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陷阱(1 / 1)
我成为一个陷阱
如此可笑
这样的我
怎么会有你的怜惜
所以我知道
你可以安然无恙
半夜,头痛欲裂地清醒。
还是我……看着已经熟悉的身体,水盼无奈地想着,难道是我后悔了?她害怕起来,明明决定了离开,为什么还是滞留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厚厚的纱布也无法为她挡去刺骨的痛,为什么没有想到更好的方法,不仅没有换回“她”,反而伤害了这个身体,她嘲笑起自己的无能,端木宸说得对,她做事真的很绝情,居然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他知道她居然还活着,一定会更加恨她吧,这样想着,水盼下床走到卧室的门边打开了黑色的木门。
然后她看到莫千云,他坐在办公桌前,电脑的淡蓝色荧光照着他沉睡的脸,他眉头深锁。他的睡眠一直不好,在迷雾岛与他共处的夜晚她就已经察觉,所以她会在房间里为他点好薰衣草的精油,而现在她却只闻到浓重的烟草味。他太不会照顾自己,水盼轻轻摇了摇头。
转身回到卧室拿来了她所盖的薄毛毯,水盼走到他身边为他盖上。
“你又在干什么!”莫千云惊醒,捉住她仍留在他肩上的手,她刚盖上的毛毯滑落了下去,他的语气那么不善。
水盼被他突然抓住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她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可是她一句也听不到,她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她迟迟不见反应,莫千云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痛……”水盼小声地唤了一声——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惶惑地看着他,“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千云……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为什么,我听不到了……”她像一只无助的小鹿,在她唯一信任的人面前惊惶失措。
莫千云霍地从皮椅上站起来,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惊讶于她的失聪,却不愿放下心中对她固有的怀疑。
直到终于不忍再看到她惊惶的眼神,他才开口道,“可能是头部受到重创伤及了脑神经,等它自行恢复了,你的听力也会……”却在没说完时打住,他忘了她已经听不见的事实,他越说,她的眼神越焦虑,他看了,只得把她拉入怀中安抚。
水盼被他大力地拉入怀中,然后他的手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胛,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鼻头一酸,于是像个孩子一样,她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想伤害‘她’……为什么活着的还是我,为什么要让你这样恨我……我只是想让你快乐……”她越说越哽咽,一切的委屈都在他温柔的安抚中爆发,他伤她、恨她、误会她,她一直都来不及申辩,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像个放下武装的刺猬,没有冷漠的外衣,她用自己的心扮演能给他快乐的人,他却轻易否决了她的一切,用他对败笔的恨,拿着她放下的武器把她刺得遍体鳞伤。
他默默承受着她的怨气,直到她哭到无力,她静静地趴在他的心上,感觉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原来可以和他的心隔得这么近。
他知道她在干什么,他知道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可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明应该嘲笑她鄙弃她,却敞开了怀抱安抚她,明明应该狠狠推开她,却因她惊天动地的大哭而抱紧她。温水盼,我该恨你,不是吗,他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却提不起任何狠劲来伤害她——他从未这样矛盾过,是因为她这副红舞愁的皮囊吗……
直到水盼在他怀里睡去,莫千云才放开拥抱,他小心翼翼地横抱起她,看着她布满泪痕的脸,她的眼睑不安跳动,他知道她睡得并不安稳,可他不能唤醒她,她的存在提醒着他失去红舞愁的事实,提醒着他的恨意,他知道只要她苏醒,他就会伤害她,他潜意识地拒绝在她情绪刚稳定下来时再次刺激她,所以他把她送回卧室,让她休息。
放下她,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坐在床边,他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眉越蹙越紧,“不要,请你不要恨我……别恨我,求求你……”她在梦中低喃。
