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 赌(1 / 1)
等手环、戒指都一一佩戴完毕之后,梓君关上了木盒,又回身另取来一银制圆盘。
打开上面的盖子后,我发现这里面做得有点像我们小时候学水彩画所用的那种调色盘。
圆盘被划分为四个同心圆,外围三层圆圈,各被分割成数个大小均等的隔间,每一隔里都放置了一枚拇指盖大小的圆形饰品。而盒子正中央的那个小圆,则被一分为二,里面各放了一金一银两条细链以及配套的两副小爪。
梓君取出一朵用珊瑚雕琢而成的红色镂空小花,用那条银白色的链子穿了,再在两头装上配套的小爪,然后把那小爪钩在我头顶的小圆髻上,最后再调整了下链坠左右的距离使那朵珊瑚在我额间绽放。
“怎么不用这个?”我捏起盘中一粒洁白硕大的圆润南珠问道。
我浑身上下都是些白色的珍珠饰品,怎么单就这额饰用了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红色珊瑚呢?
“除却朝服与吉服上刺绣图案的不同外,常服与行服时,官位品级可从其步摇上所镶嵌的宝石种类来加以区分,而爵位品级的高低则是看其额饰所用的材质。一般女子佩戴的都是圆形额饰,而男子的额饰皆为方形。”
女子为天,男子为地……这取的,是“天圆地方”的意思吧?
“拥有爵位的女子穿着朝服与吉服时,都必须佩戴正圆形的御赐珠饰,故而也将正服额饰称为‘额珠’。一品红宝石,二品珊瑚,三品蓝宝石,四品青金石,五品水晶,六品砗磲,七品素金,八品阴文镂花金,九品阳文镂花金,等级分明,下位者决不允许私佩上位宝石。换言之,‘额珠’也可算是爵位身份的象征。今日家宴,外人来得必定不少,公主虽未着正服,但这额饰,还是按祖制佩以珊瑚为好。”
“按祖制?”我嗤笑,“提醒他们别忘了我还有个正二品的公主位分在才是真的吧。”
梓君抬头轻瞥了我一眼,但笑不语。
我看向铜镜,装扮一新的祁安然,眉宇间隐隐显露的气质几乎与爹爹同出一辙。
何等的雍容,何等的华贵,这真是那个半日前还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命悬一线的弱质幼女吗?
果真是佛要金装、人得衣装啊!
公主……第一次,我确实体会到这两个字加之于我的无限尊荣。
可这世间万事,哪件不得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
这钻石汤匙,真会那么好含!?
放眼大齐天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那儿抓我这杂牌公主的小辫子呢。
朝局扑朔,前途莫测,我除了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外,还能作些什么?
权势荣耀,我必须得为之付出多少?
前世,我可以与那人共同打拼于那墨黑旋涡之中……但最终却也是因为他,才造就了如今这个名为“祁安然”的洪尘;
那今生呢?是自力救济、孤军奋战,还是冒险再次与人并肩同行?
我看向镜中那个始终站立于我身后的少年……
梓君,我真的可以把自己的后背交托于你吗?
