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谎言的酝酿（1 / 1）
陈志先生忍着剧痛强打起精神靠在轮椅上，在两位护士小姐和太太的陪伴下，乘医护人员的专用电梯达到了六楼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分内、外两室，由玻璃隔板将内间间隔成无菌室，外间则供医护人员和家属临时所用。
病房里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沉默无语。
陈志透过玻璃隔板上久久地凝望着白色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风，他苍白的脸上写满悲伤，如果风真的如夏夜的妈妈所说，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那么他——陈志将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他也会在自责中苟且一生。虽然坐在轮椅上，但双脚和双手还是有些失控地微微颤抖，微微泛白的嘴唇微微煽动，发出一些不连贯的句子，“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让风去山区，就不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风……”陈太太也痛惜的透过玻璃间隔望着他，其实她也有错，她不应该支持陈志带风去山区的，如果风真的全瘫，那么她心中也将会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西林涛站在他们身后，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一对悲伤而自责的夫妻，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去安慰他们，他无声地望向坐在墙角沙发上的夜静，他想，现在或许只有夜静才能更好地安慰他们，打破这种令人窒息而又有些尴尬的气氛。
俊一背靠在墙壁上，他望了一眼病床上的风，又望了一眼无比自责的陈氏夫妻，眼地兀地升腾起某些复杂的情绪，如果风真的不能再站起来，那么他从心里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永远也不会……
西林雪站在墙边，透过玻璃隔板，静静地望着苍白而安详的风。她现在更深地理解了金钱的含义，更深地明白了金钱不是万能的。那么多的金钱有何用？那么多的家业有何用？那么多的才艺有何用？还不是换不来风的健康，还不是换不来风全瘫的事实……夏夜说的对，金钱买不来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夜静抬起头，看向陈氏夫妻，她不是没感觉到西林涛暗示的目光，她也很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她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错，陈志也是受害者，只不过他躺在了后座，当车子翻进山沟的时候，他刚好卡在了座子的中间，所以才把风险降到了最低。他能坚持拔掉液体袋，他能坚持来看风，这说明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她还能说些什么哪？
她深深一叹，从沙发站了起来。
安静的病房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婉而动听的手机音乐声。
他们都好奇地望过来。
夜静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略带不安地按下接听键，“喂！”
“妈妈，你的手机终于打通了。”手机中传来一个清脆而又稍带抱怨的声音。
夜静深深呼吸，压低声音问说，“对不起宝贝，妈妈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不得不关机。”
“妈妈，这些天，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风。”夏夜的声音紧张中透露出了担忧，“风昏迷在白色的病床上，他的脸色好白，心跳好缓，脉搏好弱，呼吸好浅，无论我如何呼喊，无论我如何请求，他就是不肯睁开眼睛，就是不肯醒来，甚至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妈妈我好害怕，我害怕这个梦境会是真的。我都不敢再想象……”在安静的病房里，他们可以清晰的听到手机中传来的哽咽颤抖的声音。每个人都紧张地望着夜静，都不知道她会怎样回答夏夜。
“你志伟哥到上海了吧？你和表哥在一起好好聊聊。”夜静岔开了话题，声音中透露出了某些复杂的情愫。她透过玻璃间隔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风，今天是第一天，只要度过这三天的危险期，风基本上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如果临时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妈妈后天就会回到上海，不过，妈妈现在很忙，等一下还要参加研究神经再植的研讨会，先就这样，有空妈妈再给你打电话。”
“那好——好吧！”
夜静匆忙挂断电话，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真相告诉女儿，她幽幽地把手机又重新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陈志自责极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要求小赵连夜赶回来。他不但害小赵丢失性命，而且还害风全瘫。他知道无论自己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无法弥补他们，都无法换回他们那鲜活的生命。他闭上眼睛，眼角再次留下一串悔恨的泪珠。
夜静看着他懊悔的眼泪，看着他写满悲伤的脸，看着他虚弱颤抖的身体。她动容了，他们怎么能怪他呢，如果他提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那么他肯定不会决定回来的。她慢慢地走向他，“陈志，你不要难过了，这真的不能怪你，这是意外，我们不可预料也无法想象的意外，你也刚刚的恢复神志，不要过于自责，要保重身体。”
“我对不起夏夜，也无颜见……她。”陈志声音有些哽咽，他自责极了，他后悔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夜，他向夏夜保证过，一定会把风平安地送到上海，送到她身边，他不但失信而且还害风成了这样，他不敢面对夏夜，他没有勇气，他犯下了一个令自己一生都不可饶恕的错误。
“夏夜她也——不能怪你，也不会——怪你，请相信我。”夜静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病房内又再次安静下来。
透明的空气也再次沉闷下来。
