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1 / 1）

一个星期里，尹盈每天十点准时到达欧子航家，照顾他吃药，陪他聊天，晚饭后一起看电视，八点的时候告辞。下午的时候欧子航一般会是处理公司文件，尹盈就看杂志看报纸，但是更多的是不知觉地看着欧子航，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像三年来他的心情感受，总是会自责流泪。泪水朦胧双眼，她眼中的欧子航又莫名变成薛然，于是哭得更凶。

这个星期里，她没有跟薛然见过面。她是有意逃避，她不知道怎么办真的不知道。薛然仿佛知道她的苦，也配合她，总是很早出门，也很晚才回家，回到家就直接进房。

这个星期里，欧子航的病情逐渐稳定，却也没有好转。每天晚上尹盈告辞回家的时候，他的脸上会蒙上一层落寞，还有无奈。

这个星期的最后一天，尹盈很早就醒了。她抱着被子，抱得很紧，然后起身收拾行李。衣服，书，电脑••• •••看到抽屉里的厚厚的相册的时候，尹盈迟疑许久，最后小心拿出相册，用毛衣包好，再放进箱子里。

差不多收拾好了，尹盈就窝在沙发里等薛然。屋子突然就变得空荡荡了，像自己的空空的心一样。

敲门声响起，尹盈等着薛然如往常一样推门进来。有些意外。

几分钟过去，敲门声又起，尹盈说：“请进。”薛然才开门进房。这个小小的改变让尹盈心里很堵，堵得慌。原来，他们竟然突然就这样了••• •••

薛然进房，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老看着尹盈。他只是径自拉起箱子，转身的时候说了一句：“我送你。”

尹盈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只是起身跟在后面，默默下楼。

如果她看到他的脸，她会发现他眼里的泪。

坐上车，尹盈系安全带的时候，薛然正在喝水吃药。看着他的喉结一动，尹盈指甲掐进手掌：“胃又不舒服吗？”

薛然低头放水瓶：“没有，只是预防。”然后转头看她，看了很久，两个人就对视很久。直到尹盈眼里有泪在闪的时候，薛然心里一疼，努力扯出一个笑，然后拧钥匙打火出发。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无言。景物全部往后移去，好像天地都移去。尹盈突然希望车永远都不要停下；或者，干脆直接开到海里去，那就好了。

薛然给尹盈找的房子，在望京。在电梯里的时候，薛然突然开口：“房子不大，40平，大了我怕你一个人住着会害怕。楼高5米所以我把它隔成了两层，卧室在上面。”

到了房门前，薛然把钥匙交给尹盈，低头说：“我还有个会要开，所以•••”尹盈看着他不动，薛然也慢慢抬头迎上她的眼。第一次发现，原来相爱的两个人相视的眼里，可以都带着痛，带着歉意。原来，会都害怕，害怕不再相见，害怕走不到永远。

突然尹盈的手机响起，薛然收住眼神，转身离开。

“好好照顾身体。”尹盈的声音在手机音乐中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又那么突出，听得薛然胃里突然一绞，连忙快步进电梯。

回到车里时，薛然已经痛得有些控制不住，□□硬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溢了出来。他抖着手拿出药瓶，拧开药瓶后手抖得太厉害，药瓶掉到车内地毯上。薛然抖着手捡起五六颗药，再抖着手放到嘴里，然后，心一放松，抱着胃晕了过去。

尹盈看着薛然走进电梯，感到脚下一阵软。她紧贴着墙勉强站住，拿出手机看到是刘悦，便不再理会，开门进屋。

开门的时候尹盈完全愣住，完全，完完全全！室内装修很简单，家具布置得很温馨，只是这地面——磨平后的地板找人仔细刷成了蓝色，深深浅浅的蓝，交叉晕染，再在上面铺上了厚厚的钢化玻璃砖，所有的蓝就在玻璃砖下流动起来，剔透起来，像是一片海，一片藏在水晶里的海。

尹盈再也站不住，趴到这片水晶海上哭起来。好漂亮的海，像阿尔及利亚的海，他来到的那个海边；凉凉的，像他皮肤的温度，像他凉凉的胃；蓝色的海，忧郁的海，像他那种小心忧郁的眼神；他，她爱的他，却不知道怎么继续爱的他••• •••

薛然在车里醒过来，刚才的一切历历在目。尹盈，你要好好照顾欧子航，好好的•••才会•••好人好报•••才可以一直幸福•••才有资格幸福•••

之后的半个月，两个人没再见过面。

看着对着电视发楞的尹盈，宋新楷低声对欧子航说：“我怎么觉得尹盈越来越瘦了？黑眼圈好重。”

欧子航抬头注视尹盈良久，叹口气：“她心里苦。”

宋新楷有些不解，一脸疑惑。

欧子航神色哀伤：“她爱的是薛然••••••”

