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宣旨(下)(1 / 1)
微风浅浅送入婆娑的针叶间,簌簌作响。
屋外,一弯新月静静俯视着大地,月光浅浅落在紫色锦袍中,银色的光华轻轻流转,淡淡颀长的影子落在身后,还如同这满目的秋色,雄浑的夜色,待繁花落尽后,只剩下秋后的苍茫。
屋内,烛光跳动,瘦俏的身影倒印在雕栏窗格上,象是苦头幂思,接着便是长长一声叹息。
空落落的院子,苍茫的夜色,风停了,夜静了,似乎有淡淡的莫名的气息溶入这个夜空,溶入了这个小院,无关喜忧。
一道墙,两个身影,各自独立。
两个背影,一道窗,两种心思,
他静静的伫立的小院中,放弃那窗格上的背影,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盯那道雕栏的门,只是一道门的距离,一道窗距离,他想,只要推开那道门,就能填满心中的虚无。
他轻轻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搭在门把上,又放下了,就这样周而复始的重复这个动作,毫无意义的动作,心中在做着无谓的挣扎,这道门,于他,却仿沉重似千斤,凝思良久,最终,他还是缩回了手。
难道真的是越想念,到了眼前,是觉得胆怯还是害怕可预知的无望。
既知答案是无望,还不如紧抓住残留在心中的一线念想,任由飞逝的时间一点点的洗去,直至消失。
终于,他还是转过身去,踏着轻轻慢慢的步子,正待离去。
“皇上?!”树影下的关海,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他不明白,那个他跟了十多年的英明果决的主子那里去了?这个秋风里绯徊的影子竟是那样的陌生。那道门的背后,是怎样的一个人?
“谁!?”屋内的人似乎感受到门外的触动,吱呀一声,雕刻的木门开了,白色的长袍,瘦俏的身影悄然而立,探出一张清秀的脸来,清远中透着淡然,眉宇间还有那永远不变的慵懒。
微风里的紫色翻飞,卷着正欲离去的背影,在他缓缓回转过身的那一刻,再淡漠的脸孔也掩饰不住满脸的讶然,没有由来的压抑感瞬间又涌上心头。
容越快步走上前去,撩起了衣袍的下摆,双膝跪在地下,低头垂目,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皇上?!您怎么来了?”突然意识到,这是一朝天子,这样的问话是大不敬的,便索性跪在地上不再多说什么了。
“起来吧。”他弯下身子,伸出手去搭在了容越的双肩,扶着他起来,站立对视良久,双手却依然紧紧的攥着他的双肩,渐渐无意识的加重了力道,力气大的好象要溶进了他的双肩一般,攥的生疼,在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着无比热切的光芒,一会却又消逝在风里了。
肩上传来的疼痛,容越神色微变,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个如今已是拥有天下的皇帝,俯视天下苍生的霸气依然灼灼逼人,让他忍不住想拨腿就逃,只是让他不解的是,原本镂刻在眉宇间的傲然和冷漠竟有些柔和,幽黑而深遂的双瞳如深潭一般,探不到尽头。那抹复杂的神色又是什么?
赵司景深夜的到访,让他陡然间有些不安起来,有些不知所以然,钳在双肩的手即使透过衣物仍能感受冷冷的凉意,不知道他在风里站了多久。
“皇上,还是进屋里说吧!”他稍微动了动,想要转过身去,很快,如他所愿的摆脱了肩上的束缚,他连忙退后几步,躬身立在旁边,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半垂着头,有些渴望的斜瞥了下那个看起来有些温暖的屋子。
“啊!!”即使轻轻的一声惊呼声,在万籁寂静的夜里还是格外清晰,即使是轻轻一声惊呼声,也已经是关海的极限了,跟随皇帝身边十多的年,什么样的阴谋杀戮,血腥残酷没有经历过,他早就练就了一颗沉稳不惊的心,只是这刚刚站在门边的人,那个白衣公子,如天上的一记惊雷,这个容越,竟是在边关能让林将军纵声大笑的那位公子!?
这个容越,主子曾经依依不舍绕在指间的画像,竟然也是他!?
男子!?他的言行举止,分明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那么主子呢,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那样气宇轩昂的男人,断袖吗?竟然会有断袖之僻吗?
如果画象间的着恋不舍是他的错觉的话,那莫名的怒气,门前的挣扎又是什么?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两个倒映在窗格上的身影,他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不会的,带着不可一世傲气的男人,怎么会是断袖呢!?
