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落魄（1 / 1）
孤云轻轻敲了敲天方道院的门，里面传来步六孤一声淡淡的回应，他整理好衣衫发冠，慢慢的推门进去。
自从被孤月送回绝壑峰，他就被软禁在一个偏远的厢房之内，近一个多月没有见过步六孤一面，此次却突然被他召唤，心下不免猜测。
步六孤背对着他静静的坐在一方蒲团之上，自从刚才一声应门之后，他再没有任何开口的表示。
孤云也静静的立在一边，垂手敛目，一语不发。
“孤云，”沉默了许久，步六孤的声音平淡如斯，“知道为师此次唤你来所为何事吗？”
孤云垂头，“不知。”
“扶鸾城的事，你究竟还隐瞒了多少？”
孤云一惊，抬头正对上步六孤缓缓转过来，面色平静。仿佛只是随意的问上一问，却让孤云心头一颤，忙俯身下去一个大礼，“师父，弟子并无过多隐瞒，只是……”
步六孤挥了挥手，神色中并没有许多的怨怼，“现在问起这些，我并不是要追究你的过失，只想让你如实的回答我。”
“师父……”孤云咬了咬牙问道，“孤月师兄是否带回一个人类女子？”
“嗯，”步六孤轻微的颔首，“你是说那位姓颜的姑娘。”
“那……师兄有没有对她怎样？”
步六孤稍稍扬起了眉头，“为何这样问？你似乎很关心那姑娘啊。”
孤云尴尬的一笑，“师父，您这话是从何说起。修真弟子当为善事，这是我入绝壑峰来，您答应收我为徒的第一天告诉弟子的。这么多年以来，弟子莫敢忘怀，一直将您的教导铭记于心。我之所以问起那姑娘，纯粹是不想那无辜的姑娘受到伤害，并无他意。”
“无辜？为何无辜？”
“师父，”孤云对着步六孤又是恭敬的一拱手，“颜姑娘本就是个人类，虽与妖在一起却未泯灭心智。弟子在扶鸾城的那段日子里，从未见她做过半件伤天害理之事，她是一个单纯的姑娘，活的简简单单而无害，弟子认为这样的姑娘不该被卷入绝壑与蛇族的恩怨之中。她只是一介凡人，她承受不起。”
垂着头，孤云不敢抬头看步六孤的表情，面前一袭长衫，步六孤走下蒲团亲手将他扶起，指着一边的椅子说，“我今天确实是有关于颜姑娘之事来询问询问你，来，你先坐着，”将孤云按在一边的椅子里，他也在旁边坐下，“你见过她身边的那个花灵么？”
“凝炽？”
“对，”他点点头，“就是你曾经提过的那朵天山火莲的花灵。”
“见过，只是师父为何问起他？”
步六孤没有回答，内心还有些犹豫，如果昨夜颜瑾絮的哀求是一桩交易，可惜这笔交易并没有达成，他没有必须帮助她的理由，只是那女子的泪眼几乎在他脑中晃了整整一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孤云找来，此时面对他的疑问，他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思考良久没有说话，孤云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问道，“师父，对颜姑娘种下‘奴魍’之术是您的命令吗？”
孤云正思考自己的问题，被他一问有些愣怔，抬起头，眼中诧异之色尽显，“你说什么？‘奴魍’？”
他的惊异不是装出来的，孤云眉头一皱，“莫非，师父根本不知道？”
步六孤冷笑一声，“看来，我不知道的东西还不少。你说‘奴魍’，可是孤月给她下的？”
“您……您知道？”
“当我是傻子么？”孤云伸出修长的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旁边的桌面，“孤月与你在入我绝壑峰之前均为密教弟子，你以为我不知道？”
孤云惶恐的起身在他面前跪下，“师父恕罪。”
他扬了扬手，似乎并不在意，“你们在入绝壑峰之前的事情我都不会计较，只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以为孤月会改一改他那阴鸷的性子，没想到还是令我失望了。倒是你，”他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孤云扶起，“唉……也许我真的该多相信你几分。”
待孤云再次坐定，他又问道，“颜姑娘的‘奴魍’之术解除没有？”
“这弟子就不知了，”孤云摇头，恍若想起什么似的，他复又开口道，“对了，我曾经将寻找‘奴魍’式神的罗盘给了那花灵。”
“哦？何时之事？”
“就在孤月师兄到达扶鸾之日。”孤云想了片刻回答。
“唔，”步六孤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孤云起身又对他行了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要跨出门槛的脚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转身过来，小心的问，“师父，颜姑娘……在这绝壑峰上么？”