宋新楷连忙打断：“怎么可能，你们当初多好，现在又天天在一起，害得我只羡鸳鸯不羡仙。”

欧子航苦笑，看着尹盈，也开始发楞。

这半个月里，尹盈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薛然，一旦发现自己又在想他，就使劲掐自己的大腿，马上逃出思念，然后全神贯注地照顾欧子航。只是每天从欧宅出来，开车回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开到尹家门外。开到那里，看着熟悉的房子，她又舍不得离开，心里有个声音：“我呆一会，就一会•••一小会•••”于是她把车停到尹家后面的一条小道上，那里可以看到薛然的房间窗户。他的房里一直没有灯光，尹盈想，可能他是睡了；有时候她又觉得他是不舒服才这么早睡。他不舒服，胃疼还是感冒，感冒还是发烧，他是不是又吐了••• •••总是心神意乱地呆在车里整整一宿。时常会太累而不知不觉地睡着，短暂睡眠之后又马上醒来，又盯着窗户看，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半个月里，薛然每天在办公室呆到很晚，很晚的夜色会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尹盈，想看看她，看看就好，远远看着就好。所以，他总是开车到望京，把车停到她公寓楼下，对着她的窗户停下。他会一夜的看着她的窗户。她的窗户从来没有灯光，她可能睡了，她可能没回来就睡在欧子航家••• •••都好，只要她平安什么都好。她要好好照顾欧子航，才能得到老天的关怀；而自己，只是会拖她下地狱的；自己，已经在地狱了，不是吗••• •••薛然的夜，是不停的看窗户，然后吃药，然后晕过去，然后醒来看窗户，然后晕过去。他有时候会期盼她会突然从窗户伸出头来，那样他就可以看到她，一眼，一眼就好。只是，他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原来，已经在地狱的人，要习惯的，就是失望啊••••••

刘悦发现这个秘密，是在一个早晨。她一大早来到望京想拉着尹盈去tous les jours吃香香的面包当早餐，看着尹盈给的地址去开车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那个公寓。气急败坏之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她仔细一看，车牌是薛然的。这天薛然早上准备开车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一阵胃痉挛给折磨，他赶紧吃药，无奈吃了药也压不住疼，最终痛得昏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刘悦走进车窗，看到的薛然脸色苍白满脸是汗，表情痛苦却一动不动，真的一动不动。她很怕，很怕，连忙使劲拍窗，使劲拍使劲喊他的名字。她的手都痛了，她的嗓子都哑了，她都吓哭了，为什么他还是一动不动？

薛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守着他的，是刘悦。见他缓缓醒转，刘悦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稍稍安稳了一些，她轻声说：“这是医院，你等等，我叫医生过来。”

其实她完全可以按铃叫医生，但是下意识地还是想出来走一走。刚刚的一切吓坏了她：在她锲而不舍地敲门叫喊下，车里的薛然终于醒来，见是她看到她焦急的样子，就解了锁开了车门，想下来问问她怎么了。谁知身体一动，胃的痛又爆发出来，痛得他弯腰成虾，无力地靠向车门。无奈车门已经打开，他就顺着门的开启，蜷成一团滚了下来，晕倒在地面上。刘悦见状，吓得连忙扶住他，往自己车里拖，然后往医院赶。

医生说，胃癌已经到了Ⅲ期，体内出现了较广泛淋巴结转移，虽以手术切除为主，但希望他配合化疗、放疗、和中医中药治疗。

看着病床上一言不发的薛然，刘悦感到难受。虽然她自己一直希望尹盈跟欧子航在一起，但是眼前毫无生气的薛然，确实让人心痛。

她吸吸鼻子，努力用轻快的声音安慰：“胃癌不是绝症，医生说10万个病人里面只有20个人才会倒霉。没事的，没事的，又不是很大的事，切了就行了，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薛然静静的，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刘悦看着他，眼泪终于流出来。

“别哭。”薛然听到她的抽泣声，轻声安慰。

“没事，我没事，”刘悦擦干眼泪，“为什么不告诉尹盈呢？”如果尹盈知道，尹盈不会还安安静静地呆在欧宅，她一定会赶到这里来。虽然刘悦不愿意承认，可是，她真的发觉，现在的尹盈爱的，是薛然。

她知道，尹盈也知道。只是现在的尹盈，背负着过去的十字架，不知道如何解脱。

薛然沉默许久，缓缓地回答：“又不是很大的事，切了就完了，不要告诉她。”

“你什么时候做手术？”

薛然不语，眼睛看向窗外，思绪飘到很远。

刘悦害怕他这个样子，拒绝一切的样子，鼓起勇气对他说：“我会每天陪你来医院做治疗准备手术，如果你拒绝的话，那，我就把你的病告诉尹盈。”

薛然很意外地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闭上眼点头，泪从眼角滑下脸庞，最后在衣服上浸成一个圆形。

