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恶兆（1 / 1）
眼皮好沉，好像怎样使劲都睁不开的样子，颜瑾絮伸手不断的揉着，可眼前依旧是一片无边的黑色，黑的仿佛置身于无间地狱。
“这里……是哪里？”她抬头四处张望，黑色，一望无际的黑色，沉沉的压在周围，带来下一秒就要将人碾碎的恐慌。
好黑，她抬起自己的手，眼神有些愣怔。为什么这么黑的地方，却能看到我自己呢？
摸索着前行，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天旋地转，她似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又偏偏没有倒下去。
“叮咚。”忽然一声悠远清脆的声音，在虚无的黑暗中尤其突兀。
支起耳朵，她慢慢的朝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
“叮咚，叮咚。”声音逐渐明朗了起来，而那传来的方向似乎也出现了一点微光。
她忽然朝微微发亮的地方奔跑起来，空旷无际的黑暗中，除了那叮咚的水声就是她“嗒嗒”的脚步声，奔跑，奔跑，脚下是虚无，身边是虚无，看不清自己是否有移动，她却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忽的一阵光明，仿佛那点滴光亮的地方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转换而来的是刺目的白光，铺天盖地的直倾泻下来，她不禁伸手遮了双眼。
“叮咚……”还是水的声音。从指缝间望过去，那刺目的白光之中凭空出现了一棵树，一颗金色的树，苍劲虬枝，却干枯的没有一片叶子。
脚步开始慢慢移动，眼前的景色也如同晃荡在水中的倒影，轮廓在透明的薄膜中显出些许的游离。
那棵树静静的矗立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却怎样走都无法靠近。她疑惑的低头，却看到脚底一张熟悉的脸，漂浮着，如同晶莹的镜中人物。
驻足，她轻轻动一动脚尖，竟有一圈涟漪就这样飘荡开去。自己是站在水面上的么？
好奇怪，水中倒影的脸上朦胧了她此刻的表情，墨黑却光滑的水面，如同那上好质地的大理石，幽幽的沉静。
忽然有刺目的金光被墨色的水面反射过来，她微微的后退几步，捂住了双眼。耳边是寂静而又喧闹的嗡鸣，那金光仿佛拥有实体一般，照的她浑身灼灼的痛。
金光愈盛，即使用手将眼睛遮的严严实实，她还是觉得双眼被灼的白花花一片，而那无尽的白色之中，忽然迸出一团鲜红，如同白纸上打翻的朱丹，泅出一片，像血一般的颜色。
“啊！”一道金光透胸而过，她捂着眼，却分明看到了胸口盛开的点点红花，如同早春盛开的鲜艳海棠，点点滴滴的飞溅开去，整个世界便染上了那流动的赤红，而那墨色的水，金色的树，渐渐也隐去了轮廓，只有鲜红，漫天满地的鲜红……
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身下的被褥已经被汗水浸湿，而渐渐苏醒的感觉也告诉了她，额上还不断有涔涔的冷汗渗出。
抬手抹了一把，竟然可以甩出水来。她匆匆用袖子擦干脸，靠着床帏坐起来，静静的喘气。
是梦，只是一场梦，而那最后晕染开的鲜红却顽固的留在了她的记忆中，闭上眼，仿佛都能看见那胆战心惊的一幕。
是的，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一定是血，漫天飞溅的血，遮盖了所有视线的血。只是究竟是谁的血呢？为什么心脏跳的如此快，如此没有规律？
吞了口口水，她只觉得嗓子里干的厉害。静下心来一打量，才发现是黑漆漆的夜，窗子里几乎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应该是正歇息的二更或者三更时分。
