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绝(1 / 1)
请大家珍惜身边的亲人吧……一路上,姿飒出奇得平静,看着窗外飞逝的事物,她清晰地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不知不觉,脸上竟然漾出一抹微笑。
闻彦博用一只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突然,姿飒悠悠地说到:“是今天了吧......”
像是在问闻彦博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两人匆匆赶到医院。
医院的走廊上,回荡着滴滴答答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就像是漂浮在空旷的原野上的暮鼓晨钟,悠扬而平静。
姿飒深深地呼吸着,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前快速移动着。
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平静感到奇怪,昨夜才混乱焦躁的情绪一瞬间竟然都平复下来,心脏有规律地跳动着,呼吸也不紧不慢,心里一片静谧,如同没有波澜的死水。
有些事大抵就是这样,真正面对远远不及等待它的发生来得恐怖,需要面对的永远都是存在于一瞬的客观事实,而那些曾经无数次被预期的悲伤与激动歇斯底里与喜出望外早就已经在焦灼不安的等待之中燃烧殆尽。
而结果,只是一阵风,把烧尽的那一撮灰吹得灰飞烟灭。
他们在病房门前停了下来,姿飒凑上前去,把暖暖的脸紧紧地贴在病房那扇冰冷的玻璃窗上,不一会儿,玻璃窗上就出现一阵白雾。
姿飒睁大眼睛看着玻璃窗那边的一切:几个穿着雪白大褂的医生正围在病床前紧张地忙碌着,爷爷的上衣被敞开,身上搭着无数的白线,仪器不停地在他身上游走,他的身体,随着蟾蜍器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有规律地起伏着。
医生一挪步,姿飒便看到了爷爷苍白的脸,那张脸依然慈祥而安宁,只是没有了平日里那平静而智慧的微笑。
姿飒轻轻地叹口气。
闻彦博走到姿飒身旁,将她整个人搬转过来,把她的脸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前,不让她看见眼前这忙碌而凄凉的一幕,但姿飒用力推开他的手,又回到窗子边静静地凝望病房里的一切。
终于,一切仪器都停止了运作,姿飒清楚地看见监测器上直直地拉出一条没有起伏的绿色线条,医生开门出来,对着姿飒说抱歉。
姿飒微微颔首表示谢意随后便缓缓地进到病房中去。
病房里鸦鹊无声,一切都窒息般得宁静,唯有姿飒的脚步声缓缓地诉说着哀思。
阳光从窗户里沁进来,打在地上影出一道影像,明晃晃的,没有真实感。
这一切都快得太没有真实感了,就像一场梦。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人生也是这样的吧,来如春梦不多时,去像朝露无觅处。
姿飒走进病床,静静地看着安然入睡的爷爷。
久久地。
闻彦博站在一旁,没有去打扰她。
护工过来提醒姿飒要给逝者净身,姿飒谢绝了她们的帮助,一会儿,她打过一盆清水来,亲自替爷爷做最后的洗礼。
姿飒轻轻地跪在病床前,把毛巾在水中浸湿,然后轻轻地替爷爷擦拭着。
她纤细的手指在爷爷苍老的脸上温柔地游走,冒着热气的毛巾轻轻拂过爷爷的面庞脖颈。
忽然间,闻彦博听见寂静的病房里响起一阵温柔的声音,那是种母亲在哄小孩子睡觉时才会用到的温暖而绵长的语调。
“还记不记得妈妈刚走的那个时候?很多次,我从梦中醒来,望着四周黑漆漆一片就感到惊慌害怕,稍微有点动静,就跳到你房里哭着喊着要妈妈。每当我嚎啕大哭的时候,你总是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你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丢下我。”
讲到这里,姿飒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拧一把拍子,解开爷爷的衣服,替他擦拭胸膛。
“那个时候,最喜欢芭比娃娃,可是无论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买给我。小时候,真的很恨你,不明白为什么你什么都肯给我买就是不肯买芭比娃娃,等到长大了才明白,你是怕我和你一样,看到芭比娃娃就想起去世的爸爸。虽然你不说,但是我是知道的,你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你唯一的儿子,有几次夜里从你房间门口经过,总是看到你拿着爸爸相片轻轻地叹气。但是在我面前,你却从来都扮作坚强,不肯透露丝毫的悲伤。”
姿飒叹口气,转到床的另一端。
这时候闻彦博才看清楚姿飒脸上的神情,她没有血色的脸颊显得出奇得平静,嘴角边浮现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深邃而迷离,她眼前看到的仿佛不是现时的世界而是很远很远以前的童年。
闻彦博轻轻挪挪步子靠姿飒近一些。
“小学毕业那年,我是全校考得最好的一个,但我却并不开心。同学们都有爸爸妈妈陪着开毕业庆典拍照留念,而我却只能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欣赏着不属于我的快乐。就是因为这样他们都笑我是没有爸妈的野孩子,气得我和他们一连打了好几架。我原以为你知道之后会像以往那样罚我在书房里跪上半天,结果你不但没有怪我反而去找到那些孩子,告诉他们姿飒不是没有人疼的野孩子,因为姿飒有一个比任何人都还要爱她疼她的爷爷。”
说到这里,姿飒已经替爷爷擦完了全身,突然一下子,她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轻轻地把头放在床沿上,用幽怨的目光看着躺着病床上的爷爷,语气湿湿地说:“可是现在呢,姿飒连这世上唯一疼她爱她的人都没有了,姿飒以后是真正的一个人了......”
