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隐情(1 / 1)
正午。
也许是昨天折腾了一夜,阮芳芷今天起的很晚,且觉得并未睡好,她胡乱的理发穿衣,走出门外。
……
“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好久。”
阮芳芷说道,声音里还是有着掩不住的烦躁。
他现在身处灵堂之中,也就是檀商生前的寝处,此时是午饭时间,只有他们三人。
灵堂肃穆,棺木厚重,人死则停灵三天,今日正为最后一天。
苏七弦正望着灵堂上随秋风飘摇的白蜡烛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侯如毓竟然也在一旁。既然真凶已经找到,檀家认为事情已结,苏七弦自然也就摆脱了监视和软禁。
不知为何,阮芳芷嗅到觉得整个灵堂中萦绕着淡淡香气,与点着的炷香混合起来,虽然被盖过但是还是可以分辨,好在阮芳芷在这个满是花朵的院子里待得久了,也便不太在意。
她只是忽然脑中有着一念……这正是檀商死的时候,他身上发散出来的那种异香。
“他不仅仅在这里,还在这里整整呆了一个上午。”一旁的侯如毓接嘴。
阮芳芷于是扭头看向他。
“檀瑜死了。”她简单的说道,毫无意外苏七弦的脸上并未现出惊讶之情,显然侯如毓已经将此事告知于他,“你对此不快?”对方如此说道。
“再怎么样,檀瑜也是他亲叔叔。”阮芳芷道,“湘西檀家三百余年,武林上人才辈出,即使如今式微,也不能亲人相残如此残忍!更何况我看檀瑜的神情不像说谎,为什么不相信他,给他一点机会?!”
苏七弦点了点头,转头问侯如毓:“你觉得如何?’
“虽然打打杀杀的我一项不喜欢,但是檀小公子做的不错。”侯如毓居然用少见的认真回答。
阮芳芷望着侯如毓。
“小方,你以为檀家这场大婚是怎么回事?”侯如毓笑吟吟的对阮芳芷说道,“其实里面大有学问。檀家素为世家,向来长幼分明。檀家至檀商这一辈,嫡子只剩檀商一人,檀商若有子女,下一任家主绝对轮不到檀小公子身上。”
“檀家大婚,并非仅仅为檀商冲喜,檀家本来尚武,但是因元气大伤,近年不得不转而从商,却经营健旺。檀家遂渐渐分成两派,以檀瑜为首的长者自然愿意回归武道,而小辈例如檀徵却沉浸于商事。”
“如若是十年前,柳湖水道虽然不小,但是也无法与湘西檀家平座而论。此次檀家与肖家联姻,其实颇为委曲求全,大概抱着想将偏离的轨道拉回来一些的想法,如果不发生此等事情,待檀家又有了后人,檀小公子自然不会再对家主的位置有威胁。”
“檀商离奇去世,“苏七弦转而接到,“檀家的台下斗争便移到了台上,所有人都见势而动。”“偏偏檀瑜此时失足——檀瑜该不该死?如果他所言是真,自然不该,何况你方才所说,他还是檀小公子的亲叔叔。”
“但是檀徵下了这个手。”
他望着沉重的木棺。
“其一正家威:声明家内之事,外人不必插手,檀家自己即可处理。”
“其二止纷争:檀瑜该死,下一任家主是且只能是我,不服者下场见此。”
“其三逐流言:凶手就是檀瑜,兄长大仇已报,鬼面楼之事纯属胡言,檀家不仅与其素无往来牵扯,现在也没有什么宝贝,此事莫要再起纷争。”
“一本万利的买卖,不愧是商家本色——说回来檀小公子也不容易。”侯如毓在一旁微笑插言。
阮芳芷凝思听着,听完了依然有愤愤之意,又哼了一声,望向窗外。
外面一片明净,花期又至,满院子的姹紫嫣红,丧事期间,门楣上布置了白花白练,风摇而动,间或人潮来来往往。各式各样。其中也有往来商客招待时的讨价还价,听着格格不入。
生死大事……生死好似也只是平常事。
“檀公子,我是说檀大公子——”阮芳芷忽然抿唇说道,“他若知其尸骨未寒,家里便生此事端,会感想如何,所思如何……?”
她心如乱麻,顿了一会儿,忽又问道:“这件事情就算这样完了?”
“当然没有,尽管这几天之中,檀家将整个檀香园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肖常胥的女儿目前仍然行踪成迷,”苏七弦继续说道,“不过柳湖水道一众今日还未有动静。”
“他们为什么不着急寻找了?”阮芳芷皱眉道。
“本来不可能不着急,”苏七弦道,“但如若因为某种顾虑,可能会不敢太着急。”
“这是什么意思?”阮芳芷肃然而问。
“没什么意思,我也只是猜猜,”苏七弦还是习惯着用指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的敲击着桌面,“所以需要有人去证实。”
“需要我去?”阮芳芷很快接口。尽管全然不知道他要证实的是什么。所以对方很干脆的回绝了他。
“这次我自己去。”苏七弦道,并直视她的眼睛,目光里有不可置疑的意味。
“小方,我觉得目前有一件事情更需要,且更适合你去做。”
于是片刻之后——
“我不做。”阮芳芷皱着眉说道。
“你不想做,是因为心有芥蒂。”对方道,“也许那并非是真正合理的芥蒂。你不去又怎么知道?”
阮芳芷哼了一声,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哼了一声,不过这声显然代表着默许。
“没有别的事了吧?”然后她又问道。却看见苏七弦凝目思索着什么,顿了片刻才温言道:
“这次与上次不同,切记,遇事小心,莫要逞强。”
……
很快灵堂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侯如毓坐在一旁,看着苏七弦依然凝神望着灵牌,神情肃冷。
“你在想什么?”侯如毓忽然清楚的问道。
“没有。”
“那么鬼面楼又是个什么地方?”
