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哀求(1 / 1)
步六孤随着明月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清风紧紧箍着疯狂挣扎的颜瑾絮,清秀的脸庞上尽是焦虑。
“祖师爷!”清风望见步六孤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您快来看看,颜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步六孤上前将颜瑾絮的两臂紧紧扣住,他的力气自然比年幼的清风要大了许多,而用力挣扎的颜瑾絮此时也快要没了力气,只觉得双臂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握的死紧。
抬起迷蒙的泪眼,她看清了面前的来人,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身子一软便向地上摔去。
她柔软的身子如同飘落的花瓣,步六孤一怔,下意识的将她扶住,眉头堆叠起一座小山。
这个女人从来绝壑峰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消停过,他也听明月在面前抱怨过好几次,说这颜姑娘难得伺候,天天刁难两个小道童,难道此时又是她想出来的什么诡计么?
心中痛的难受,颜瑾絮紧紧闭着眼睛,任清泪湿润了整个脸庞。她知道的,从恶梦中惊醒的那一刻就知道,凝玺遇到了不测,这感觉仿佛天生具有,现在更是清晰的可怕。
只是自己该如何救他?深处绝壑峰,自己都是一介囚徒,又如何能解救不知远在何方的凝玺的危难?
我该怎么办啊!
她拉住步六孤的长袖,身子慢慢靠着滑坐,无力的垂下头,仿佛垂下整个心神。现在的她宛若丢失了灵魂的木偶,一具只充满悲伤的木偶。
“清风,明月,扶姑娘回房去。”步六孤平静的开口,只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她如此失魂落魄,他心里有点不适。
“是,祖师爷。”清风明月上前来,一人一边轻轻的将颜瑾絮架起来就往房间里扶去。
忽然,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双手一甩挣脱了两人的搀扶,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的冲到步六孤面前,抓紧了他的胸襟,清泪潸然而下,“步道长,步道长,我求求你,求你救救凝玺,步道长,我求你……”
她的泪砸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山风徐来,银丝男子衣襟随风而舞,飘然若仙。只是这谪仙一样的人儿面上却是冷冷清清,瞟着抓住自己衣衫的女子,目光中一种不明的意味。
见他站着不动,她的泪泛滥更甚。她是无力的,弱小的,卑劣的,离开了冉珏保护的她,什么都不是。可她却做不到袖手旁观,不能这样无所作为的白白等下去,所以她赌了,用她现在所有的一切,她要赌回凝玺的命。
小巧的女子后退一步,脸上泪光闪烁,眼中却透露出一种倔强。她撩起袖子擦了擦花掉的脸庞,缓慢的,坚定地,在银发的男子身前跪下,“啪”的一声,小小的膝盖敲在冷冰冰的坚硬地上,在静夜里尤其突兀。
步六孤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面前的女子双手伏地,对着他慢慢的磕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坚硬的泥地将她娇嫩的额头擦破,渗出点点滴滴的血迹,仿佛暗夜里盛开的点缀的鲜花。
“道长,求你。如果您能答应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她咬着下唇,一字一句讲的清楚。
步六孤的心似乎有些动摇,凝玺?就是那曾经守在她身边的花灵?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让这女子能如此低三下四的恳求自己?
她的头一下一下撞在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清风明月看不过眼,都对着步六孤投去祈求的目光。
步六孤半阖眼帘,面前女子的磕头声音仿佛小锤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耳边,砸乱了他一贯如水的心。
终于长臂一伸,将地上额头都已经磕的血肉模糊的颜瑾絮扶起来,丢给一边的清风明月道,“扶她进去,再弄点药给她额上伤口处置一下。”
清风明月过来小心的将她扶住,她却死死拉着步六孤的袖子不松手,“道长,你这样算是答应我么?”
步六孤的面上淡然,轻瞟了她一眼,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开,在她手中攥的紧紧的袖子也如泥鳅一般倏地滑出。
“步道长,你……”她被清风明月牵住胳膊往房间里带,却还往步六孤的方向伸出一只手,语气里满是哀求。
但那藏青的身影甚至没有顿一顿,径自消失在夜色之中。
“步六孤!我求你,我求你啊!”她几乎绝望,却还是对着渐渐隐入夜色的他哭叫着。
“什么都可以么?”他冷淡的声音清晰的飘过来,宛若山中清寒的天气,没有一丝温度。
“什么都行,什么都可以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使劲擦着脸上的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那么……”那夜色中银色的发丝随风飞扬,他终于转过身来,一双薄冰似的眸子看着她,“我要你的命,给吗?”
