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奇怪的夜谈(1 / 1)
账房内。
檀香园的账房特别忙碌,尽管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却仍然川流不息。人可以休息,但是生意不可以休息,一身素服,檀徵正坐在案前,不停的吩咐着事项。
明明真凶已经定论,但奇怪的是,檀家的防备不仅没有松懈,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门外不停有人巡视,好似在警惕着莫名的东西。
最后一份账单记完后,檀徵揉了揉肩膀径直回到后院,即他的寝处。简单的抹了把脸便俯身躺下。
可是他躺下了没有半盏茶的功夫,便受了惊似的立刻又爬了起来,抓起一把剑,瞪着微微发红的眼睛盯着地面上。
那里是地道的出口。
“谁?!”
他神情紧张,脸色微白,低声喝道。
地道口应声而开,黝黑不见光鲜亮的地底,有搜搜的冷风窜上来……然后跳上来一个人。
——一个一身劲装,面庞清秀,撇着嘴角盯着他的人。
“……”
“……”
“你胡闹些什么?!”两个人相瞪了许久之后,由紧张,至惊讶,再至气恼的檀徵终于爆发出来,毫不客气的对阮芳芷喊道。
“没干什么,我只是来保护你而已。”后者虽然说的很动听,看上去却是冰着一张脸。
“檀家上上下下,多少口人,不需要你的两只手来保护我。”他皱着眉说道,“要不是你们是大哥,也就是檀家的朋友,我甚至不会让你们参加明天的丧礼。”
“他们?“阮芳芷眨眨眼睛,然后盯着他。
檀徵也敛着眉回盯。
“既然他们能保护你。”阮芳芷好似思考得很认真,“那么为什么我还会出现在这以致于吓你一跳?”
“……”
“单打独斗的话,他们每人走不走得过我剑下五招?”对方继续说道,“我直说了吧,你如此谨慎,榻前放剑,院内派人不停巡视,如此困倦却还精神紧张,想必你也认为,杀害檀大公子的凶手并不是,或者,并不只是檀瑜。”
屋外风吹树摇。飒飒作响。
檀徵的少年的面庞依然是冷冷的白,薄薄的双唇抿起,因熬夜而发红的眼睛里面看不出神情,正对着她,目光却并未聚焦。
“不错,”他最后终于说道,“我是怀疑另有其人,或许九叔并未说谎。”
阮芳芷听着这句话时,本以为自己会像昨晚一样发怒,但此时却觉得自己超乎寻常的冷静。
“你一定觉得我卑鄙无耻。”对方却不带感情的替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语气微冷且满不在乎“你——”
“——你干脆怀疑是我做的吧。”檀徵平静的道,语气不无讽刺。
他这样说也很有道理,檀家百年家族,作为防范,有地道并不稀奇,但是毫无疑问对于地道口的房间来讲,可疑性也大幅增加。
但是阮芳芷摇了摇头。
“我本来这么想,但是苏苏说不是。”阮芳芷答。
她转过身去,来到那个地道的出口,将掩口的地板翻过,然后用力的踩了一踩,虚掩着的地板才“啪“的一声合上。发出一声很大的响动。
然后拍拍手转过身来:“而我们今天早上查看的时候,这个出口,是虚掩着的。”
檀徵神色一变,进而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凶手是你,不管别人知不知道,暴露这个密道都对你来说不会有丝毫的好处。而如果不是你,这里虚掩就有了很好的解释,因为那人从这里出来的时候,不想吵醒旁边睡着的你。”
“……这是你想出来的?”檀徵忽然开口。
“不是我。”阮芳芷坦然道,“苏苏跟我讲的。”
她说话干脆利落,讲完了话头一转,“为什么你会怀疑檀瑜?”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对方皱眉。
“因为你相信我,也因为我愿意帮你的忙。”阮芳芷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好像我真的很容易让人信任。‘好人’这两个大字,好像就写在我的脸上似的。”
檀徵略带惊讶的听着他把话说完,脸上隐不住现出了嘲讽和愉悦的神情,一刹那间,却并未回答其原因。
然后他垂了头,好像组织着语言,也好像在衡量着什么。终于,他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
“我不是临时起意怀疑,我早就怀疑他。”他说道,“甚至在……大哥遇害之前。”
“最早发觉不对的人,其实是大哥自己。”
……
他起身点了灯,屋外风正紧,屋内便灯火飘摇。
“大哥后来也跟我说过,这些日子,的确一直有人想或买,或偷,或抢一样东西,总之是势必得手。”
檀徵静静道来。
“——而那时我还不知道那就是九叔口中的‘凝珠草晶’。”
“大哥只告诉了我,那样东西就是‘凝珠草晶’。”
檀商自己竟然早已知道——阮芳芷也是一呆。
“大哥尽管病重,却仍然神思敏锐。”檀徵道,“他跟我说,曾有不同方的商号,药店,甚至古玩商,来出重金,只找他买那样‘东西’,他起初谢绝,说是檀家持有此物乃是无妄之谈……然而人一多便开始警惕起来,还暗中派人打听那些买家的底细,可是当他开始查的时候,那些人却又一并消失了。”
“然而就在看样子这件怪事可以告一段落之后的没过多久,他便觉得——抑或是他总觉得,有什么人,或者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阮芳芷在一旁听来,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大哥那时武功全失,这只是他这么多年来本能的感觉。家里别人不信,都宽慰着说是大公子多虑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是我信。”
“只有我相信——我一直相信他的直觉。那时我虽然在檀府中没有什么实权,却还是一直努力劝九叔增加了一些人手看管檀府,所以我专门挑了跟他房间有相邻地道的屋子来住,以防万一……”他抿了抿唇,“而且,我晚上经常从地道里溜过去,就在大哥寝处的前屋假寐。以防有人会偷袭于他。”他轻笑了一下。
