。”
他与顾携凭有什么区别?
回身坐到床上,我背转身。“你们走吧。小虎哥,你也跟他走吧,我明白我笨,我不拖累你。”
我已经明白了一切。真相总是最伤人的,我终于明白这句看似俗烂的话其实大有道理。我亦明白庄的苦衷了,他只是由父亲与庄伯父训练出来代他们复仇的工具。而父亲与庄伯父,是反对他与我在一起的。
甚至,如果不是庄苦苦哀求,甚至象父亲说的“以死相胁”,我父亲根本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他心里何曾有我这个女儿?
我感激庄为我做的一切。不过,我想也该倒此为止。他本来就不是我这个世界的人,我何必再要他为我牺牲。
我准备明天便出院,然后卖掉锦绣路的房子,离开本市,找一个隐蔽一点的小城市隐居。就这么自暴自弃好了。做人做得那么努力真是累。我以前那样努力的想要生活得好,是为了证明什么?坚持过的信念已经破碎成了一地。我的父亲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心,很痛。可是再痛也得独自面对。可供我逃避的壳也已经破碎。一个人如果做不到遗忘记忆,那么也只能选择面对。
身后响起脚步声。可是等了一会,预期之中的开门声没有响起。
然后,是父亲隐隐不悦的声音:“小虎,还不走!”
庄艰涩的开口:“方叔,对不起……我要失信了。”
我霍的转过头去。庄亦谐正望着我,眼晴里柔情缱绻,眼底隐隐的坚决。
父亲双眉一轩:“小虎,你太不知进退。”
庄垂下头,不说话,可是肢体语言明白的表示:他不肯走。我咬住下唇,心中有点暖,有点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父亲发怒过后语气转为苍凉:“小虎,方叔的教训还不够触目惊心?男儿最重要的还是事业,什么情啊爱的,都是消磨人心让人失去理智的不良情绪……我跟你爸爸全心全意栽培你,你真要为了这个女人抛弃一切?”
抛弃一切?
我怔怔的望向庄。他眉宇间,是一派坦荡坚定的澄明。他……看来是已有了决定。我的口,有暖暖的酸涩泛了上来:我何德何能,可以令他这样子放弃一切?
不值得的!
庄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方叔,她是你的女儿啊!她一出生,你跟我爸不是就替我们订了娃娃亲吗?你也说过做人要言而有信。你们还让我发誓要好好跟浅浅在一起,一生保护她……这些,我全记得。”
父亲语塞。
我打岔:“你是因为小时候发过誓才坚持要跟我在一起?”
庄恳求的看着我:“浅浅,我在替我们的未来争取。你有什么气,过后再同我算,OK?”
他这样的低姿态,把我本想不要他为我牺牲的念头,轻轻一下子就全盘打散。
父亲这时才说:“我跟你爸哄小孩子的话哪能当真。小虎,反正我有言在先,你要是不跟我走,以后不要认我这个方叔。老庄那边,你自己同他解释去。”
庄为难的叫:“方叔~~”
我气往上冲,反手握紧庄的手,冷笑:“他跟我在一起自然不会再叫你方叔了,要改口叫岳父呢。你再恨恶我跟我妈,也改变不了你跟我妈生了我的事实。”
庄又惊又喜的望向我。我则挑衅的看着父亲。
父亲不怒反笑:“不是说你失语了?我看你现在口齿伶俐得很呢。”
我倔强的扬起脸:“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小虎哥与我在一起你就这么大反应?可是你别忘了,我这条生命根本是你制造的,我可没要求到这世上来吃苦受罪。你制造了我,却中途抛下我不尽到父亲的责任,我不怪你已经很好,你还有脸来对我指摘批评,甚至想把我后半生的幸福也夺去,你真不配做一个父亲!”
“还有,妈妈有招惹你吗?分明是你自己看中她,耍手段用心机骗她同你结婚。你自己不小心在情敌手上栽了跟头,不懂自己反省,倒怪妈妈是祸水。还干脆,推而广之,女人统统都成了祸水,有够可笑,呸,男人的劣根性!”
父亲沉声说:“小虎,你听她说些什么?她根本就与她妈是同一类人,你还不肯放手,小心后悔莫及。”
我啐:“搞笑!你是骗到了妈的人没得到她的心,我跟小虎哥是相互喜欢,完全没法类比。”
父亲上下打量我:“你跟你妈的性子倒真的不一样!”
我恨恨的说:“我就是我,不需要象谁。”
庄暗示的轻轻捏我的手。我白他一眼,又把老大白果眼往父亲那边扔去。
父亲居然笑起来了:“小虎,这样凶的老婆,你也敢娶?”
“他敢不敢是他的事,你再来说这些别人只会觉得你为老不尊。”我抢白他。父亲冷笑:“那么说最现实的,他要是娶你,他现有的一切,全部收回!”他挑衅的看着我,冷笑:“不过我知道你们叶家的女人顶自私,男人哪怕为了你万劫不复,你也只会暗自开心吧?”
我一愕。庄马上握紧我的手,象是怕我突然抽出手去。他说:“方叔,你何必拿那些身外物来说事?不帮你和爸爸,我同样活得下去,同样可以照顾好我的女人。方叔,就从你自己的经历,你也该知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并非什么难事。”
让庄握着,我似乎也多了点底气。我说:“呸,无耻,敢情你还能代庄伯父处分他的财产等等?骗着小虎哥替你们卖命报仇什么的,连报酬也想收回去?我猜你大概起家就是靠剥削劳工这一套,现在又施展出来了……你以为这能吓倒我们?没有钱,我会跟小虎哥一起努力,好过他跟着你让你当枪使,哪天被你害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父亲深思的望着我,来了一句:“女孩儿家徒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看你那轻狂样子,比你妈还不如。我坚决不会让小虎娶你!”
