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二章 雨雪霏霏（1 / 1）
一夜北风紧，清早婵娟推开窗，屋外果然银装素裹，棉绒匝地，千里泻玉，万里流光，好一片银色耀眼的世界，窗前曼妙舒展的枝条仿佛绽放出千万朵梨花，斜面屋顶上的瓦檐下挂着一根一根的冰凌，在寒冬清晨的阳光映照下折射出美丽的光晕！
抬眼望天，一片瓦蓝，已然晴空万里，园中依稀笼着如梦如醉轻烟晓寒的晨曦，像美人脉脉含情的眼波，召唤我走出房门。
我伸了个腰，踏出房门，外面轻寒的温度令我精神一振，记得从会稽出发前一天夜里也下了一点雪，但并不足以覆盖路面，今日才能算是江南之地真真正正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江南的冬天并不常下雪，这样粉妆玉砌的时刻更是弥足珍惜，怎不令人兴奋？
看着满园亮滑滑白皑皑的景物，谁还会想起昨日我还催促婵娟尽快收拾那些凋残败谢的枯枝落叶？那丫头偷懒，今日推明日，到了今日再收拾反而成了多此一举了，昨夜鹅毛瑞雪将一切残败凋敝都掩盖了，反而塑造出一道道鬼斧神工的自然雕塑来。
我转头，婵娟已拿着一件银色狐氅的斗篷出来披到我的身上，我冲她笑：“婵娟，昨日你偷懒可偷对了！”
两三个小宫女拿着扫帚跑到园中，我惊叫：“不要扫！不要扫雪！”
小宫女们吓了一跳，讪讪地站在雪地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婵娟走上前一步，喝道：“夫人有令：不许扫雪！你们没有听到吗？！”
几个小宫女立即像被解了穴道，点头诺诺，纷纷退去，而解穴的人不是我，却是婵娟！
我凝视眼前的婵娟，她秀外慧中掌控乾坤的形象突然在我面前高大了起来，我调侃道：“婵娟，你看来比我更像主人呢！”
婵娟闻言，有抹惊惶，低首说：“夫人恕罪，奴婢怎敢跟夫人比？奴婢只不过比刚才那帮小孩儿痴长几岁，平时奴婢又常常陪伴夫人左右，那些宫人有不懂的自然来问奴婢，所以对我的话格外留意一些，她们这都是为了更好地侍奉夫人啊！”
“看你紧张的，好像我在争风似的！不过随口玩笑，你都惊慌成这样，以后都不敢玩笑了，还有什么意思啊？”我知道，论起王宫资历，她算得上那帮小宫女的前辈了，也是因为在王宫中待久了看多了才会形成这战战兢兢拘谨留心的性格。罢了，我也难得去管你是诳语还是自保是大隐于朝还是偏安一隅！
我信步走去，婵娟跟上来：“夫人小心，雪地路滑啊！”
“知道了，我想一个人在园子里随便走走。”我淡淡地说。
“是。”婵娟静静退去，这次她很是知趣，令我满意。
我足蹬厚底丝绒绣花宫鞋，踩在软绵绵的积雪上，吱咯作声，感觉不到冷，却有凌驾云端的惬意，园中冰树银花，一簇簇，一团团，千姿百态，在万丈光芒下争奇斗炫，恣意怒放。偶有清风拂来，颤得树枝上的雪朵飒飒跌落，一路经过，头上衣襟上也粘了不少雪瓣来不及化去。
这道清风却送来一阵暗香，氤氲缥缈，回旋悠长，是梅花中不多见的龙游梅品种，名叫玉蝶游龙。开出的花瓣粉绿剔透，好似玲珑水晶。
以前在苎萝的施家村里曾有一枝，是见多识广的彦伯培植的，听说来自遥远的西域之地，后来扬名于外便有人来买走了那株枝干盘曲如蛟龙游水的‘玉蝶游龙’，听说献进了越王宫中。
想不到在这里，在姑苏的吴王宫还能看见这种珍品！我喜出望外，忍不住攀枝深嗅，枝干上轻挑的雪瓣簌簌地撒下，覆上我眼帘的挑成一朵朵霜花，触到我脸颊肌肤的瞬即融开，这纷至沓来的冰凉激灵灵活脱脱是跳荡于我面庞上的精灵！
我毫无掩饰地喜笑颜开，在树身盘虬的花丛下轻旋舞动，伸手去接住那片片飞下的雪，可惜没有带剑出来，只能架势比划，聊胜于无，方不辜负这一番美景！不经意，我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声！
“春儿，我许久不来宫中了，你可想我？”
我激灵灵一惊，动作凝固在半空：春儿？我不□□儿啊？