“……”
“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侯如毓眨眨眼睛,“比如说你其实早有所知鬼面楼真实存在。我那日可是跟在小方后面一起看戏,檀瑜他武功上乘,脑子自然也不会太差,如果鬼面楼之事是他编的,实在是会弄巧成拙。更何况这个名字一出,在场的武林中人十有六七瞬间变了脸色,这就很有趣——但还不是最有趣的,最有趣的是我跟你说的时候,你却神色如常。”
“你跟多数人不一样,这种事情,你眉毛都不抬,说明早有所知。”
“……”
“凶手为什么要杀檀商?”
苏七弦忽然说道。
“如果檀家真的只有檀商知道凝珠草晶的秘密,那么为什么凶手要在得知之前杀他……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
“苏苏你居然问我……”
侯如玉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你其实不是在问我,你是在问你自己。”
苏七弦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握在棺盖边沿,指节用力,衬在深色的棺木上显得愈发苍白修长。
“苏苏你要干嘛?”侯如玉觉察到了什么,讶然起身。
“阿毓,”对方只是低声说道,“帮我开棺。”
……
事件一:北漠祁家,二十三口一夜间被灭门,北武林群起而沸,七人立下血誓势必追凶,结果半年多过去了,无果。
事件二:东海灵道岛,岛主武功数一数二,三个月前被发现死在了臭水沟里,身上衣衫不破而内腑尽碎,天下盟会要为其伸冤,但其岛上家人弟子衡量来去,居然齐齐哀求不要追查,此案不了了之。
事件三……
鬼面楼,鬼面楼。
屋子里,肖常胥面色阴沉如水,来回踱步,其余跟随他前来的人也不敢妄动,只是这样静静的呆着。“檀徵的话,我们不能轻信。”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人说道,“此事如果真是鬼面楼干的,他在暗,我在明,着实不利。”
他浑浊的眼中有着恐惧。
“大小姐当然要找,但应该求援,向天下盟会。”
“帮主!”他这话一出,身旁一个年纪稍轻的人也站了起来,
“这才是下策,灭我们威风!”他一梗脖子,“天下盟会更不能求!鬼面楼又怎么了?——说不定哪些事还只是瞎传!”
“柳湖水道也是一点点打上来的,大家都知道旁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看似地位较高的人也抚着兵器也慢慢的说,“这就弯腰,将来如何站得住脚?”
屋里渐渐吵闹起来,但肖常胥充耳未闻。步履越走越急,忽然他喝了一声:“谁?”
门外没有回答,或者说,以直接推门而入代替了回答。
一时间众人刷刷站起,目光耽耽,但是来人却仿如未见,一抬手道:“肖帮主。”
……
业已傍晚。
苏七弦在街上走着,他仿佛是一个人,步履轻快,目光平稳。但是如果一个稍微在行一点的人都看得出来,左右,前后,不远不近,不紧不慢的的都有人盯着他,跟着他一起走,好像他一有异动就要扑上前去一般。
后面的那个人忽而快步上前,跟他并肩而行。
“苏兄,”他说着,声音粗哑,“你说你知道小女的下落,但是走了几个地方,都毫无影踪。”
“肖帮主漏听了两个字。”苏七弦道,“在下说的是可能知道肖姑娘的下落。”
肖常胥皱了皱眉,但是又不得不松开,两个人继续无言前进,不多久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家客栈旁边。
这里便是肖轻裳嫁入檀家之前待的地方,檀家迎亲,也是在这里将其扶上花轿,一路抬进檀香园中。如今他们在店老板的带领之下上了楼,然后转了数个弯,来到了一扇门前,推门而入。
这是一件上等客房,屋内很自然的没有人,肖常胥回头盯着苏七弦,后者在这种杀得死人的目光中利落的打开了屋子里的每一个箱子柜子,最后掀开了床底——
肖常胥圆瞪双眼,将床底下的女子抱了出来,正是肖轻裳,众人连忙围了上去,但肖轻裳只身着贴身小衣,于是许多人在肖常胥的怒吼之下又退了回去……但只有苏七弦除外,肖常胥此时对其佩服万分,竟丝毫没有阻拦之意,相反还焦急问道:“小女怎么样?为何昏迷不醒?”
“无妨。”苏七弦将搭在肖轻裳腕上的手指拿了下来,很有信服力的说道,“只不过肖姑娘被灌了一种药效很强的迷药,还需要昏迷个五六天而已……如果多多喝水,还会快些。”
“多谢苏兄。“他喜孜孜的对苏七弦说道,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苏兄如何知道小女被俘并送到此处?”
“肖姑娘才并非被送到此处——”苏七弦叹息着说道,“她就根本没离开过。”他这句话声音极低,肖常胥并未听清,正想凑近,苏七弦却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音色:“其实肖帮主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句话话音温和,肖常胥却怔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心里一阵寒战,他定了定神,然后抱拳说道:“好。我们这就赶回去,无论此事如何,以后再也不追究过问。如此大恩,将来柳湖定为报答——”
“不必,”苏七弦连忙道,肖常胥以为是客套之词,正要再客套一下,便接着听他认真的说道,“以后就不必了,肖帮主有心的话,还是现在就还了吧。”
肖常胥噎了一下:“……这当然可以,但要老夫如何来还?”
“烦请肖帮主带些人送在下回檀香园后再离开,”苏七弦淡淡苦笑道,“我还不想半路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