他抚上她缠着纱布的额,透过纱布的血那么殷红,以死明志,这样绝情的方式很符合她的性格,她那时说要让他快乐,她似乎不止一次这样说了,在那个荧火纷飞的夜晚,在他突然将她拉入车中时,她都那样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过,可是,“温水盼,你凭什么让我快乐。”
然后他起身离开了卧室。
幽暗的房间里,另一个人,透过针孔摄相机发出阴冷的笑……
一连几天没有见过他。
坐在卧室的藤椅上,水盼安静地看着夜魅为她更换药棉和纱布。
仿佛默契般的,那夜后他不曾踏足这间卧室,而她也没有再打开木门走出去,每天醒了,就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阳光充足的白昼,流光的夜,然后睡去,再醒了,就又是一天。
整理好了纱布,夜魅又为她张罗好午餐,水盼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给她的待遇一切照旧,仿佛她还是红舞愁那样。
“谢谢你。”几天以来水盼第一次说话,对着夜魅,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感谢谁。
夜魅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然后她轻轻拍了拍水盼的手,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善意。
然后水盼埋头吃着午餐,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吃完了,她抬头笑着,夜魅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卧室。
直到夜魅关好门,水盼才结束那个已经疲惫的笑,站起来,她走到落地窗边,然后靠着窗子坐在温暖的地毯上,呆呆地看着眼下的城市。
十月的温度,在玻璃上呵口气已经可以看到白雾,水盼一笔一划地写着。“莫千云”,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的名字,而她也从没有机会自我介绍,看来正如他说的那样,他们只是两个陌生的人,连互相认识都来不及开始。“红舞愁”,他爱的人,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人,可以被他永远记住的名字。“温水盼”,多么无知的灵魂,以为可以躲在他不知道角落里,偷偷的爱他,以为只要扮演着“她”,就能让他快乐,可她怎么就忘了,败笔只能留给人憎恨。“千云舞愁”,好美的一个词,他说过这很动听,而她怎么可能打得破这样的天籁,千云舞愁。
反反复复地,水盼写着“千云舞愁”,一遍又一遍,写到手指僵硬,从白天到黑夜。
华丽的灯光从城市燃起,照着她的脸,她坐在幽黑的房间,光,亮得可以刺痛双眼,她开口道,“千云舞愁,那么我呢,你是不是还能给我顾盼……”
站在门的另一边,莫千云握住门把的手放了下来,这么多天,他也一直留在这个房间,反反复复地走到门边,握住门把,然后又放下,举棋不定。
直到听到她的叹息,他终于可以给自己一个离开的理由,“你是不是还能给我顾盼……”,他的恨尚且不及,又怎么会再给她这样的痴心妄想。对于一个懂得相思的人,他知道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折磨……那么他就不必再对她冷言相向……
一个月之后
水盼拆掉纱布已经有好些天,额上的伤好了,可是听觉却一直没能恢复。
水盼默默地想着,为自己倒上了一杯水,他离开的消息是一个月前夜魅写纸条告诉她的,可她却不肯告诉她他在哪,所以她就连遥望都不知道应该朝着哪个方向。
他还好吗,是不是还是那样每天不能安睡,他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十一月,天气渐渐寒冷起来,北半球快要进入冬季了。一年前的冬季,他们还是互不相识的两个人,一年后,她却可以如此强烈地思念他,“温水盼,你怎么会这么多情……”她自嘲地说着,只一年,她的改变连自己都始料未及。
然后不只怎么的,握在手中的水杯就那样滑出了手心,落到桌子上,“砰”地一声碎掉。
水盼全身一震,因为她似乎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是真的吗……”她不敢置信地出声,于是就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还来不及高兴,门外的嘈杂声便由远而近,卧室的门被“嘭”地打开,她看到满身鲜血的莫千云撑着门框艰难地站在门边,她感到脑中轰地一响。
她奔向他,撑住他的身体,“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挤出一个艰难的笑,颤抖的手托起她的脸,“……我终于见到你……”
“你就为了来见我!”水盼激动地吼道,“为什么不去医院,你不要命啦!”搀起他,水盼艰难地走向大门。她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只心心念念要见“她”。
“别……别让任何人知道……送我到内部电梯……”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那边……”他指了个方向给水盼,然后昏迷。
“千云!”水盼失声喊到,“我不让你死,你听清楚,你不可以有事的!”
