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凡尘男女(1 / 1)
区别只在于,你快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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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素来都是迎来送往蜚短流长最主流的聚集地。
客栈的客房,尚未修缮完毕,而伙房却已是焕然一新。这是雾夭的决定,先将厨房恢复,好继续一些生意,免得等到坐吃山空的境地,才便是一种耻辱了。
并且客栈的生意,从来都是极好的。
走进走出的客人,有的为了闲话家常,念一念他人的是非短长,向来是芸芸众生所喜闻乐见,而不能克制的欲望,譬如食与色。
而有另外一些人,却是来领略这里的老板娘魅惑的风情,传闻中,妖精一样顾盼生辉,引人遐思的女子,她是人面桃花,情致两饶,纵是粉黛不施亦色如朝霞映雪。
花雾夭,不见得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却是一个永远不去避忌他人眼光的女子。然而这样的女子,在这样的尘世,便意味着鹤立鸡群,极容易地做了一些腐儒虚假的道德下口诛笔伐的众矢之的。
可是这一些,对于雾夭来说,实际上不过是比沙土更微末的伤害。尽管她的坦然无畏,被指摘成为不知廉耻,而她的依然故我,被笑话成为不懂进退。而雾夭,肆意地一拂连凉意都不曾有的雪花,照旧珠围翠绕,铺红叠黛,回眸间巧笑嫣然,绣履遗香。
这般发自肺腑的漠视礼教舆论,使得一向狂放不羁的尽秋也感到一丝费解,若是一个男人,那便也罢了,如他,纵然是花街常客夜夜春宵,也最多落得个风流之名。然而,她是一个女子,拥着“□□□□”的头衔,遭人背后指戳,她竟也能处之泰然,无动于衷。
却不知,是她的涵养功夫练就得炉火纯青,还是装傻充愣的本事天赋异秉。
“在意什么?”
雾夭手持一双乌木箸,梭一样飞快游走在菜色丰富的八仙桌上,眉似新月,血蜻蜓安静地低伏在眼梢。
“流言蜚语。”
尽秋的眼神未尝离开雾夭褐色的瞳眸,也就没有错过她不经意投来的一睥,雾夭的筷子半刻不休憩地忙碌着,虽说用膳的时候,不应该有言谈,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呵呵笑了出来,“怎么?你也会去偷听那些无聊话?”
“无聊话?”尽秋怪叫一声,瞅着她心满意足地享受美食的模样,心肝脾胃连同嘴角一道儿抽搐了起来,“你不知道他们说得有多难听?!说你和许多男人不清不楚,商桐淅是一个,如今也说到了我头上。”
“哦?这难道是委屈你了?”雾夭纤眉微束,一双灼灼美目里漫溢着嘲弄的笑,“你有撇清的立场么?也不晓得那一日,是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么一句话,还不避讳男女之防将我背起,这会子倒像是来声讨我的不是了!”
恍然记起那一日,虽然外人听不甚懂但暧昧之情彰显无遗的那句: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难道还不清楚?”
他有一瞬的懊恼,自己向来是随性所欲万事不顾的,没成想给她又添上一件腌渍事情来。
“我说还没吃饱呢,你怎地就这么闲?富商家的大少爷。”雾夭打算将冷嘲热讽进行到底,目不斜视地一心盯着桌上的佳肴,“与其琢磨这些没用的,不如早点给我卷铺盖走人,你不是酒仙么?回去酿你的酒去。”
“我的酒,品种不论,统共一年只出五坛。这个世上,人人都深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我方尽秋,自是也不会免俗。”尽秋冷冷一笑,复又狐疑地瞄了雾夭一眼,“你真的半点都不在意他们的指指点点?”
“若是当面来寻衅的,我自然也不会跟他们客气。”雾夭感觉到尽秋不自觉地颔首,眯了他一眼,视线随即又回到自己的碗里,“至于背后的那一些,其实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尽秋几乎拿捏不住手里玲珑的瓷碗,手忙脚乱地去抓稳那险些跳脱出掌心的碗底,沉吟了许久,才歪着脖子斜睨她,低低道,“你若非开玩笑,便是戏耍我。他们谈论你早不是一两月的事情,也不是一两年的久长了,你怎么可能全然不知道。莫非,你是聋的?”