“但是过了一段时日以后,这种压迫感突然消失了,可能是那些歹人觉得的手不成而就此罢休。总是不论为何,我们都安心下来,尽管我的习惯还是没变——”
“夜夜跑到别人屋内去睡的习惯?”阮芳芷插嘴道。
檀徵没有回答,少年转过头,面孔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迷蒙而悠远,他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回应这有些嘲讽的话。
这让阮芳芷居然觉得后悔。
“但是我没想到,”他慢慢说道,“大概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就在大哥大婚的那个晚上……那一天我不能在呆在他身旁,而且我……被灌多了酒,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你们惊醒。”
他的语音平静如水。
“之前……”他低声道,“我曾问过大哥,要不要通知天下盟会,向其求援,来调查此事。即使檀家不同意,我可以只身前往……但大哥拒绝了我,我求的急了,他便说他自有办法。”
“他一向言之有信。”
“于是我也慢慢相信了他。”
他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阮芳芷静静的盯着他。看着他脸上的侧面被灯光映的朦胧,虽然依旧是冷着脸,但却因为扭头的角度而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唉……想不想听我说一个看法?”
阮芳芷心中也十分伤感,但还是清了清声音开口:“——当然,看法仍然不是我的,我只是转述。”
檀徵慢慢转过头来,低着眼睛避过她的视线,发丝遮不住的嘴角又微微嘲讽的挑起:“你还真是诚实。”
“诚实有什么不好。”阮芳芷没管,迅速切入正题,“檀家住在此地已有百年之久,院内机关密布,想从外面溜进来殊为不易。”
檀徵点头。
“那么檀大公子的感觉所指,八成是内奸,檀家家规甚严,会有内奸,多半也有更大的主谋在外胁迫。”
又点头。
“檀家凝珠草晶的下落,你以前一直不知,直到檀大公子告知于你的时候,才知道檀家一直秘密持有这样一件宝物,但你大哥却至死未言凝珠草晶藏在何处,他既然都没对你说过,想必也不会对任何其他的人说。”
迟疑了一下,又是一次点头。
阮芳芷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所以,当檀瑜问起你檀家是不是有一件宝贝的时候,你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一定有问题。”
点头。
“于是你设计将其抓住,众目睽睽之下,你虽然预感此事还有蹊跷,但是你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还是说你要顾的实在是太多了呢……”阮芳芷叹了口气,“总之,檀瑜死了,而你——”
“惹、了、麻、烦、上、身。”
檀徵倏然抬头,阮芳芷却极快的说道:“既然檀瑜多半是被人所挟不得不为之此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鬼面楼之词,的确可能就是真正的真相——他们对凝珠草晶势在必得,那么自然不会放过一点有关的线索,你虽然当众说你不知道凝珠草晶在何处,没错,别人都信了,可你真以为‘他们’信么——”
“信不信都是真的。”
尽管檀徵这么说着,手上毕竟还是紧了一紧。笑着的嘴角也沉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怕死呢……”阮芳芷轻谓,然后抿了抿嘴,眼睛眨了眨,在烛火的辉映下特别明亮:
“你——真的不知道凝珠草晶在那里?”
檀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略显细长的眼睛但是依然刺人的盯着她。
“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阮芳芷摊手,“鬼面楼是什么地方,即使你之前不知道,我想现在也应该通过各种途径查明,现在的檀家绝对不是其对手,惹怒他们,一定要考虑最坏的下场。你又如何确定内奸只有檀瑜一个人?如若鬼面楼之人已经潜入檀府,或者就在你我身边……这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她摇着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实在的,尽管你说了那么多,但是连我也觉得檀大公子一点也不透露给你不合常理,那个什么凝珠草晶的鬼宝贝对你现在也没什么用,不如索性是做个人情给他们算了,也自此可以保得檀家安全——我完全是好心!”
檀徵只是继续冷冷的盯着他。目光变幻莫测,但显然极为冷漠。
“原来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冷冷的说,抬起了手中的剑,一下子对准了她的脖颈,“出去——”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眼前一花,手中的剑呛然落地,“啪”的一声轻响,脸上居然挨了一个耳光。
至轻却也至准。
阮芳芷正站在对面甩着手:“我就是说说而已。”她仰着脖子俏声说道,“这一巴掌是告诉你,你不仅现在不是鬼面楼里一群厉鬼的对手——连我这个正常人的对手都不是。”
然后她继续仰着头利落的走出门外,跟昨晚众目睽睽之下堂然而出的气势一般无二。
…………
檀徵紧盯着她的背影好像整个人都木然了,眼神怪异得很,然后他居然一扭头,径直爬到床上,帘子拉下来,反身就睡。
他是面壁而卧,好似已经不动了的手忽然悄悄地移到自己方才电光石火间被扯住的衣领处,从中抽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