内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出了电梯,一人,一车已经等候在那里,那个倚车站立的男子让水盼吃了一惊,他,分明就是那天寇绍在迷雾岛上扮演的人,莫千云的下属,暗影!
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警惕地护着莫千云。
“寇绍,看来你真的很厉害,你看得到她现在看我的样子吗,那么警惕。”暗影开口道。
水盼闻言大吃一惊,转头看自己搀扶着的莫千云,他的眼睛那么明亮,哪有一点受重伤的样子,“不敢当,我不过是尽责演好每一个角色罢了。”他开口,不再是莫千云的沉稳的声音,“不过我哪有她的演技好呢,是吧,水盼表妹。”他戏谑地笑着,“莫千云可是被她骗得团团转呢。”
水盼一怔,她不知道寇绍怎么就知道了真相,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作为莫千云下属的暗影告诉他,这一切便都说得通,天,他是千云的下属,千云知不知道他的背叛!水盼想逃,她要去告诉他真相,她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可是她又哪里快得过早就准备好的人,轻易地,她被反手擒住,“寇绍!你太卑鄙了!”看着抓住她的人,水盼低啐一声。
“这就是你和自己表哥打招呼的方式吗?”寇绍擦拭着拍戏时用的假血,擒住她的那只手加重了力度,“我还打算祝贺你听觉恢复呢。”
“不客气,你的见面礼比我特别。”她反唇相讥。
“看看,暗影,我说过,血缘就是这样,想赖都赖不掉的。”仿佛赞赏般,他这样说着。
“哼,我没兴趣听你们兄妹在这里斗嘴。”暗影转身拉开车门,跨进驾驶室,“不想前功尽弃的就快跟我走。”
“当然。”寇绍答了一声,拿出一个黑色的头套罩住了水盼的脸,“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你咯,亲爱的表妹。”说完,他用手刀劈昏了水盼,将她扔进车中……
水盼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看起来像是废弃工厂的生锈的铁柱上,眼前一台电视机播着断断续续的影相。
她细细地看着,越看越惊心,屏幕上以一敌十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千云,众敌环伺,他却只有一柄傍身的短刀,孤军奋战,刀上涓涓地淌着血,他杀人,受伤,周身殷红,分不清哪里才是他的伤口,或者是他遍体鳞伤。水盼看得揪心。
“寇绍,你出来!”水盼大喊道,颤动的声音在空荡的厂房里回响,“那不是莫千云对吗,你出来告诉我,那不是他!”
“怎么啦,我亲爱的表妹,这些场面不够精彩吗,这可是你的心上人的搏命演出呀。”身后传来悠闲的回答,水盼在听到“搏命”二字时全身一颤,她几乎不敢再看向那台电视,他受了那样重的伤,敌人却像永远不会完结一样一批又一批,这样的车轮战健康的人都难以应付,何况他已经受了伤。
然后她看到当终于没有了援军时,他却遭到了偷袭,一个男子就在他的刀割断另一个敌人咽喉时窜到他的身后,他举起的匕首那么鲜亮!
“不要!”水盼本能地侧过头去,死死地看着地面,她没有勇气看到结局。
“啧啧,真是可惜了……”突然听到一直未现身的寇绍这样叹息地说,水盼才缓缓转过头,是他的刀穿过了那人的胸膛,她一下放松,却感到脑门上的血一冲,她几乎要昏了过去。
“无论看多少遍你都是这句话。”另一个声音说着,水盼知道那是暗影,他为什么会背叛千云?水盼不解。
“我们太高估了那些家伙,不过这也够了,至少莫千云受了重伤,再让我们来结果他倒也轻松。”寇绍这样说着。
水盼听了,眼睛突然一亮,唇边便钩起一阵笑意,“我亲爱的表哥。”她学着寇绍的语气,“这次你这出戏怕是找错演员了,你以为虏了我就能引来莫千云?”她轻哼了一声,“他根本不会在乎我的生死,你要知道我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温水盼,我们应该是陌生人吧”她清楚地记得他说的话,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所以他绝不会为她涉险,那么他是安全的,这让水盼感到满足。
“原来我的表妹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仿佛叹息般的,寇绍这样说着,“你在他怀里哭的那晚,所有内容我可都是看得一清二楚啊,陌生人,你以为莫千云是慈善家吗?”