姿飒轻轻地闭上眼睛,两行热烈从她的眼角汨汨地流出来,浸湿了床单。
闻彦博没有走过去抱起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哭泣。
没有人说话,一切都很安静......
姿飒和闻彦博带着爷爷的骨灰回到C城准备安葬。
爷爷的死讯和他的生平一起被大幅大幅地登在了各大报纸最显眼的位置,如果不是这样姿飒永远都不会知道,爷爷竟有那么多连她都不知道的丰功伟绩。
登门拜访的人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姿飒都强力地支撑着自己礼貌客套周全地应付着,莫可和王嫂以及爷爷公司里的人都忙得团团转,姿飒很是感激他们,但她除了感谢之外却没有力气做得更多一些。
而闻彦博,每天都尽快地做完所有的公事,一腾出时间来便到林家来陪着姿飒为她打点一切,有时他就只是静静地陪着她坐着,一晃就是一个下午。
下葬那天,天空灰蒙蒙的还飘着细雨,大家都穿着黑衣打着黑伞,庄严而沉痛。
爷爷被安葬在C成中最清幽的墓园,这里埋葬着很多对这个国家有着杰出贡献的人,姿飒知道,能被安葬在这里对爷爷这个怀着满腔爱国赤诚的人来说确实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书形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生卒年月,书的两个顶端,各有一只白色大理石制成的白鸽,它们用嘴衔住书页欲振翅高飞。
姿飒把用红布盖着的骨灰盒轻轻放入墓穴中,然后从拿出一小撮用红绳系好的黑发放在骨灰盒上面,一个墓园的工人过来替姿飒盖上墓穴的盖子。
就在这个时候,闻彦博慢慢走了过来,从怀里取出那本被爷爷视为珍宝的《庄子》轻轻地放进墓穴中。
姿飒缓缓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看向他。
他对着姿飒微微一笑。
葬礼后的一天一夜,姿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倒头大睡,王嫂来叫她吃饭她也不理,只是抱着枕头没日没夜地呼呼大睡。
王嫂很是担心,却又没有办法,姿飒从小就倔强强硬,若是她不愿意怕是再多人劝也是没用,所以,王嫂也只好顺着她。
这天傍晚,姿飒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在王嫂的劝说下她应付式地扒了两口饭,然后就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静静地抽烟。
她神色忧伤地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吞云吐雾,一举一动优雅而迷离,烟灰蓄了很长却也不记着弹去,倏忽间,轻轻地散落在姿飒的裙摆上。
烟缸里满是长短不一的烟蒂凌乱地摆放在一起,像一桩桩被燃烧完的心事。
闻彦博进来的时候,姿飒刚刚点燃新的一支烟。
闻彦博没想到姿飒竟然会抽烟,一阵惊讶之后,他急步走上前去一把夺过姿飒手中的香烟,用力地摁灭它。
“好好的女孩子抽什么烟?!”
姿飒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转脸盯住他满是愤怒的脸。
闻彦博很少这么粗鲁与失态,只是人有的时候,关心则乱。
姿飒惨淡地笑笑,“都二十一世纪了,男女却也始终无法平等。男人抽烟就是天经地义女人抽烟便是不守妇道,你以为,只有你们男人够深沉够厚重才配得起这短短的一支烟?”
说话间,姿飒又取出一支烟来,还没来得及点,就被闻彦博一把夺了过去。
接着,他把整包烟以及烟灰缸一起扔到了楼下。
烟灰缸落地的时候响起一阵碎玻璃的声音。
姿飒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别的女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但是你林姿飒就是不准抽烟!”
闻彦博目光犀利语气严肃。
突然间,姿飒冷笑一声,扬起头,用冰冷的目光望定闻彦博。
“那你凭什么管我?”
闻彦博被她问得语塞。
一阵沉默之后,姿飒缓缓说到:“闻先生,很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们家的照顾与帮助,现在一切都归于平静了,我想我们也不再需要你......”
闻彦博看着姿飒的眼睛,很想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姿飒已经在眼睛上罩上了一层雾。
姿飒深深地吸一口气:“以后......以后,我只想跟你保持见面点头打招呼的关系,其他的,我不再去想,希望,你也是这样。”
姿飒说完这句连忙别转面孔,把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墙壁上,不再去理会闻彦博。
闻彦博蹲在姿飒面前,静静地听她说完那些话,他低着头沉默半天,又抬起头,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始终还是不发一言地走了。
姿飒靠在墙角,听着闻彦博一步一步远去的脚步声觉得心里更空了,她心想,就这样走了也是好的,如果再走进近一些再离开,那个时候她恐怕已经无力负担这种失落了。
姿飒为自己的倔强与果断胜利地微笑着,嘴角上扬的时候,她尝到一阵咸咸湿湿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