这个晚上，刘悦把尹盈拖回她的公寓。进门的时候发现水晶海洋般的地面，惊诧万分。尹盈没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刘悦想干什么。刘悦拉住她的手，看着她难看的脸色，问：“如果欧子航跟薛然同时掉到海里，你救哪一个？”

尹盈看着她，烦得不想回答。本来，她可以开车到尹家，可以守着薛然的窗户，可以假装自己离他很近。今天，却被刘悦给赖上了。

“回答啊！”刘悦很认真，不免有些急。

看到刘悦认真的神色，尹盈把双眼对上她的眼，很认真地说：“我谁都不救，自己直接跳下去淹死。”

“这个答案不好。”刘悦拒绝接受，她挠头想想，从包里翻出记事本跟笔，塞到尹盈手里，“自己写，写上他们俩的名字。”

尹盈实在懒得猜她的目的，依着她写下“薛然”“欧子航”。

刘悦看她写好，说：“尹盈，现在你只能爱一个人，以后只能跟一个人在一起。另外一个人，你就再也不会见到，听不到他的消息见不到他的面。你在你愿意舍去的人的名字上，画一把叉。记住，要认真，叉一旦画上，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尹盈听着，表情变了，表情大变。听完最后一个字，她很慢地把眼转向自己手里的记事本，看着两个名字，手开始抖，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眼泪越流越快，越流越多，尹盈看不见他们的名字了，她把笔一甩，抱着记事本开始哭。哭得很大声，好像只要大声就可以解决问题。

她哭了很久，刘悦一直陪着她，一遍一遍地摸着她的头发。

尹盈哭声小了下来，转为不停抽噎。刘悦强迫自己冷静冷酷，拿起笔，抓住她的手硬塞进去。

尹盈抬头看她，又哭得厉害起来，一边摇头一边哭。哭哭停停，想想又哭，循环往复。

持续了将近4个小时，尹盈终于拿起笔，看着刘悦，又哭得很厉害，眼泪全往外流，哗哗地流。但是这次，她终于抖着手画了一个叉，一画完就甩掉笔跟记事本，抱住自己开始痛哭。刘悦赶紧抱住她，紧紧抱住，拍着她的背，然后轻微转头，脚尖翻开掉到地上的记事本，正好翻到那一页，看到被留下的，是：

薛然。

刘悦心里感到些怅然，为欧子航有些不平，转念想起怀中哭得凄惨的尹盈，又想起那个每天在医院痛得咬着牙不出声却忍不住痛出的眼泪的薛然，心里更是一阵痛。她拍拍尹盈的头：“薛然在楼下。”

怀中的尹盈哭声戛然而止，她猛然抬头，差点撞到刘悦的下巴，眼里充满不可置信。

刘悦点头：“他在楼下，你窗户对着那条街。”

尹盈努力消化掉这个消息，马上离开刘悦的怀抱，向门口跑去。

“我打算放手。”欧子航在尹盈走后想了很久，对宋新楷说。

“你干吗？”宋新楷惊讶，“好好的，干吗这样？”

“不好，”欧子航叹气，“她很不好。她夹在中间，一点都不好。”

“那为什么你要放手？该放也是该那个混蛋放手！”

“她爱他。我再不放手的话，她会疯的。”欧子航胸口一阵闷，有些难受。

“你为什么要妥协？你们有那么美好的过去，为什么不坚持？”宋新楷追问，情绪有些激动。

“你觉得，她空白的回来，”欧子航闭上了眼，努力调息，“我6年的爱情抵得过她跟薛然20多年的感情吗？何况，她这次，真的爱上了他。”

“那你放得了手吗？说得到做得到？”

欧子航听见宋新楷的这句，胸口一下紧了起来，紧得他无法呼吸，大口喘气也是徒劳。

宋新楷见状，连忙给他喂下药，叫来一声。直到他渐渐平缓，才开口相劝：“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放，这事还是先缓缓。”

欧子航费力地呼吸，不答。良久，他开口：“要放手•••她生日•••之后吧•••我想•••最后一•••次•••给她过个•••生日•••”说完，支持不住，昏睡过去。

薛然一直呆呆的看着窗户。今天窗户一直亮着，她在。只是这么晚了，她为何还不睡觉？

突然一个人冲到自己车前，吓了薛然一跳。那人直接跑到副驾，拼命拍窗户。薛然低头一看，才看清竟然是尹盈，惊喜得有些迟钝地打开车门。尹盈一下子冲进来坐下，转头对着他，认真看着他，用力看着他，神情看着他，委屈看着他，不管一切地看着他。薛然也注视着尹盈，看到她有些肿的眼，脸上还有泪痕，诧异又心疼。尹盈看着他眼里的关爱，一下子抱住他的身子，大哭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我就是爱你•••就是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