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瑟(1 / 1)
【许我一场庄周梦蝶。】
她的梦里总有一只镶着金边的蝴蝶在翩然起舞,纤薄透明的羽翼发出扑腾轻响,盈盈停留在似曾相识的朱红雕花窗棱上……
“……宁!”
支额在桌边小憩的女子如遭雷击,猛然睁开双眼,一张柔雅的面孔填满了她的视野。
“上官,你醒了?”对方问的小心翼翼,眉宇间流露着忧虑。
“刚才……是你叫我?”脑中恍惚,让她不确定刚刚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弯腰打量她的女子闻言恍然“啊”了声,面露歉然,“抱歉抱歉,左右叫不醒你,一时心急就大声了点。”
“放心,我不是傅西泠。”上官宁淡道,她很清楚对方为什么心急。傅西泠中蛊也许曾经是个秘密,但在“七城变”事件中早被翻出来作为批判闻人家的铁证不知多少次了。只是,对方脸上的担忧对傅西泠还算正常,毕竟她们二人交情颇深,她上官宁什么时候也这么备受此人关怀起来?不过老实说,这人的个性几年前就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只是仍有很多人没办法适应。而她只是不适应这样的关心,无关是谁。
“那就好。可这么热闹,你睡得着?”对方还是不大放心的探问了一句,让出半个身子让上官宁看清自己背后的场面。
透过几株高大的凤尾竹,华灯下是一片欢声笑语。虽然新郎新娘尚未出现,仪式也尚未开始,但很多不拘小节的江湖人士已是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上官宁收回视线,略带烦躁的叹了口气,她之所以选这偏僻的小角落,就是不想与人多作寒暄。
“昨夜在船上没休息好,有些头痛而已。”
对方看着她伸指按压太阳穴的娴熟手法无语片刻,随后搬来旁边一张椅子与她比邻而坐,很自然的取过桌上的果盘开始剥花生。
“段淇奥明天就回锦绣,这段日子让你受累了。”
上官宁闭着眼,随口应答,“你不打算回?”
“我要去找人。”“濯玉呢?”“娃儿自然跟着我。”
蔻丹纤指顿了顿,语焉不详的淡嘲一句:“没想到段财神这么大方。”
“小气做不了大生意的。”对方“呵呵”笑了笑,转而开始嗑瓜子,“话说,刚刚小玉跟个日曜小女娃在玩儿,长得煞是可爱。小娃姓唐,是日曜前护卫队长唐立清的女儿。她娘亲,还是上官你以前的贴身丫鬟,叫……”
上官宁按压的频率随着那尾音的延长而放缓放沉,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春意。”
“没错!”对方高兴的提了提音量,又叹了口气,“小娃命苦,爹娘都在两年前那件事中丧了命。听说是在满地饿殍中被公孙俦那小子捡到,给抱回了公孙家。”
上官宁停下动作,睁开眼就迎上了对方友好又带点好奇的单纯眼神。她皱了皱眉,对方却笑了起来,拍了拍手心的瓜子壳屑,伸手去取了茶具倒茶。一边兴致勃勃的对她道,“话说上个月公孙家说是要将那女娃认作养女,不知……咦?茶凉了……”
茶凉了自然是要换热的,这件事与两人正在进行的对话相比似乎更为重要。上官宁看着对方停下说到一半的话,举目四望了一番,伸手招来了刚好经过的一个小侍从,再好声好气的嘱咐他去弄一壶新鲜刚泡的好茶来。耐心就在整个过程中一点点的被消磨掉。
头似乎又痛了一点,上官宁确信如果自己不直奔主题,对方可以与她漫无边际的扯上一整晚。嗑着瓜子喝喝茶,还“话说”……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乡野闲聊方式的。
“公孙,你想说什么?”侍从走后,上官宁直截了当挑明话题,让公孙翩若停下了正要剥桔子的动作。公孙翩若转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一本正经道:“当年你突然做主将贴身丫鬟送给唐队长,丫鬟嫁去日曜后深居简出,不到十个月就早产诞下女娃,有人猜测……”
“那女娃是我的女儿?”上官宁接的相当快,面色高深莫测。
公孙翩若仍是一本正紧的看着她,“种种迹象看来,也不是不可能。”
上官宁精致无双的脸上缓缓漾出一抹笑,她瞥了一眼公孙翩若,淡淡开口:“你多想了。当年之所以那么突然,正是因为我那丫鬟已经偷偷与姓唐的来往日久。”她说着,幽邃的双眼望向不知名的远处,“那晚她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做主,说是已经有了身孕。我念在十多年的主仆情分上,顺了她的心意。丫鬟身份在锦绣、在日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她自己选的路,只能由她自己去走。索性听闻唐立清并非薄幸之人,那几年,她应该过得不错。”
说完她礼貌性的转头去看聊天对象,不想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刚端上来的茶水,倒了一杯正慢慢的品着,感受到犀利目光的锁视,才如梦初醒般的放下茶杯对她连连点头,“是是,我也听说唐家两口子过得挺恩爱。”
上官宁淡笑一声未置可否,才移开视线耳边又听得对方继续道:“她也没有忘记你的恩情。从她给女儿取的名儿就能看出来,她牢牢记着锦绣跟你呢。”
她愣了愣,“名?”