“请公主换鞋。”梓君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了一双坡跟的厚高底缎面绣花鞋。
我侧了侧身子,微抬双脚以便他能够顺利脱下我原本穿着的那双软底丝履。
好纤细的颈子啊,我的手指慢慢地爬上了他因低头蹲身为我换鞋而暴露在我视野之内的后颈。
若是我就这样用力一掐……
“公主?”梓君感知到了我的异样,顿时僵持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多动。
“梓君,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很多事情,烂在心底才是最好的选择。”我渐渐收拢五指,梓君白晰的脖颈上青痕乍现,“为什么你要将之诉诸于口?你不会不懂,秘密这种东西,知道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梓君虽不敢称阅人无数,但看人却也还算精准。公主心计智谋,决不逊于梓君分毫,加以时日,朝夕相对,公主定会发觉梓君早已堪破天机。到了那时,公主还会留得梓君这个祸患吗?”他放松身子,尽量不与我较劲儿,“您是王爷至爱的掌上明珠,而梓君却只是个人微言轻、命如草芥的卑贱侍郎,若是您故意将一池春水搅混,使得真相模糊难辨,那届时王爷会倒向哪边自是不言而喻。与其日后陷入死局难以脱困,不如今日坦诚相告,公主兴许还愿留下梓君收为己用。”
“原来如此。”我放松手指,“你果真是个有用之人,心如明镜,七窍玲珑。”我的手顺势滑到了他的下颚,轻轻抬起,“那告诉我,又是什么让你确信我不会将你杀之灭口?毕竟死人才最守得住秘密。你,就这么肯定我必会留你?就算你再能干,我也不一定会想要用你啊。”
“生死难卜、祸福难料,梓君也只有放手一博!”他抬眼直视于我,双目中光芒四射,“梓君只是在赌,赌那个愿意为王爷耐下性子吃完全部喂食的公主,不会如此冷血无情;赌那个愿意为梓君诵读《卜算子·咏梅》的公主,不会真对我痛下杀手!”
赌吗?我放下手,闭上了双眼。
人生在世,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再次睁开双眼时,我已经在心中作出了一个最后的决断。
我拉起梓君的右手,郑重地将自己先前一直捏于指间把玩的那粒白色珍珠塞入他的掌中。
梓君直楞楞得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便起身退后两步,深深一礼,“梓君多谢公主!”
“免了吧。”我翘起双脚轻晃,示意他继续未完的工作,“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梓君将珍珠小心地放入怀中后便矮下身子继续为我穿鞋,“梓君只知您是我大齐最为尊贵的皇五女,是王府上下最为疼宠的六小姐,是梓君打小服侍起的安然公主。除此之外,梓君一无所知,也无需去知道些什么。”
说的不错,我弯起嘴角,的确也没有什么能再告诉你的了。
洪尘只是我的前世而已,今世,自打我睁开双目,我,就已经是祁安然了。
只是祁安然了……
我站直身子,轻跺了两下脚,还成,这也可以算是高跟鞋的一种,就这玩意儿,你就是让我穿着它跑步那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出了这门,安然可就只是个刚苏醒不久、仍需人事事提点帮衬的天真稚童了。”我朝梓君露齿一笑,“这往后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的,你就自个儿掂量着办吧,我可就全都仰仗您了。”
“公主就这么信得过梓君?”
我转眼正视着他,目光坚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梓君亦是面带微笑地与我对视,不发一言。
记得数年前,我力排众议,将干妈从那泥潭中连根挖起,送往澳洲安享晚年。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干爹并不如其他帮中长老一般对我横加阻挠,而是默许我打开了那道最后的枷锁。
“老爷子好气魄。”我扯出一抹无懈可击的职业假笑。
“人心,是肉做的;枪呢,是铁打的。可这人心一旦狠起来,那绝对比这枪杆子更硬更铁!就算我真拿住了她又有什么用?你妈从小都教了你些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干爹站起身来,向我缓步走近,“尘尘,这么多孩子当中,也就属你最聪明、最能干了,只要你喜欢,放个女人而已,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与其事事怀疑猜忌,不如松开手随你折腾。爸爸会一直相信你的,直到……你背叛我为止。”干爹将手搭上了我的双肩,目光中透露的阴狠决绝让我不自觉地轻抖了下身子,“乖女,你记住,永远也不要背叛我!”
我轻甩了下头,拍了拍长袍上那并不存在的尘土,提步向门口走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低声抛下一句警告,“梓君,你记住,永远也不要背叛我。”
梓君顿了一顿,接着便紧步上前为我打开了房门。
“那就请公主(老爷子)永远都别给我那个可以背叛您的机会!”少年低沉的音调与记忆中那高亢的女声组合成了一曲出奇和谐的混声二重唱。
哈!我忍不住咧开嘴角,梓君哪梓君,你还真是朵再世红莲!
我抬脚跨过门坎,这前路,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