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节日(1 / 1)
情人节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坏,一大早就铅云密布,黑压压地压在天上,路上的街灯和车灯齐刷刷的亮了起来,乍眼望去,暗灰色的天空下,一条金黄的游龙,仿佛是傍晚时分。没多久,大雪就劈头盖脑地洒了下来,十分钟不到,这路面上就已经是薄薄的一层雪了,看上去,像婚纱的曳地白色裙摆。荷汀一边驾车,一边嘟囔着咒骂这鬼天气,她这天只得一二节有课,而对于一二节的课,她都是能躲则躲的。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是情人节,而更重要的是情人节的这天,谦博一整天都有课,完全没空陪她。荷汀也曾经撒娇让他逃课,两人一起跑出去逍遥,结果他想都没想就立马拒绝了。既然谦博不能陪她,那就只好她去陪谦博了。于是,一大早她就起床了,穿着厚厚的羽绒哆嗦着往学校里赶。
一走进教室,就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没几个人。也难怪,大冬天的谁愿意起床,更何况又是降温又是情人节的,就更没人有那心思起来上课了。这节货币经济学是小班上课,一百多人只来了几十号人,稀稀拉拉地坐在偌大的教室里,越发的显得冷清。
荷汀随便找了个座位就坐下了,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门口一阵抽气的声音,一个男生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站在门口脆生生地问:“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范荷汀的人?”
荷汀愣住了,然后立马笑得如沐春风一般,她三步并做两步,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之中走到了教室门口,一把签收了那大束的玫瑰。荷汀的虚荣心就在那一瞬间膨胀起来,然后迅速地得到了满足。虽然说情人节里送花是最没有新意的老土举动,但是那是相对于别人而言,对于荷汀,这绝对是意外之喜,她压根就没想到谦博会有这么浪漫的举动,她此刻的心情,拿出所有美好的词汇来描述都不为过。她想起前几天曾绞尽脑汁地安排情人节的约会,最终却只能让位于谦博的学业。那时,她的心情不可谓不沮丧的,但是,现在所有的沮丧都随云烟散去了,心里剩下的只有喜悦可言。就让所有的坏心情统统见鬼去吧,此时此刻,她有这一束玫瑰足矣。
签收完之后,荷汀就抱着玫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回自己的座位去了,经过讲台时,她听到年近古稀的老师感叹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浪漫啊。”她头一低,抿着嘴偷着笑,一路小跑地往座位赶了。
一回到座位,就打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谦博,结果倒好,对方关机。于是,荷汀的满腔喜悦无处可说,只得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独自偷着乐了。一整节课荷汀都没心思上了,整颗心都飞到了谦博那里,就差没收拾书包偷偷地从后门溜走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课,铃声刚响过,她就第一时间伶着书包,捧着玫瑰,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幸好,谦博上课的教室就在她楼下,她花了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他的教室。一路上,那些女生倒抽冷气的惊讶声,她听在耳里,乐在心里,那娇艳欲滴的玫瑰,在她胸前怒放着,一如她的心情。
到了谦博上课的教室,自然又是引起了一阵尖叫,甚至有几个男生吹起了口哨。荷汀捧着那束玫瑰,一下子就找到了谦博。
谦博看着她远远地朝自己走来,然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荷汀:“你拿着玫瑰干嘛?要送给我吗?”
荷汀以为他是开玩笑,娇嗔了他一下。结果谦博依旧不明所以地说:“谁送你的玫瑰?”
谁送你的玫瑰?一句话就让荷汀如坠冰窖,刚才所有的好心情全没了,不但没有了,还变差了。荷汀脸上的笑容犹如抽丝剥茧一般,一点一点的隐去了,她看着谦博,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bobby,这玫瑰不是你送的吗?”
谦博摇摇头,否认了。
荷汀怔住了,整个人如同窗外的气温一样,冷冰冰的。忽的她又笑了起来,是惨笑,原来她所有的快乐是来自于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原来她所有的快乐都是自欺欺人。
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因人而异的,一旦换了一个人,它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了。荷汀刚才还视若珍宝的玫瑰,现在却被弃之如敝屐起来。荷汀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它,眼睛里不带一丝表情,她在思考,到底是谁会送她玫瑰呢?
忽然,一个名字串上了她心头,让她后脊发凉起来。果不其然,仿佛是印证她的想法似的,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怎么样,喜欢我的玫瑰吗!”