接着又听见一声娇嗔：“啊～，公子不要！”
原来不是说我！我稍稍宽心，心下狐疑，隐身到盘根错节的玉蝶游龙后，探头一望，不得了！那回廊上一位锦衣华服的典型纨绔子弟在公然调戏一名秀色可餐的宫女，那宫女好生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位王妃夫人的侍女。
只见纨绔子弟肆无忌惮地捏着宫女的脸蛋，涎脸调笑：“跟你说了，我的小心肝，叫我楚，不要叫我公子！”
宫女羞赧一笑，似乎甚是受用，却道：“长春不敢！要叫王后知道了还不杀了长春？”
“呵呵，”纨绔子弟一通潇潇洒洒地哼笑，浪得恰到好处，猛捉住宫女的下巴亲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说，“她？她恐怕还连滚带爬来感激我吧？”
宫女没有说话，脸色如醉侧过了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心肝儿，这几日我可想你想得颇紧呢！你想我了没？你看这雪景迷人，我们••••••”那纨绔子弟依然露骨地浪笑。
宫女转头，突然一头扎进对方的怀里，一脸意乱情迷不能自拔：“楚，我有了你的••••••”
我脸红心跳，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做贼心虚地匆匆往来路退走。
穿过一片树林，后面却有人叫住我：“美人，慢走！”我没有理会，加快步子。
后面的人翩翩然从树后踱步而出，赶上来长臂一伸拦到了我面前，我被迫停步，抬眼看去，正是刚才那品行不端的家伙，近看却是玉面光洁，翩翩佳公子！不过在我眼中他终究是心术不正的！
他一只手无意地攀着一根迎风舒展的枝条，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到他衣袂上，他并不以为然，却盯住我的脸，眼珠在我脸上和身上逡巡了半晌，由张嘴惊傻慢慢眯眼微笑，嘴角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微微露出雪贝一样的齿，映着这漫天的雪显得好不真实，他沉吟说：“美人如玉，名不虚传！西施我已见过，想必你就是那位越国进献的郑旦咯？”
我本冷着面孔，但想了想，又笑面相对，说：“公子楚？郑旦只闻红豆相思，却不知雪景催情！”这话说得连自己都脸红羞愧！
这厮却毫无愧色，反而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窄襟束袖负手而立，得意洋洋地道：“子楚小小情趣不值一提！倒是夫人，初次谋面就对子楚这般关注，幸甚啊，幸甚！”
呵！我抽了一口冷气，天下也有这样不知进退的人！
“郑旦初来乍到，何来对公子的关注？”我淡然讥讽。
子楚并不以为忤，反而踌躇满志自信十足，笑道：“既然夫人不了解子楚，那么就让子楚来自我介绍一下，从今往后你我就算旧相识！”
“子楚世袭罔替公子爵位，乃吴国原氏世家子弟，当今吴王郁夫人之弟，我母亲瑞祥夫人是前朝吴王的亲妹妹当今吴王的亲姑姑。鄙人乐善好施广交天下豪杰英雄，得蒙天下爱戴，人称长信君，楚门下豪宅百间食客三千良田万顷金银珍宝不计其数！”子楚洋洋得意，颇露炫耀之色。
他却看我并不言语，转身欲去，似有不甘，突然伸手来握我的下巴，我大惊，肌肉一阵痉挛，不由得抖落一身的疙瘩，偏头躲过了他的轻薄，抬手与他过招，忿忿道：“王宫之内怎容你如此肆无忌惮不分宾主毫无礼仪不知廉耻混淆伦常？”
他对我的斥责数落麻木不仁，只咦了一声，好奇道：“夫人竟会些拳脚功夫？实在是我吴地第一奇女子啊！”
我无心纠缠，审时度势及时跳出雪地凌乱的圈外，匆匆离去。
余光之中，那人驻足雪地，迷离双眼，伸手摩挲自己的下巴别有意味地笑，我真真切切听见他在背后朗朗吟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