雾夭却漫不经心地替自己盛了一碗鲜香的竹笋鸡汤,轻轻撇着上头的浮油,面色很是平淡自如,“这次倒不是骗你耍你,而是我,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
尽秋不相信,身处这样一种复杂的环境,她会不清楚别人的言辞恶劣,雾夭不是桃花源的方外之人,也不是天界来的至纯仙子,她是红尘市井里最懂得察言观色的花雾夭。
她浅浅地舀了一口,送入唇中浅啜,试了试烫度,才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这优雅高贵的动作悠悠然,看得尽秋一阵心急,又不好催促她讲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静静地等下去。
他望着她的眼眸,从澄澈渐渐转为雾里看花的迷蒙。大约半柱香之后,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偏首与之对视了一眼。
她说:“因为,你所不知道的事,不会伤害你。”
尽秋的心,被一剑击中,猛地紧绷了起来,硬得要成了颗石头。
“可是,如果你只看那些你愿意看到的,就会变成最厉害的欺骗。”
“但那样,我却会活得更自在快活。”雾夭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俊逸出色的面容上,似一颗流星不偏不倚地滑入了他冰栗色的瞳仁中,“假如我知道,我便会为此而百思不解,茶饭不思。假如我知道,我便会为此而羞恼气闷,郁结伤怀。假如我知道,我就会在那些与我毫无连系之人的言语攻击里受到莫大的伤害,然而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为他们无心无德的言辞自我黯然,郁郁寡欢,然后辗转反侧,形容憔悴。他们不过是当成茶余饭后的一些解气的唾骂,甚至连许多附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攻击的是世上哪一个此刻供他发泄的倒楣鬼。若我真的为此而这般在乎,才笃定是无聊呢!”
“人活在世界上,没有没错处的,也都无一例外地会被人指摘,中伤总是会存在。我们没有办法去避免,就像挡住了漫天的大雨,却遮不住尘嚣的沾染。但我们从来都不是为了中伤我们的人而活的,我们,是为自己的命运与情绪负责的,凡尘男女。而我,花雾夭,是一个只为自己的心而活的,世俗女子。
其实,这尘世间,哪个人不会偶尔自欺,又有哪一个永不被欺,宁愿相信一个不可及的梦,执着着一些不可能的事,即使希望渺渺若尘。”
但是,其中的区别,在于你快不快乐。假使有一天,当一切都无法控制的时候,我们能牢牢掌握的,不过是自己的一颗心。”
雾夭,轻轻地放下手中仍剩下半碗的汤汁,施施然地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阿水,我不会忘记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一个字,都不会。
尽秋若有所思地瞧着一桌的残羹剩菜,苦笑了起来,“从她的食欲看来,她还真的是满不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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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谁寄锦书来
多少日子过去了,雾夭一遍遍算着桐淅离开的时日,心中的不安,便阴云般缓缓笼上心头。
“这么些天了都,就算有什么耽搁,也早该回来了。”雾夭将一本年历翻来覆去地捣腾着,烦躁得几乎要循着记忆去翻查桐淅出发那日,究竟有没有写着,不宜出行了。
尽秋冷眼瞅着她焦燥的模样,心里也不自知地慢慢浮上一些郁气,于是,讲起话来也不由得瓮声瓮气,摆出一付讥诮她的紧张的模样,“不过就晚了十日都不到,用得着这么提心吊胆的么?他又不是三岁毛孩,弱质女流,还会被人卖了或者打劫砍伤不成?”
雾夭闻言,凌厉地甩过一记眼刀,尽秋早知会如此,故意装作没看见地昂首望向高远碧天,与疾走的流云。
起初,只是眼落在随处一点上,渐渐地,浩瀚的天宇便一点一点地融入了他冰湖般的眼波里,那广阔的蔚蓝,随着洁白的云一块儿浮动着,像极了涤净心灵的圣泉,汩汩流淌过尽秋微烫的血液。
他想,若是世上有这样的水,让他拿去酿酒,创造出的,合该是怎样一番极致的风味?
清朗碧空疏解了他无端端的郁闷的心绪,末了,他平和地开口,试图劝慰雾夭道:“不会有什么事端的。就像我说的,他不是孩子了,再加上他的那身武功,哪里会出了差错。莫不是给什么事情耽搁下来了罢?”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他一个大男人,那个人做事,向来极有分寸。只会挂心你,不会让你去为他忧心的。”
雾夭微侧过面庞,不露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再开言。
……
果不其然,其后的第四日,心焦如焚的雾夭,终于等到了桐淅的一封信。
信上的意思,确确表明他是遇到了一些其他状况,故而还不能返回晟康。
雾夭一颗心头大石落地,轻松的笑意染上红潮晕满了整张芙蓉面,两颊的笑涡似在霞光中荡漾,与血蜻蜓那绝世娇艳的美丽交相辉映。
见到她这样勾魂摄魄,仿佛要将人沉溺在真挚的喜悦里的笑容,就连见惯了千娇百媚的情场老手——方尽秋,也瞧得不禁痴了……
“值得这么高兴么?”
尽秋思及两人云泥般的差别待遇,酸溜溜地在一旁扇起风来。
雾夭却自顾自地高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人古怪的口气。然而,或许即便是她注意到了,也依然会这么讲罢,因为,那是事实,不可伪造的事实。
“那是自然。除了茫茫不知何处念兹在兹的那一个,如今,这世上我所关心的人,也只有这位了。”
所以,当她捧着那薄薄的一张纸,金贵而安心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的时候,从没发现尽秋瞬间变得微微扭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