“嗯，”步六孤没有抬头，伸手望旁边一指，“就在西苑的厢房，清风明月伺候在那儿。有空的话，你去看看她吧。”
孤云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喜悦，应了一声将门慢慢的拉上。
待孤云出去之后，步六孤伸手在袖子里掏出一片鹅毛，嘴里念叨几声，将鹅毛往空中一抛，那柔软的羽毛竟化为一道白光从门缝里闪电般穿出去。
仔细的考虑了孤云的回答，再联系昨晚颜瑾絮的表现，他几乎可以断定，那小花灵一定是独自去寻找孤月的式神了，并且情况不容乐观。关于“奴魍”之术，他自然是知之甚深，想到那女子竟然承受过那般巨大的痛苦，他的心中并无一丝快意，相反的竟生出一抹怜惜。他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所谓的狠毒只因恨而起。只是这恨延续到现在，已经将许多不相干之人连累其中，便是他的力量也无法控制了。
轻轻一声长叹，他又重新在蒲团上坐下，希望孤星接到那“鹅毛令”之后能尽快的找回凝炽的花灵，也许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小小的弥补。
已经一整天了，颜瑾絮抱膝坐在床上，双眼发直叮着自己的脚尖，那双一贯清澈的眸子里蒙上了浓重的一层雾气，迷茫没有焦点。
饭菜在旁边的桌上摆好了又撤走，清风端着冷冰冰的斋盘出去，小脸笼上一层忧色。
明月在一旁帮手，两个小道童对望一眼，齐齐的发出一声长叹。
他们并不讨厌这姑娘。她活泼可爱，虽然平日里刁难两人刁难的厉害，却从来不做出格之事。自从她来了之后，他们的生活也改变了以往的单调，变得繁忙有趣起来。现在她变成这个样子，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却又不知如何劝慰她，只得默默在一边干着急。
刚一出门便看见迎面匆匆而来的人，忙弯腰行礼，“孤云师伯。”
孤云点点头，看见两人手上端的饭菜，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了，颜姑娘不吃东西？”
“嗯”清风点点头，“从昨天晚上就这样了。不吃东西，不睡觉，不说话，只是呆呆的坐在床上，就跟丢了魂似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孤云心中有几分着急。
“我们也不太清楚。昨晚上颜姑娘突然又哭又叫的，喊着一个叫做‘凝玺’的名字。对着祖师爷又求又磕头，求他帮忙救救那凝玺。只是师父好像没答应，我俩将颜姑娘扶回房间之后，她就窝在床上成那样了，任我们怎么唤都没反应。”
凝玺？莫非那花灵出事了？
孤云侧身让开，对清风明月说，“你们去忙，我进去看看她。”
两个小道童对着他一点头，端着手中的东西走远了。
推门进去，那细瘦的身影抱成一团，静静的坐在床上，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雕塑。
孤云轻轻的走过去，端了个凳子在床前坐下。
她的面容苍白，额上的伤口仿佛血色罂粟一般刺目，青丝凌乱的披在面庞两侧和后肩，大大的眼睛目光无神，仿佛看见了，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一阵叹惜，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颜姑娘，颜姑娘。”
没有反应，不知她是真的没有感觉到自己的靠近还是不愿理睬，现在的她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安静的如同无风的雪夜，浑身透着刺骨冰凉的气。
孤云的心中微微疼痛。他对她只是有过三面之缘，第一次见面在江上，那时的她靠在冉珏的怀里，怒气冲冲的对自己喊“闭嘴！”，虽看不清她的相貌，他却记住了她的灵动俏皮；第二次见面，是透过自己的式神釉的眼睛，她活泼爱笑，言语有趣，举手投足间有自然天成的纯真美好，她熟稔的搂住釉，相互依偎的时候，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心中的那一份宁静；第三次，那可能不算是见面，因为她睡着了，而他却遥遥的站在对面屋顶上，透过窗看她月色中安静的脸庞，恬淡如水却那般的让人安心。
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再找不出一丝与以往相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