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遇见(1 / 1)
姿飒和莫可厮混到凌晨两点才回家,她蹑手蹑脚地回房间生怕吵醒了爷爷。
是夜,姿飒做了噩梦。
她梦见爷爷突然心脏病发被送进医院,她坐在医院的长板凳上焦急地望着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很久很久红灯才熄灭,医生走出来看着姿飒无奈地摇头,随后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爷爷走出来。
姿飒一下子扑上去放声大哭。
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有眼泪,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呆坐许久,强烈而真实的恐惧感萦绕着她,她缩起双腿把抱枕着紧紧抵在胸前,很久很久才平静下来。
近一年来,她常常作这个梦,而每一次都那么真实,每一次她都会从梦中哭醒,有时甚至醒来还在颤抖,她知道这只不过是潜意识对自己所焦虑和恐慌的事情的反映罢了,但她仍然害怕,害怕得要死。
她没有办法不害怕,从三岁开始,她就知道,这世界再大亦不过只有她和爷爷两个人而已。
三岁那年,她与父亲出行时遭遇车祸,父亲为了保护她而丢掉了性命,从此之后,姿飒便对开车有强烈的恐惧感,而母亲因为无法承受丧夫之痛,不愿留在伤心地继续难过于是撇下姿飒一走了之。
二十多年过去,姿飒早已忘记了父母的样子,只能在照片里寻找些许踪迹,但,有两件事是她死也不会忘记的——父亲满脸淤血的样子与母亲离开时头也不回的潇洒而冷漠的背影。
姿飒重重地叹一口气。
出门的时候,爷爷在花园里喂鸟。
鸟儿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他把米放在手心里,然后把手伸出去让鸟儿停在他手宽大的手上中啄食。
从前,林家的鸟都用笼养,因为怕它们飞走不再飞回来,直至有一天,爷爷在喂食时不小心放掉了一只鸟,原本以为它就这样一去不返,结果在晚饭时分却惊喜地看见它折返回来绕着鸟笼飞舞。
从那以后,林家的鸟再也不笼养。
鸟儿会一去不复返那是因为养鸟的人学艺不精。
这是后来爷爷告诉姿飒的。
姿飒从走到爷爷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起一把米放在手掌中,伸出去,等待鸟儿来啄食。
鸟儿全然不睬她。
“我的也是米,何故它们不待见我?”姿飒不服气地问。
“鸟儿每早飞走日落却又再度飞回来是因为已经喂家,你没有花时间跟它们建立感情,它们没有理由要信任你。”
爷爷转个身,另外几只鸟马上又再飞上他的宽大的手掌上来。
姿飒把米倒在爷爷手上,拍拍手,撇撇嘴说:“和鸟建立信任都那么困难吗?”
“动物和人一样,你要对它好它才会对你好。”
“那倒未见得,禽兽也许更易些,有些人,连禽兽都不如,你对它好,它未必感恩。”
姿飒一声冷笑带着浓烈的失落的情绪。
“做人要大度,对人好是为了自己快乐,并非是要谁感恩。”
“呵,你到底尚儒还是尚道?”姿飒调皮地看着爷爷。
“去其糟粕而取其精华。”爷爷喂完鸟又到水池边喂鱼。
姿飒刚一个转身,便看见对门驶出一辆黑色房车。
“对门搬人来了?”
“恩。”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前天。”
“是什么人?”
对面的别墅已空置许久,上任主人是战争时的功臣,死后由儿子继承产业,两个月前全家人移民加拿大,将房子出售。
“爷爷,我再问您呢?”姿飒走到爷爷跟前。
“是不关己就毋需知道得太多。”爷爷往水池里撒鱼食,池子里的锦鲤一拥而上过来争食,每一条都那么鲜艳,聚在一起煞是好看。
姿飒撇撇嘴,出门上班。
一早上总共接待了两个病人,一个是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士,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而导致失眠,姿飒与他做放松练习,又放些舒缓神经的音乐给他听,他在姿飒办公室安然入睡。
另一个是一名女警,开枪之后循例做心理辅导。
平平安安又一个上午。
姿飒准备叫子瑜一起去吃饭,刚想出门却接到电话。
“林医生可有时间共进午餐?”
“我已经约好了人。”
“你可知道我是谁?”
“当然,这个月三十天,在已过去的二十九天里你天天打电话约我吃午饭,想不记得都不行。”
“那今天是否可以赏光。”
“不会因为今天是月末就有例外。”
“今天已经是月底,至少该有个答案。”
“答案早已经公布,无需当面再讲一次。”
“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姿飒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稍微叹一口气:“你真的觉得有这个必要?”