再次抚了抚胸口，她套上外衣跳下床，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是白天准备的，此时已经是透凉，而她也顾不得许多，一仰头就全部灌进脖子里，浑身一个冷战。
喝过清水人也清醒了许多，静静的站在房间里，她却不想再返回床上睡觉，于是踱到窗前，小心的将它推开，外面微微带着凉意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闭着眼深呼吸一口，她只觉得从鼻尖一直凉到肺里，却舒爽的很。自从清风明月回来之后，那些站岗的小道童们也都被撤走了，而清风明月晚上也不会再守在他的门前，现在他们恐怕在隔壁的厢房内休息吧。
雨天没有月亮，厚厚的云层遮盖了。这般靠近天的地方，只能隐隐的从云隙中透出点点星光，风不是很大，却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嘈杂，带上树木和草尖唱的歌，呼啸着从房顶上卷过。
似乎，可以出去走走。
披上一件暖暖的披风，她裹紧了身子，静悄悄的推开门。
秋夜的绝壑峰，与白天简直是两个模样，仿佛一切都睡着了一般，气势都变得温和起来。
拣一块干净的石头，她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坐下，厚厚柔软的披风垫在屁股底下倒也不觉得凉，于是在山石上收了手脚，她抱膝坐着，一双眼静静的看着眼前那墨色隐约的轮廓。
耳边有山鸟间歇悠长的鸣啼，却显得这山间越发的空旷安静。
这夜，和扶鸾城的夜不一样呢，与盘龙峰的夜也不一样，少了一点安心和宁静，多了一份陌生和不安。
冉珏，我真的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
少女埋下了洁白的脸庞，在厚厚的衣料之中传来了些许压抑的抽泣声，和在风声里并不突兀，却带上了无边的凄凉和哀怨。
夜仍在继续，那石头上的小小身影如同化石一般保持了同一个姿势，这样望过去令人心酸。
踩碎脚底几片枯叶，细小断裂的声音如同一颗心在皲裂，夜色中有人轻轻带动了柔软的长袖，悄悄隐匿在夜里失去了踪迹。
醒来，却是柔软的床幔，温暖的被窝。
好像……自己是坐在那外面的大石头上睡着了，为何醒来的时候却好好的呆在床上？
正想着，有人轻轻的叩门，是清风明月的声音，“颜姑娘，起床了吗？”
她赶紧抓了外衣套上，捋了捋额边的乱发，“嗯。”
跳下床刚将鞋子套好，清风明月已经进来在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笑着说，“今日多添了一味汤，说是要入冬了，山上的天气寒的紧，姑娘喝了防冻。”
“嗯。”她点头，乖乖的在桌前坐下。
汤是药膳汤，滋补又美味，她小口的啜着，对两人微微一笑，“真不错，这道汤倒是费了不少功夫，喝下去我脚尖儿都暖了。”
清风明月收了盘子立在一边，对她笑着点头，“是祖师爷特地吩咐的，姑娘喜欢就好。”
是他？
捧着碗，那青花瓷器的大碗遮盖了她的表情。她越来越读不懂这个人，从最初的惧怕和痛恨到今日些许的感激，她似乎在慢慢看清他整个人，却又雾里看花一般不甚分明。
他，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也许人本来就不能明确的划分为好人和坏人吧。她眨眨眼，也不愿意多想，一碗汤下肚，连昨晚吹了夜风浑浑噩噩的头都变得有几分清爽。清风明月一边撤盘子一边对她说，“祖师爷也交代过了，如果姑娘想在这山头逛逛，我们便陪您去，不限制您的活动了。”
这仿佛又是一个天大的恩赐，颜瑾絮被这接二连三而来的消息打的头昏眼花，一时还接受不了，重复问道，“什么？我能在这山上随意走动？”
“嗯，”两人点头，收了盘子出门去，“我们就在门口候着，姑娘要出门知会一声便可。”
说完轻轻的替她带上门。
梳洗完毕，重获自由的她竟然没有平日里那般渴望外面的世界，愣愣的坐在椅子上，身子发懒。
只好重新趴在桌子上，她嘴里连声叹气，“唉，真是贱命。这就是所谓的习惯吗？”
在房间里呆了一上午，就在百无聊赖的叹第一百二十次气的时候，门外清风的声音又响起，“祖师爷。”
