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章 习习穀风（1 / 1）
“嘻嘻，夫人从哪里弄回来的这么个小脏孩儿？”我拎着姑蔑转进院落，婵娟眼珠闪亮，诧异地笑问。
“在湖边无意中捡到的。”我望一眼身旁的姑蔑，小孩子正全身心戒备地看着陌生的婵娟。
“怎么脏成这样？全是泥？哟～，还受伤流血了！该不会是下水跟虾兵虾将斗了三百回合吧？”婵娟禁不住多调侃了姑蔑两句，伸手去摸他沾满血污的小脸。
姑蔑敌意横生，脖子一硬，眼中杀气蒸腾，抬手‘啪’一声打落了婵娟的手，喝道：“别碰我！”
婵娟哑然，愣在原地。
我淡笑，对婵娟说：“这小子是只会蛰人的小刺猬！”
无奈，我蹲身看着姑蔑，放柔声音征询他的意见说：“这位婵娟姐姐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让她带你去洗澡去上药，可好？”
姑蔑把目光转到我低垂方能靠近他的脸上，渐渐缓和，进而张开双手扑进我的怀里，撒娇地嚷道：“不，不，我不要她，我要姐姐你！”
我愣了一下，也好，于是爽快地拉起他胖胖的小手走向后面的院落。
“夫人怎么可以干这种下人的活儿？不行啊，不行啊，这种活儿应该让婵娟做的！”婵娟一脸紧张，拦住我们。
姑蔑又开始冷脸，我马上说：“别罗嗦了，婵娟你去准备一桶热水，我来给我们的姑蔑王子洗澡咯！”
婵娟无奈，领命退去。
很快，房间中央放置了一个比通常都小两号的木桶，那是婵娟善解人意，特意为姑蔑那小人准备的，房内蒸腾起袅袅的白雾，迅速弥漫开来，捂热了先前室内的冷空气，变得暖意融融。
我帮姑蔑脱去了污秽不堪的外衣递给婵娟，再伸手到热水里浸泡热了，正要帮他脱去最里面的中衣，不想他拧过身子，推开我，小脸板得一本正经。
“怎么了？”我不解，难道这小不点又要张刺蛰人了？
“我洗澡都是宫女伺候的，从来没有娘娘伺候过。”小子花花名堂可真不少！贵族公子哥儿就是这样，一会兴风，一会降雨，风雨全靠感觉，阴晴全凭心绪。
我又好气又好笑：“那让婵娟来伺候你老人家了？！”
“不要！”小子跳起来，看我为难，转而说，“我自己洗，你们都出去！”
我怀疑地问：“你自己真的行吗？”
“当然，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你们不许偷看！尤其不能让你看到我洗澡！”小子古怪得很。
我歪头：“为什么？”
“因为你是父王的娘娘！”
什么逻辑？我没忍住，喷笑出来：“小子，你今年多大啊？”
“七岁了。”姑蔑叉腰作大人状。
我摇头浅笑，退了出来。
正看见婵娟端着装有姑蔑脏衣服的木盆要送往洗衣库清洗，我叫住了她：“等等，婵娟，你先去一趟郁夫人那里拿一套王子换洗的干净衣服来，告诉夫人不用担心，王子在我这里一切很好！”
“是。”婵娟浅浅扶腰一礼退去了。
不多时，婵娟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秀丽的女孩，一副宫人的打扮。
我眼眸一滞，好眼熟的丫头！女孩跟随婵娟匆匆而来，近了我的跟前，未等她见礼，我倒先脱口而出了：“长春？”
婵娟和女孩同时一惊，果真是那日在回廊上无意中偷窥到的长春！
长春盈盈一拜，有些受宠若惊地道：“是奴婢长春！想不到若耶夫人竟认得奴婢，真是奴婢三生造化！”
我“嗯”了一声，心里疑惑：这样灵秀钟集的女孩子怎会跟公子楚那色胆包天的浪子搅在一起？而且在那之前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她，她到底是谁？
她再道：“禀夫人，郁夫人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原由，所以派长春带药过来服侍王子，还吩咐长春要替她向夫人您转达谢意，稍后时辰将亲自过来拜访夫人！”
我温婉地笑：“郁夫人真是客气！郑旦不过举手之劳怎么好意思接受郁夫人的登门感谢？”再指向后院说，“去吧，王子就在洗澡房里！”
长春得令匆匆赴命。
寒冬腊月的天气刺骨凛冽的冷，婵娟去郁夫人寝宫报信之前我就已经吩咐了几个小宫女不停烧水，轮流送进洗澡房里，用热力充气，加速温暖传递，以保持室内的舒适温度。
长春进入那水雾缭绕的房内，姑蔑那小家伙正在澡盆里扑腾得欢呢！
“二王子，让奴婢来伺候你！”长春娴熟得很，一看就知道她是郁夫人安排专门照顾姑蔑的侍女。
“长春？”小子有点惊喜，看见长春开始变得服帖乖顺，就像往常在自己宅院里任由长春服侍着一样自然。
“二王子，你的头受伤了？！他们又欺负你了？”长春原本已经知晓，但此时看见伤痕累累的姑蔑还是忍不住又问，语气中满是悲恸满是心疼。
“嗯，友那小子骂我是奈何宫里妖孽生的野种，气死我了！他不就是倚仗她娘是俪王后么？不过今天他也没讨到什么便宜，我也好好揍了他一顿！”姑蔑一脸一身的伤，还沾沾自喜。
长春定定地听他说着，突然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低头黯然：“我可怜的孩儿！”
姑蔑莫名，抬眼望向雾气弥漫中的长春，有抹震撼的感触，伸出小手拭去长春脸上的泪，问：“长春，你哭了？”
长春更搂紧了姑蔑，好像是搂着将要消失的自己的孩子一般。