“马进”荷汀咬牙切齿地说到:“你不用再费心做这些事情了。”
“不费心”那边说:“举手之劳而已。对了,你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惊讶,诧异,惊奇?还是说漠不关心。”
荷汀顺着他的话看向身旁的谦博,只见他跟前面的同窗在低声商量着什么,压根没理会她,她一时怒极攻心,狠狠地对马进说:“我们的事情不用你管,再见。”
说完,刚想挂电话,结果那头那把声音又响起了,继续在说着风凉话:“怎么?你男朋友生气了?他不会这么小心眼吧,连别人送你玫瑰都会生气。”
“啪”地一下,荷汀就关了电话,然后收拾东西,跟谦博说了一声就走了。她拿着那束玫瑰,走到走廊里的垃圾桶边,往内就是狠狠地一塞,完了还嫌不够,又用脚猛踢了垃圾桶数下,那金属的不锈钢垃圾桶,就在她的脚下,凹了一块进去。自然,这一系列的举动又是引起了旁边学生的一阵抽气声。
谦博知道荷汀生气了,他虽然不是什么玲珑心肝的人,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他对荷汀的脾气,也算是知根知底,一清二楚的了。他不是不想追上去,哄哄她,可是偏偏那天的课都是主课,而且授课的老师都不好惹,有一个外号还叫“神枪手”,每次上课都点名,每次点名没到者当场取消考试资格,这叫将要拿着自己的分数去申请外国名校的谦博如何怠慢得起。不过,也幸好荷汀的脾气虽大,但是来得快也去得快,有时候这边厢在生气,那边厢就已经对着你眉开眼笑了。
上课铃响了,谦博放下一切杂念,拿出课本专心听课了。
这门课的教授对拖堂极为热衷,12点下的课,他愣是拖到了12点半才下,一点都不体谅学生们的肚子和情侣们的焦急。后来实在是有人顶不住了,冲着讲台上正口若悬河,说得不亦乐乎的老头大吼了一声:“我饿。”这老头才意犹未尽地宣布下课。
老头这头宣布下课,谦博那头就拿着书包往外冲了,他拿捏不准荷汀是否气消了,但是作为一个男朋友应尽的责任,他觉得他应该跑去看她一下。
谦博刚进四合院的大门,就看到正在抄手游廊上经过的保姆王阿姨,于是就向她探听情况:“荷汀怎么样了?”
王阿姨看了远处客厅一眼,里面悄无声息,她摇了摇头,叹息着:“不知道,一回来就摔东西,还不让人进去,也不知道这回又该添置些什么了。”
“摔的次数多吗?”
“那倒不多,就那么一两次,不过声音巨大。”
谦博寻思了一下,没出去疯狂血拼,摔东西的次数也不多,那么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于是,他就信步往客厅赶了。
他一进了客厅,就看到满地的瓦片和泥土,那盆去年秋天买回来的秋海棠,已经被盛怒下的荷汀摔个粉碎了。昨天还姹紫嫣红开遍的秋海棠,此刻已经被人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像一个落魄的美女一般,怎么看怎么惋惜。
荷汀正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板着一张脸看电视,谦博暗地里庆幸了一下,还好她摔的不是电视机,不然的话清理起来就麻烦了。
谦博走上去,坐到荷汀身旁,想向她认错。这是谦博第一次在荷汀面前低声下气,这让他很不习惯。他拉住了她的手,带着一丝讨好的语气说:“好了,脾气也发过了,去吃饭吧。”
荷汀不理他,继续看电视,手里的遥控器被她拼命地往下按,不一会,电视的声音就调到了最大声,震得人耳膜生疼。谦博一把夺过她的遥控器,“啪”的一下就把电视关了,于是刚才还喧嚣不息的客厅,顿时清静不少。
荷汀气不过,越过谦博想把遥控器夺回来,可是谦博不肯,把遥控器扔得老远的,荷汀看了,于是火大,冲着他说:“把遥控器还我。”
谦博一脸无辜地说:“你要的话就自己捡啊。”
荷汀听了,马上赤着脚从沙发上跳了下去。结果脚还没落地,整个人就被谦博从腋下架了起来,她怕被摔着,于是像无尾熊一样紧紧地搂着谦博,只见对方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笑她:“一台破电视就这么好看啊,有我好看吗?”