步六孤来了吗？她在趴在桌上的脸只是微微动了一动，便仍然保持那懒洋洋的姿势不动了。
一声淡淡的“嗯，”有人推门进来，她背对着门口挥了挥手，口齿不清的说，“步大道长，又来看望小女子了啊？感激不尽。”
却没有意想中的回答，空气沉静了片刻，一声略带了沙哑和颤抖的清朗声音，“絮儿……？”
浑身仿佛电击，她一下子绷紧了身上所有肌肉，瞪大的眼睛忘记了眨动，慢慢的从桌上抬起头，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般转过身……
那矗立在门边的，熟悉的红色身影，仿佛从阳光里走来一样令人惊喜。她揉了揉发热的眼眶，仿佛试探性的唤道，“凝玺……？”
少年忽然笑了，那如玉的脸庞瞬间漾上三月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醉人心。他上前几步对着她伸出手，“絮儿，你没事了，真好。”
颤抖着伸出指尖，她如在梦境里一般碰了碰他伸出的手，确定了那是温热的，真实的，她的泪和着笑容一下子在脸庞上绽放，如同带着露珠的洁白玉兰。
“凝玺……凝玺……”她小声的，喃喃的一遍一遍的念，仿佛孩子找回了心爱的宝物，那份痴傻的安心和惊喜。
凝玺看了心酸，反手将她柔若无骨的柔荑握满，安慰似的摇了摇，“我在这里，絮儿。”
她突然如同崩塌的水坝，压抑了许久的不安和愧疚在此刻爆发，将脸庞贴在他热热的手背上，她泣不成声，“凝玺，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微微叹气，伸出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安慰的替她顺着背，“絮儿，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不用道歉。现在我好好的站在你面前，所以别哭了，好吗？”
她哽咽着点头，伸手将脸上的泪抹去，又撩了袖子替他擦去手背上的水渍，带着些许的不好意思又哭又笑。
“咳……”站在一边的步六孤轻轻咳嗽一下，这两人将他当做透明吗？不知为何，看见她的泪眼，他的心里总会有些不太舒适的感觉，恨不能将她的嘴角强制的拉起来，他喜欢看她笑，不喜欢看她哭。
颜瑾絮忙起身对着他福了一福，“道长，谢谢你。”
步六孤点点头，“本就答应过姑娘，不必言谢。”
她起身，脸上泪痕还未干，声音还带着些许的颤抖，拉过凝玺检查了一番之后，她复又转过身望着步六孤，“道长，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步六孤面色平静，半晌之后，终于还是点了头。
“让凝玺离开，可以吗？”
她望着他的眼里竟是恳求，凝玺反握着她的手一紧，沉声道，“絮儿，你……”
她转过头来，安慰似的对他摇摇头，又对着步六孤求道，“道长，只是凝玺而已，只是他，让他走，好吗？”
凝玺仿佛还想说什么，被她握紧了手拦住了，步六孤淡淡了扫过两人一眼，略微点了头，“好。”
颜瑾絮喜出望外，忙对着他又感激的福身，随后拉过凝玺小声说，“凝玺，离开这里，现在就走，你的伤好了吧？”
凝玺却摇头，“我走了你怎么办，要走一起走。”
她着急的拍拍他的手臂，“你先走，先走……”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她的眼睛里有微光闪烁，凝玺望了她的眼一刻，终于点了头。
于是再次拍了拍她的肩，算是告别，又转过头来对着步六孤微微点头，“多谢。”随后化为一道红光消失在房间里。
颜瑾絮只觉得身边骤然一阵空虚，心中却踏实了几分。凝望门外的天空片刻，她对着步六孤真诚的笑了，“步六孤，真的多谢你了。”
她唤了自己的名字。那几乎遗忘许久的名字，被她这样充满感激的，柔软的唤出来，步六孤的心中微颤，清冷的脸有一瞬间的失神。
许久之后，他低下头，眼底薄薄的笑意一闪而过，转身将门拉好，他的声音也似乎变得温暖了一些，“天冷，姑娘要注意夜风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