“长春你告诉我奈何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姑蔑仰着小脸天真地问。
我隐到屏风后面，若有若无地轻咳了一声。
长春恍然惊觉，收起泪眼，用哄小孩一样温和的声音说：“奈何宫就是月亮上嫦娥仙子居住的地方啊！好了，二王子，我们要赶快上药，不让伤口留下疤痕，过不了多久，二王子又会是咱们吴王宫里最漂亮俊俏的孩子了！”
这招果然有效，姑蔑立马就将心思转移到上药上了，看来宫里的孩子不同寻常地爱美，比谁都更紧张自己的漂亮外表。
姑蔑伏在长春的怀里，出奇乖巧，温顺得如同一只被温馨包围的慵懒写意的小猫，由豢养它的主人任意摆弄，此刻谁还会相信当时他愤怒进攻太子友时露出的豹子似的凶悍？
而长春在此时也把她的母性本能发挥到了极致，她轻柔的话语细腻的动作和姑蔑乖顺的配合让他们像极了一对生身母子，而非主仆！我有种挥之不去的错觉。
我轻轻退出了房门，刚刚眼前的这幕温馨画卷在我脑海里清晰地定格。
站到屋檐下，偶然看见一只小麻雀跌落到了院中，奋力地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行动僵直，无能为力，一种心疼一种怜惜悄悄油然而生！
“婵娟，你看看，那只小鸟是不是冻着了？还是饿坏了？”我一边问婵娟，一边提起裙幅冲向院中空地上的小麻雀。
“夫人小心地滑！”婵娟惊叫着，快我一步冲过去，拎起了奄奄一息的麻雀，看看说，“不是冻着了，也不是饿坏了，是被人用弹弓打伤了腿，好容易挣扎着飞了很远，到了这里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要救活它！一定要救活它！”我坚决道。
晚饭的时间都用来抢救小麻雀了，所幸的是麻雀在我和婵娟的呵护下已安然无恙，只需休息时日便可以自由如昔了。
我松了口气，却听前厅外走廊里有宫人传报：“奴婢恭迎郁夫人！”
只听有个斯理慢条的女声道：“郁姬不请自来拜谒若耶夫人，请夫人万毋见怪！”
我从桌边立即站起身来，理理发丝，整整衣裙，潇潇洒洒踏出前厅正门，迎上行至廊中的一位颇有成熟风韵的贵妇朗如星月地漾开笑容，回答道：“夫人客气了！大驾光临，郑旦有失远迎！”
贵妇在数名小宫女的众星捧月下来到我面前，微微行礼，美目流转，最终锁定在我的脸上，我想我的表情应该没有任何的矫柔造作，脸上更不可能会有什么失礼失态的装点，所以我也微微还礼，理直气壮把目光投注到她的形貌上。
我早有耳闻，郁姬并非出身贵族世家，但在吴国朝中的势力仍是举足轻重，这除了她的高明手段，我想还少不了她早些年艳冠后宫的美貌吧！
她皮肤白皙水嫩，可见保养极好，一双丹凤眼，眼梢尽带风情，两弯柳叶眉，眉尾飞隐鬓角，丹唇鲜丽流光，唇线精致，可见是下足了功夫精心描画的；一袭王宫里才有的天蝉纱下笼着流光溢彩雀金裘的长裙，彰显出王宫女人养尊处优的骄矜贵气；只是，在这精心装扮的背后，比起这廊中任何一个宫人来，她显得总有些青春悄逝的遗憾！
是啊，自古以来女人恐怕都会惊恐青春不再的悲哀吧，可是偏偏又都摆脱不了红颜老去明日黄花的宿命！天下女人谁都一样！
我把她请进了屋里，本以为她会对今日我仗义出手解救姑蔑的事情说一番感谢的话，可是没有！我预料错了，事实和我的预期相反！
“西施夫人现在正深得君王眷顾，春风得意啊！”她叹道。
我诧异，怔忡看着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心想我已知晓。
她见我不甚明白，叹口气，似有哀叹我愚钝之至的意思，长叹说：“若耶夫人与她同出越地，同入吴宫，她貌美如花端庄娴雅歌舞超群，但是若耶夫人哪一样弱过了她？在郁姬看来如夫人一样出类拔萃绝世无双的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遗憾大王蒙蔽视听，与夫人缘僭一面啊！”
我很是意外，大大的意外，一是我郑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思，而是郁夫人为何像关心自己一样热衷于别人的事情？
“多谢夫人虑心，只是郑旦从未有和姐姐争比优劣的想法！何况姐姐殊俪出众，得蒙大王珍爱，我这个妹妹理应高兴才是！”我原本以为我会是个独行女侠，无拘无束逍遥江湖，后宫权谋争宠的生活曾经在我听来仿佛天外传奇！但那种生活现在暗暗地侵蚀到了我的身边，让我隐隐感觉危机四伏。
“难道夫人真的甘于这样老死宫中？入宫十八数八十？”郁姬步步紧逼。
我踉跄了一步，手心冒汗，仿佛真的看见了我幽禁冷宫白发苍苍皱纹满面形容憔悴背影佝偻的样子。
“天色不早了，叨扰夫人多时了，郁姬先行告辞！夫人往后有何需求尽可告诉郁姬，郁姬自当竭尽所能，毕竟同为宫中姐妹，相处缘分得来不易！”我一直看到郁姬的眼眸里，那里面竟看不到一丝的浑浊，清朗透彻。
郁姬离座，我起身相送。
临别，她再转头对我说：“有空请夫人去我宫中看看蔑儿吧，这孩子对夫人一直心心念念，说好喜欢夫人！”
（尘不想把《白华》写成金枝欲孽似的后宫争斗的套路，严格杜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