荷汀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他。谦博很少这样哄她,带着讨好和宠溺的味道,或者说从来没有过。荷汀低头的次数太多,都忘了原来这头也可以由别人来低的。所以,当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时,都忘了做反应。
谦博看着呆若木鸡的荷汀,问她:“你傻啦。”
荷汀回过神来,她没傻,她是高兴过了头,忘了反应。现在她知道要干嘛了,她马上把头窝到他的肩窝处,笑得花枝招展。谦博也笑着,搂着她,然后原本柔和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最后像石刻一般,凝固在了脸上,而眼神则是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接下来的时间,荷汀都和谦博黏在一起,寸步不离,他上课,她就跟着跑去上课,他在那里听课记笔记,她就坐旁边拿着一张白纸涂涂画画,信手涂鸦。谦博怕她闷坏,就叫她干脆回家去算了,看电视,上网,睡觉,看书,哪一样不比现在强。荷汀不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谦博无奈,也只好由得她去了。
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天色都已经从灰白变成乌黑,大雪已经停了,但是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不肯停歇。北风过时,那些干枯树枝上的积雪就纷纷扬扬地往下砸,要是低下的人躲闪不及,就会被砸得满头满脸都是。地上的积雪已经是厚厚一层,往上一踩,就是一个鲜明的脚印,一整天踩下来,本来像奶油一样雪白的积雪,此时已经是肮脏得像刚从餐桌上扯下来的桌布。谦博坐在那辆mini里,看着车外恶劣的天气,什么兴致都没了,他对荷汀说:“要不回家吧,这鬼天气,去哪都是遭罪。”
荷汀不肯,人生中第一个情人节她岂肯轻易渡过,她撅着嘴望着窗外,不说话,但是脸上的不情愿一目了然。
谦博叹了口气,问她:“那你要去哪里吃饭?”
荷汀的脸色马上阴转晴了,她拿出一本美食杂志,指着上面的一个专题说:“去这家,上面那个编辑专门推荐了这家的泰国菜。”
谦博看了一下地址,就驱车驶去了。结果去到之后没了位置,然后一连赶了好几家餐厅都是满员,两人见此状况,也只好皱着眉头离开了。
“回家算了。”荷汀赌气地说。
谦博点点头,没有异议,就这样拉着荷汀往那辆mini赶。外面风大,刮得人的脸生疼,仿佛被人连续扇了好几巴掌似的。
两人正在往回家的路上赶,荷汀却半路叫停了,她指着一副海报说:“你看,昆剧。”
谦博往荷汀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个小剧场的大门外正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偌大的几个字《桃花扇》。他方向盘一转,就把车往旁边停靠了。他还没来得及问荷汀:“你要看么。”荷汀就已经蹦蹦跳跳地下车了。
荷汀对昆剧历来没有多少兴趣,她甚至听不懂那些“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不过既然来了,就不妨看看,谁叫这个情人节过得这么的寥落,让她连个消遣的地方都快找不到了。
谦博泊好了车就和荷汀一起进去看了。这家剧院很小,看起来就像社区里的小剧场那样,毫不显眼。小地方自然容不了大菩萨,所以今晚在这个地方演出的也不是什么名家名角,也就稍微的比那些临时搭凑的草台班子强。
一进到剧场,发现看得人没几个,而且都是老人家,冷不丁的闯进了这么两个年轻的后生,还真是挺怪异的,也难怪刚才买票时那售票员的眼神会这么的稀奇,感情现在来听昆剧的年轻人都快赶上稀有动物了。
这出戏也不知道演了多久了,只见台上一对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女在甩着水袖,翘着兰花指对唱着: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荷汀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只觉得好玩,那淡粉的油彩描画在人脸上煞是好看,那长长的水袖被那女子甩得满场飞舞,而那明晃晃的首饰更是让人看着眼馋。过了没多久,谦博有点郁闷地问荷汀:“你看得懂吗?”
荷汀摇头,看不看得懂有什么所谓,总比呆在家里或者沦落街头要好。情人节嘛,总是要有个约会的地方的,你整天呆在学校和家里,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般的大好时光。
“看不懂又要看,搞艺术的人还真是奇怪。”谦博在心里小心的腹诽着。过了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忍受不了这漫长而无聊的昆剧,身子一侧,头一歪就往荷汀身上靠了:“我睡会,时间到了你说一声。”
荷汀没搭理他,继续看着这舞台上的哀怨缠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刚开始的新鲜劲过去了,荷汀也渐渐有点困,舞台上的人影变得影影绰绰,而那些吴侬软语的唱腔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想起来离开,可是转过头,看到有人正挨在她肩膀上睡觉,那沉静的模样,像孩子一般的安宁,于是转念一想,就放弃了,然后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也挨着他的头,眯着眼睛小寐起来。远远望去,这二人像一对交颈鸳鸯那般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