“是。”
那人听见姿飒松口,声音之中流露出惊喜。
“好。”
那么,我就给你一个了结。
姿飒心中默念到。
那人来接姿飒,与他在一家高级西餐厅进餐。
一进这家餐厅姿飒就觉得拒绝他是对的。
不,自然不关这餐厅的事,事实上这家餐厅装修得再高贵典雅没有了,落地窗水晶灯吊顶的浮雕三角钢琴高素质的服务生,还有漂亮的紫色桌布。
一切都很好,只是,姿飒嫌它太好,根本不是吃饭的地方。
吃饭,是一种放松,这种阵势,只怕比坐在办公室里还紧张,她林姿飒不好这一口,她宁愿坐路边摊吃大排档。
两人坐下来,侍应上来问有什么需要,姿飒示意他稍等。
侍应退下,姿飒进入正题。
“本来我不打算来,但你已纠缠我一个月,我不得不出来把这事当面说清楚,作为礼貌也好作为了结也罢,总之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骚扰我的生活。”
姿飒面无表情,镇定冷漠地作了开场白。
这些年来她驾轻就熟的技巧除了给别人医治心病之外就是拒绝各式各样的男人。
贪新鲜的、寻刺激的、自任魅力超凡愿意向难度挑战的、奇招百出的死缠烂打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而她林姿飒只有一张冷脸和一句“不”。
知情识趣的尚可作个朋友,像眼前这位这样的,怕是老死不相往来得好。
“大家不过是做个朋友。”那人显然没有明白姿飒的意思,要不然就是在装傻。
“我向来不喜交友。”姿飒不看他冷冷地说。
“如果你不把我当朋友为何对我那么好?”
姿飒有些惊讶,随即明白他指什么,于是镇定地说到:
“我想你误会了,我对我每一个病人都是这样,并没有谁例外。”姿飒觉得他可笑,除了在办公室里她并未在其他任何地方与他会过面,也没有传达过任何能够使他误会的讯息,他有什么理由来觉得自己是例外。
“不不不,你对我是不一样的,你的眼睛含满了笑意你的声音也特别温柔动听,你为我做放松练习的时候还用力的握我的手,我知道你是爱我的。”那人全说文艺小说的对白,令姿飒不禁想发笑,她想旁边的侍应应该也和她一样在死忍,想这么大年纪的男人竟然满口文艺腔,未见得比十六七岁的小男生成熟多少。
姿飒吐一口气:“我想,你的焦虑症好了但是又多了妄想症,如若有需要我介绍师兄给你,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但愿你不会误会他也对你有意思。”
姿飒说完起身告辞,那人不依不饶,冲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他冲过来的时候碰到了桌子,使得桌上的高脚杯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餐厅里用餐的人不多,但也都纷纷投来奇怪和厌烦的目光。
“请你自重,要不然我会报警。”姿飒并不慌张,只是觉得难为情,被人知道了还以为她利用工作之便勾引男病人,传了出去她林姿飒还要不要出去行走江湖。
“不,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那人目露凶光。
姿飒觉得自己甚为失败,竟然没发现他还有那么多心理疾病。
“放开我。”姿飒开始强硬起来。
侍应也欲上来解围。
但他始终不松手。
姿飒被拧得生疼,使劲想去摆脱他,但她力气太小,他又抓得太用力。
正在这样僵持着,她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一把拉住那人抓着姿飒的手臂,狠狠地将他的手掰开。
引起更大的震动,整张桌子都晃了起来,幸好幸好,几个轮回的震荡之后一切都又归于平静。
姿飒用另一只手握着被抓得生疼的手腕。
只听见那中年男子说:“要吗请你马上离开,要吗我报警。”
只见他拿出电话,拨了几个数字,拇指在绿色通话键上游走。
那人不肯罢休:“管你什么事?”
“自然不管我事,不过,如果去了派出所只怕没有转圜余地,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不想就这样赔上自己的名誉吧?”
姿飒见他镇定自若游刃有余便悄悄在心底彻底松一口气。
大家都是好面子的人,尤其是有名誉有地位的男人,一来就抓他软肋,竟比她这个心理医生更切中要害。
历害。
那人思量许久,灰溜溜地离开。
“这里的损失由我负责。”他转身看着侍应说,“算在我这一餐里。”
侍应唯唯诺诺:“是,闻先生。”
恩,看来是熟客。
他再次转向姿飒,姿飒方觉得他眼熟。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姿飒摇摇头。
在哪里见过呢,好奇怪。
姿飒努力地翻阅自己的记忆,却怎么都记不起,只是觉得熟悉但忘记了到底何时何地见过他。
思量之间竟忘记道谢。
“被吓坏了?”那人低下头又问。
“啊,没有。”姿飒回过神来,方才微笑着说,“谢谢。”
那人微笑着点头,“下次切勿与这等小人出来吃饭。”
“恩。”姿飒点点头。
她还在想。
他以为她被吓坏,说了句“早点回去休息吧”便转身离去。
姿飒叫了车回办公室,在车上她终于想起他是谁。
是他!
昨天那个帮助她拾回唇膏的问路人。
呵,昨天的他和今天的他判若两人,昨天的他亲切而潇洒今天的他成熟而内敛,那么大反差,竟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全部呈现在他身上,而相同的是他都帮了她。
姿飒微微一笑,真是有趣的人,有趣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