关海静静的立在门后,从来没有过的困惑紧紧的缠绕着他。
房间摆设甚少,却简单而舒适,屋子的右侧门前垂着一青棉布帘,想必里屋必是卧房了,从进门开始,容越那道困惑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很自然的落在了他的身上。突然耳际传来一声轻笑,“你不知道这样无畏的直视朕,是大不敬之罪么。”说话间,却并未回头看他,依然大跨步走向正中央的软榻,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软榻上几件衣物横七竖八扔在一堆,榻的正中央有一张小小的朱红色桌几,上面凌乱的摊了几本书卷,书卷下面竟露出一截青翠碧绿的玉萧来——他不是不懂音律吗?
旁边放着半杯早已凉透的清茶,上面还飘浮着些许泛黄的叶片,看样子,这杯清茶已经摆放了好几天了,他的眼神细细扫过这些什物,眉头微皱,如此富贵之人,怎么会连个替他侍候的人都没有?他那个随身侍从呢?
“如果敬仰皇上也算罪的话,那草民也无话可说。”
“哦,敬仰!?那朕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敬仰朕的。”蓦然间,他转过身迈了过来,一把扣住了他低垂的手腕,拉至身前,他的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灼灼逼人的目光落在清透如水的容颜上。
那双闪动着异样光芒的幽黑双瞳,似乎藏着某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象是痛苦又象是期待,只是无意的一瞥,容越便觉得心生畏惧,随之而来压迫感竟让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用力挣扎着,想要缩回手去,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反被扣得更紧。
他垂下了眼眉,恰好隐住一脸惊诧而戒备的神情,另一只藏在袖管里的纤指暗结,内力凝聚。
“你好象很怕朕?”头顶蓦然的响起了冷笑声,他浑身又是一僵,片刻沉静后,仍然低垂着头,淡淡道:“皇上是万乘之尊,人中之龙,草民自是敬畏万分,民间市井的这种粗陋小屋怕是亵渎了圣颜,草民心下觉得惶恐,夜色凝重,皇上还是及早回宫为好。”
语气虽是一片诚惶诚恐,仿若真是怕怠慢了圣驾,但赵司景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这种地方不是一个皇帝该来的,话说的得体却疏离。
他低头看了看扣着的手腕,周围已经泛起一圈红红的印迹,他甚至能感觉到容越体内若隐若现凝聚的真气,原本激荡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一片冰冷。
他终究没将他放在心上,那怕只是一个平民对一国之主应有那份重视都没有,赵司景的嘴角浮现了一丝苦笑,这半年来,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几乎浸到了他的骨子里,即便后来知晓他就在京城,那种想见又不敢见的心情更是一种折磨,饱尝煎熬之苦,他得到了什么呢,得到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和戒备。
蓦的,衣袖一挥,松开了容越的手,径直坐在榻上,冷冷道:“容家对社稷有功,今后宫中织造局的一切原料皆从你容家采买。”
“不,皇上,草民虽说是一介商贾,但也知道宫中采买有宫中的规矩,再说,容家捐饷只是出于一片赤诚报国之心,若是因容家而破例,落人口舌,这样一来,反而违背了草民的初衷。”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容越拒绝了。
“这是圣旨!”见他拒绝,赵司景有些咬牙道,脸上已隐隐有此怒意,他又岂会不知容越的心思?怕是恨不得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吧。
“皇上,别忘了你的当初的承诺!?”他手伸进衣袖里,捏紧了那块龙凤玉佩,那是相识当初,赵司景送给他的,不,应该是寄放在他这里的。
那曾经藏心里的往事能当它不存在吗,只是那样的隽刻在心口的伤口他怎么能忘,怎么会忘!对他来说,绝不愿再跟他有过多的牵扯了,只要魅门的事处理好了,他与皇家便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朕虽对你有过承诺,但倘若你敢抗旨不遵,朕一样会抄了容家。”他冷冷的说着话,已经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立了半晌,又回过身来,目光凝聚在容越的脸上,恨恨道:“你以后再逛青楼,你逛一家朕便拆一家。”说完,竟甩袖而去。
留下容越又是一阵鄂然,半天也没回过神来,“他,他未免管的太多了吧!”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却是一介草民,即使是当初的六王爷,两人身份地位也是千差万别,本应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只是因为相识时的意外而交织在一起,而现在,一切都快结束了,两人又该回到各自的轨迹,而此刻他心里这样想着,竟有一种如囚徒挣脱牢狱的快感。
只是后来他想不到是,这个牢狱一坐竟是很多年,因为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一直以为的意外原来竟是一个阴谋,一个足以将他送进地狱深渊的真相,只是这个差点击跨他的真相却来的太迟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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