水盼一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个莫名破碎的杯子,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敌人对他周遭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知不知道?“那不过是因为这个身体。”她移开了话题辩解着,“他爱的是谁,你我都清楚……”
“水盼,你真的清楚吗?”寇绍突然变了声音,这么柔柔一唤,然后慢慢从水盼看不到的身后度上前来,带着水盼又惊又疑的眼神。
水盼不知道这是不是寇绍的真面目,之前见他的两次,他都用扮装的人的面孔示人,而现在,水盼看到的是一张与莫千云的眉眼十分相似的脸,其间没有他的冷漠和温柔,相似的眼,相悖的神采,水盼的心莫名一痛,这样相似的眼眸……
寇绍走上前,近得可以在水盼惊愕的眼中看清楚自己的影子,“你以为莫千云真的爱她吗?”
“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我不可能爱她,但愁儿的身体,我也必须拿回来!”白色的病房,一声怒吼震得端木宸手中的鲜花几乎要簌簌地跌落,病床上的莫千云怒视着问过无数遍“你到底爱不爱温水盼”的白衣男子。
“你到底是看不透自己的感情……”端木宸一声叹惋。
“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和我讨论这个,就恕我不奉陪了。”压了怒气,莫千云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未愈的伤口似乎因为刚刚的激动又绽开了新口子,他不知道为什么“温水盼”这三个简单的字就足以轻易钩起他的怒气。
“当然不是。”端木宸顺口接道,“我明白你想一个人处理这件事,但是以你现在对温水盼的心态,你真的能担保一年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吗?你比我更清楚‘寇绍只现身在完美剧本中’这句话的含义,更何况……”
“我的感情不劳他人置喙。”打断端木宸的顾虑,莫千云道,“这次他不会那么容易逃脱,没有了愁儿,你以为我还会顾虑什么?”他扬起一个冰冷的笑,“让边境上的军火商莫名和‘雾•缘’结下仇,就是让他侥幸逃了,他们会放过他吗?”
把玩着手中的短刀,莫千云说得那么闲适,仿佛数天前在边境的那场恶战只是过眼云烟。
在他到达边境与其他几国的军火商交易之前,寇绍扮成他的样子带领国际刑警围剿了交易地点,逃脱的军火商头目企图以破坏“雾•缘”的境外军工厂作为报复,却都被强大的火力压了下来,而未能得逞。于是等他到达时,已经没办法让愤怒的军火商们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处理他们之间的误会,所以他提出用“肉搏”的输赢来决定他有没有机会解释清楚这其间的误会。之所以提出这样亡命的方式,因为他明白他们的怒气,是即使有证据证明莫千云没有干出出卖他们的事也无法平息的,只有等他们杀够了,清醒了,他才能和这些刀头舔血的人好好谈谈。
“而且那个内鬼,肯定也藏身在那里吧……”将刀收入腰间的刀囊中,“只是没想到从小跟我的人,也学会了背叛……”他这样平静地说着,只有端木宸知道暗影的背叛给莫千云造成了多大伤害——从儿时的玩伴,到信任的臂膀,瞬间灰飞烟灭的痛惜。
“两天之后出发,端木,我希望你和琰都不要插手,我和他们,该是个了断的时候了。”他转头看着“雾•缘”大厦外的天空,“寇绍只现身在完美剧本中”,恐怕选择了温水盼,是他最大的失误吧,“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为‘她’而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