浑身一个战栗,她瞪大了眼睛,愣愣的重复道,“什么……?”
一边的清风明月也微怔,不解的看向步六孤。祖师爷曾吩咐过不要伤了这姑娘,只将她软禁在这绝壑峰上,为何此时又提出这样的要求?
轻轻的一勾唇,不知是嘲笑还是包含了别的什么,步六孤笑的云淡风轻,“没听清吗?我再说一遍好了,倘若我要颜姑娘的命,你给吗?”
心“咚咚”的在跳,她觉得指尖都开始颤抖,额头上一阵一阵的疼痛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只剩下不远处那白发的男子笑的轻松,而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却让她后背渗出涔涔的冷汗。
倘若要给我你的命,颜姑娘你愿意吗?
一滴汗珠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淌下来,她困难的吞了吞口水,嗓子里干的发涩,好像一团火在烧。
给,还是不给?
两个声音在她脑子里旋转着叫嚣,几乎将她小小的脑瓜涨裂了,只觉得太阳穴里“突突”的跳,她握紧了小手。
“呵呵,既如此,姑娘回去歇息吧。”步六孤一个转身,白发青衣在夜色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他挥了挥手,沉默的离开。
“不能给……”她却突然开口了,“道长,不能给,我的命不能给你。”
“哦?”他忽然又多了几分兴趣。这样的女子当真特别,刚才还那般乞求着自己的帮助,此时竟坦然的拒绝了自己提出的要求,看样子她还有话要说。
他饶有兴致的转身,又踱了回来,望着她沾满泥污的小脸问道,“姑娘刚才可是不答应?”
“对,”她点头,“除了这个之外,我都给。唯独这个不能给道长你。”
“哈哈,大话讲在前果然不是好习惯,姑娘后悔了。”
“是后悔。但道长可曾记得,你亲口允诺过不取我的性命。”
她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脑子里飞速考虑接下来要说的话,身子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在山风中瑟瑟发抖。
“贫道自然不会食言,但现在是贫道在问姑娘要一个帮助姑娘的酬谢,只是一个酬谢而已,姑娘愿给便给,不愿,自然贫道不会强求。”
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眼中有几分轻蔑的意味,俯视刚刚只到自己胸口娇小的她,步六孤得胜般的笑着。
“道长,”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抬高了头,目光直直的对上他的,不躲闪也不后退,“如果你想拿这件事来衡量在我心中的分量,我可以告诉你,救回凝玺甚至比我的命更重要,如果真的可以拿我的命来换回他的命,我愿意。可惜现在我的命已经不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不能将它说抛弃就抛弃,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此生做他的药,医好他所有的伤,让他活的快乐,活的开心。现在,恕我无法把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易品来和道长你交换。你们既然已经将我囚禁于此,我不能做他的药了,最起码,不能做他心口上的伤。”
她的眸子熠熠发光,在暗夜之中仿若两颗灿烂的水晶,灼人眼睛。此刻仰起的小脸带上了一抹恬淡的意味,月色之下散发一种温润如水的光,她不是最美的,可就是让人不敢直视。
步六孤自然明白她的话语里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只是现在听起来却无端的刺耳,心头一阵无名火,他冷冷的垮下脸,那抹若有若无的笑终于完全在他脸上消失了踪迹。
“哼!”一甩袖子,他转身大步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无论过几千年,那可恶的妖精身边总有这样美好的女子相伴!他曾经诅咒过,怨恨过,在拥有能和那妖孽对抗的力量之时,他喜不自抑,胸中埋藏了几千年的仇恨现在化为极端的快乐喷薄而出,他甚至为能除去蛇族里一只小小的妖怪而高兴良久。而现在,眼看自己就能将那妖孽的老窝一锅端的时候,却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女子,面对着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突然觉得挫败,无端的火大而又失望莫名,原来自己,从来没有战胜过那该死的冉珏。露菁出嫁的时候是这样,露菁香消玉殒的时候是这样,几千年的缠斗是这样,直到现在,仍然是这样!
一掌下去,手下半人高的大石轰然四裂,他的面庞失了平时若水的平静,此刻竟扭曲的有些狰狞。手微微颤抖着,他慢慢的举起来与视线相平,胸口剧烈的起伏慢慢的平息,眼底那簇燃烧的火苗也缓缓熄灭。拢了袖子,他抖了抖身上的碎石屑,脚底升起一团淡云,托着他的身子向山顶的清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