“恩。”公孙翩若喝了口茶,想了想,“叫唐忆锦。”
唐忆锦!忆锦!
上官宁整个人怔住了。一些细碎片段从记忆深处被抽取出来,拼贴成完整的一幕幕——
——小姐,这娃儿出生后该叫个什么名呢?——
——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急什么。——
——那小名呢?小名没关系的。——
——小名……就叫锦瑟吧。——
——锦瑟?小锦?真好听!小锦,听到没,你娘亲给你取小名儿了呢……——
“咦?傅秋朝过来了。”
公孙翩若的一句话,让上官宁直觉抬眼。一眼就看见那挺拔的男子一身深青锦袍正朝自己而来。接上她的视线后,他一贯冷漠的眼神突地闪了闪,似乎是在疑惑上官宁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恍惚的神色。
是啊,上官宁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脆弱的表情!她悄然深吸了口气,眨眼间又恢复了平日里矜贵的模样,也毫无意外的看到他的眼神同时转为防备而冷酷。
他来干什么?妹妹嫁人了心情不好想找她吵架?还是……急着来送休书?
正猜测着,一个小人影不知打哪儿跑出来,冒失的撞到了傅大总管的身上,“哎哟”一声倒地,打断了两人胶着对峙的视线。
倒坐在地上的小女娃泪眼迷蒙的抬头,看到傅大总管眉头紧皱的冷脸,颤颤巍巍的细声道:“大爷……对不起……”
“小锦!摔疼没有?怎么样?”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从人群中冲了过来,蹲身焦急的查看一番后,立刻站起,满脸焦虑之际,仍是颇有家教的对傅大总管弯腰致歉,“对不起,傅叔叔!是我不好,没看好妹妹。请不要责怪忆锦。”
傅秋朝面色缓了缓,正想说什么,地上的小女娃又细细的轻吟起来。
“疼……”
男孩赶忙蹲下探视,却发现小女娃一动右脚就喊疼,一时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不想眼前一晃,小女娃已被人单手高高抱起,稳稳坐在那人臂弯里。
傅秋朝抱着小女娃走到最近的一名下人旁边,指示了一句:“请十四桌的徐大夫到东书房。”低头又关照神色紧张的男孩道,“公孙少爷,请跟我来。”
公孙俦愣了愣,看了眼对陌生人的接近并未如往常一样哭闹的小女娃,咬牙点了点头。
大小两名男性正欲举步,小女娃又出声了,只是这回她并未喊疼,而是——
“……娘。”
另外两人同时停下步伐。
公孙俦愣住,是因为他知道小锦的娘早已过世,根本不可能有让她喊这个词的人出现。而傅秋朝顿住,是因为他觉得有必要将小孩送还给她娘亲,总比由他这个陌生人抱着合适。
他四处望了望,并未发觉有什么人举止像这女娃的娘亲。倒是刚好又碰上上官宁那个女人的视线,半挑眉的神情似乎是在嘲笑他此刻的行为。他完全可以猜测到两人有机会交谈时她会如何开口——傅大总管抱着小女娃的样子,还挺有慈父风范的。——拜她所赐,他傅秋朝这辈子不会有机会当慈父。哦对了,她说她要休书,倘若他休了她……
“小锦,你在叫谁?”公孙俦的问题中断了傅秋朝飘远的思绪,他低头看了眼小女娃,那不及他巴掌大的小脸泫然若泣,平白让他生出一股怜惜之情。司徒府里那两个娃娃从不曾让他有过这般心情。不是长欢与釉儿不惹人怜爱,而是他们都太懂事,有时甚至比成年人还懂事,让人无从疼起,让他习惯了用对待成人的方式对待他们。
“娘。”小女娃声线微颤,语调却很坚定的又唤了一声。傅秋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傅秋朝一瞬呆住,脑中闪过无数细节,后背随即袭来一阵彻骨冷意。
“小锦,你叫错了,她……她不是你娘……”公孙俦自然也发现了小女娃口中的娘是指谁,他拉扯着小女娃的袖子,对眼下的情况有些手足无措。
小女娃不理他,一意孤行的盯着那头脸色逐渐苍白的上官宁,口口声声喊着,“娘”。
傅秋朝很快有了动作。
上官宁看着那脸色严峻的男子抱着女娃步步逼近,身侧的双手紧捏成拳,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你跟我来!”
直到手腕上传来箝制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做挣扎地任人拉走。反正以他此刻的盛怒状态,她那点儿力道毫无胜算。只是……他如此生气,莫非真的认定那小女娃就是他女儿?以他的个性,就她刚刚对公孙翩若的那点说辞,他会信么?而她,是否又该把真相和盘托出?
……春意啊春意,你这般良苦用心,却是给我制造了一个大难题!
被拖进书房的前一刻,上官宁对着墨蓝墨蓝的天空极其无力的叹了一口气。
◇
【今日大降温啊,适合乖乖在暖气前码字~~只可惜没有下雪。亲们,更了。冬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