“夜静，你有什么打算吗？我们应该怎么告诉夏夜呢？”西林涛打破了沉静，他知道夜静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夏夜，所以她刚才才在电话中岔开话题。
夜静站在玻璃间隔前，无声地望着昏迷的风，她的眼底涌起复杂的情愫，心中泛起阵阵苦涩。她在心底默默地说，对不起风，伯母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的自私，请理解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她转过身来面对他们，“也许我是自私的，我不想让夏夜知道风全瘫的消息。西林，请你把这个消息封锁吧，也请在座的各位把这个消息压在心底让他成为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为什么？”俊一尽量的压低恼怒的声音，“我们知道风全瘫了，配不上夏夜了，可他们连看一眼、互相安慰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吗？”
夜静看着俊一，眼底有一抹赞赏，她真为他们庆幸有这样一个真正的朋友，“不，我不反对，我永远都不会介入也永远都不会反对夏夜的感情问题。我真心地希望我的小夜一生无憾，能找到一个真心爱她和她真心所爱的人，和她携手共度一生。我知道她和风是真心的相爱！”
“那为什么还不告诉夏夜呢？”西林雪也有些愤愤不平。
“我之所以不告诉夏夜，是因为我不想耽误她的前途。你们试想想，如果把风全瘫的消息告诉夏夜，夏夜会怎么做？她一定会放弃未完成的学业一心一意地照顾风。那样会同时误了两个孩子的前程。作为母亲，我希望她爱情、事业两不误。你们放心，在她没有完成学业之前，我会代替她好好照顾风。我会带着风回新加坡，我也会竭尽全力地研究神经再植，让风再次站起来，请相信我。”夜静有些激动，“我希望你们能支持我理解我，同时我坚信这也是风所希望的。”
“对不起伯母，我刚才……”俊一抱歉地望着夜静，他明白了伯母的良苦用心，“我会守口如瓶。”
“伯母，我也很抱歉，我不会告诉夏夜，我支持你。”西林雪也有些不好意思。
夜静走过去抓住雪儿的手，然后拍拍俊一的肩膀，“谢谢你们理解了我。”
“可是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和夏夜说呢？夏夜会相信吗？”陈太太小心翼翼地说。
“是呀！陈太太说的对。如果我们告诉夏夜车翻进山沟的话……”西林雪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以她的个性，肯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病房里又再次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时间在静静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西林涛打破了沉静，“俊一你是不是很喜欢雪儿，你是否想和我的女儿共度一生呢？”
听到西林涛的话，不止俊一惊讶，他们也都怔住了。
俊一呆呆地望着他，他不知道西林涛为什么这样问他。但他知道他喜欢雪儿，也许是在他看到她拽着一把柳条旋转的时候，也许在他掏鸟蛋给她的时候，也许是在送给她那只用红墨水染红的鸡毛毽子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她。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惦记着她，一直想找到她，一直把她放在心灵最深处。他也知道自己出身贫寒配不上雪儿，他也知道西林家族必定会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也知道雪儿不一定喜欢他，但他只是单纯的希望她幸福。
“爸——你在说些什么呢？”西林雪满脸羞红，埋怨地望着西林涛。
俊一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他走向他，无比认真地说：“我喜欢雪儿，非常非常喜欢，我不但想替她遮风挡雨，也很想和她共度一生。但我不会因为我的感情而迁绊雪儿，以后不管是谁走进雪儿心里，不管谁陪在雪儿身边，只要她幸福比什么都好。”
“如果雪儿和别的男孩在一起，你怎么办？”西林涛有些好奇。
“我会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守护她，永远地守护她。”他回答的毫不犹豫，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
西林雪看着俊一，目光里有感动还有丝丝情意，她是否该早点告诉他，其实她不喜欢风，她喜欢的只是那种感觉，喜欢的是那个在他病床前一心一意做鸡毛毽子的男孩。
西林涛看懂了女儿的目光，他喜悦地轻拍俊一的肩膀，“你为了风和夏夜，能不能舍弃几年的感情呢？”
俊一并没怎么听懂他的话，但是他想西林伯父一定是有了什么办法，才会这么问，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们就对夏夜说，雪儿和风出国了。雪儿非常喜欢风，我也有意把风培养成我的接班人。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地老天荒，在金钱诱惑下风妥协了，他选择了和雪儿订婚，和雪儿出国，五年后回来接管西林家族所有的产业。”西林涛侧头望了一眼病床上的风，“明天我就对外宣布雪儿和风订婚的消息，我会请人用电脑合成雪儿和风的照片，然后发到网络上。西林家族素来行事低调，不喜欢被媒体追踪，相信各家报社、媒体也只会一过性的报道。你们看这个办法可行吗？”
“不行。”还没等西林涛的音调落下，西林雪迫不及待地反对。
“为什么？”西林涛不悦地看着女儿。
“因为我是夏夜的朋友，我不要她恨我。因为我不喜欢风，我喜欢……”西林雪忽然打住，好险！她差一点就说出来了，她偷偷地瞄了一眼俊一，又继续说：“如果按爸爸说的这样告诉夏夜，那么以后夏夜还会相信爱情，相信任何人吗？她的心中会一直充斥着愤恨，这种爱、恨交加必定使她变得偏激。我才和她成为好朋友，我不想她恨我，也不想她恨风。”
夜静点了点头，“雪儿说的不是不无道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心中充满愤恨，我也不希望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们看这样告诉夏夜行吗？”一直不语的陈志缓缓地说出，“我和风回到紫菱就是要向上级反映一下山区学校的报告。风跟我回到家，子谦和子仪非要他带他们去大海，于是我们就一同去了星海湾。傍晚两个孩子在海滩上捡贝壳，可是突然涨潮了，风为了救被浪潮卷去的子谦和子仪，就奔进了大海，当他把两个孩子一一救上来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这时又一个汹涌的海浪扑来，它无情地卷走了风，我们打捞了三天三夜也没打捞上来。”陈志抬头看了看夜静，“风失踪了，不知他是生是死。这样告诉夏夜，虽然她还会伤心欲绝，但长痛不如短痛，最起码她今后不会不相信任何人。她肯定会去大海找风，她会一直坚信风还活着，坚信风一定会回来。那么让她拥有这个希望吧！几年以后，等夏夜完成学业，夜博士你一定要研究出神经再植，给世界医学一个奇迹，也给我们的天使一个活生生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