庄蹙起眉:“方叔,我一向尊重你,可是……拜托你看看清楚,你面前的,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可以不祝福我们,但是,不要反对好吗?我喜欢浅浅,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你跟我介绍那些什么珍妮玛丽的,我都不喜欢!我爸那边,我自己会同他解释……方叔,你真的爱过吗?你知道爱人的感觉吗?”
“庄亦谐,你闭嘴!”父亲看来真的是暴怒了,声音大得象打雷。
庄却没理会他的愤怒:“你爱叶伯母吗?我以前以为你的愤怒你的报复,是因爱生恨……可是现在,我不能确定。你既然不爱叶伯母,那么何必在意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大动干戈报复她?如果爱她……方叔,你既然爱过,可不可以稍微体谅一点我的感情?”
室内是死一般的沉寂,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父亲的脸,越来越黑,然后,添上了一股萧瑟之情。
他终于开口了,怆然的、无奈的:“我不爱她么?我——不爱她么?”
声音一下子激扬起来:“我不爱她?谁说我不爱她?当年……你想想她的名字!”他的手指指向我,“她的名字就是证明!”
他的脸红得真可怕,象是血全都涌上了头顶。庄亦谐惊慌的抢上去:“方叔……”替他拍背,然后熟门熟路从父亲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药瓶,倒出药来喂父亲吃。
自然我在一旁赶快送上了开水。
父亲吃下药去,呼哧呼哧的喘气。庄悄声跟我说:“高血压……所以平时不敢惹恼他,怕出什么事……”
我没有作声。
过了很久——大约有十几二十分钟,父亲脸色才不再潮红,可是神情委顿得很。
“叶恬居然死了?”他迷茫的,不置信的四处张望,然后,眼睛锁定在我身上:“浅予,你都这么大了……不,你不是浅予,你是叶恬!你……你为什么肯替他死?”
他扑上来想抓住我。我惶然之下仍是记得逃开。他又激动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哪点比不上那小子?”跟着他咬牙:“不情愿嫁我又怎么样?我总是娶到她了,总是要她给我生了个乖女儿了……我不后悔,我一看到她,就知道她该是我的,只恨我没有早一步遇见她,否则我不必用到那样的方式!”
我碰一下庄:“你给他吃错药了?”
他也疑惑:“没有啊,都是这样的瓶子里拿药啊……”跟着他自作多情:“也许看到你,他一直极力隐藏起来的感情决堤了?”
我不相信,我长得并非特别象母亲。
庄拉住父亲,劝慰:“方叔,你醒醒。伯母已经死了……方叔,是浅予啊,是你的女儿啊!”
父亲茫然的重复:“是浅予?”
庄点头:“是啊,是你的女儿浅予啊……方叔,你这辈子的遗憾是伯母不肯爱你,那么,祝福我跟浅浅吧,我娶浅浅,不是代你抹平你的遗憾吗?”
什么跟什么啊,真能扯。可是父亲……精明厉害的父亲居然好象听了进去:“是啊,你娶浅予,叶恬的女儿,嘿嘿……”他凝神看我,不无失望的说:“可是她没有叶恬美……”
“没关系,我不介意。”庄哄着他。
他又看了我很久,神情很怪异,象是梦境中慢慢抽身,神色渐渐由迷茫转为宁定。最后他用手抹一把脸,刚才所见的那些镇定啊威严啊睥睨众生啊之类的神态又回来了。他用冷淡的声音说:“小虎,你既然非要跟她一起,也由得你。不过我言出如山,我那点儿人马,肯定不会传给你了,我要重新挑选继承人。你……好自为之。”
庄喜不自胜:“方叔,谢谢你成全。”
父亲冷淡的说:“不必谢。我还不知道这个决定,是成全你还是害了你。老庄那边,我会先去说明一下。不过也怪老庄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情种儿子呢。”他负着手,看来是准备走人的样子了。
走到门边,他犹豫了一下,又扔下一句话来:“还有,刚才我说的那些婆婆妈妈的话——”说到这里声音转为凌厉:“你们不准跟别人提起!最好你们也忘记!必须忘记!”
门开了又合上,砰的一声。
他走了。
我和庄面面相觑。
终于庄说:“浅浅,你别往心里去。你爸他……以前在那边,他一听到有年轻人谈情说爱就一副恨其不争状,硬把自己弄成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我看刚才他对你那样子……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只不过,他戴着面具做人成习惯了,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
我涩涩的一笑。我亦愿意相信他不是对我全无感情,只不过,既然戴上了这张铁石心肠的面具,他也只好一生戴下去了。
来不及伤春悲秋。庄已经一把拥住我。
拥得那样用力,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浅浅,你好了……太好了!方叔也不反对我们了,我们……”他高兴得语无伦次,声音也微微的哽咽。
我沉下脸:“谁要嫁你!刚才的话是说来气老头子的。”
庄自说自话:“浅浅,你不知道,看到你又回复生气我心里有多开心……”越拥越紧。我拿手指戳他的腰:“喂,留点空隙让我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