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出 语诳(1 / 1)
“我说这位先生,您上这井里干什么?”有人好奇地问子虚,“我们刚才看过,里面还没人呢。”
“噢,多谢各位搭救!”子虚朝那几个人控背一礼,“才要摘些青杏充饥,不想误坠了这眼枯井……”
“可遇着什么怪事没有?”一个焦了须发的老头子,凑上来问。
“有!”子虚把先前去了奇怪地方的事对众人说了一遍。
老头子拍手说:“这就对了!我们这里,有好几个人掉进过这眼枯井,回来的都说,去了个怪地方,可惜呀!也有没回来的……”他说着,抬手蘸了蘸眼角迸出的老泪。旁边一个壮年见状,忙说:“是啊,这玩意儿不吉利,俺们打算埋了它,以免再坑害别人。”
子虚帮那些人填了枯井,那些人请他吃了饭,他与众人告别,继续上路了。
他自己也不知要去哪里,只寻思找个山美水美、民风纯良的地方,忘了玄机道人、忘了过去和自己,永远地结束漂泊……也或许,缘分有意,再遇上玄机道人?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凭性子乱走,不知不觉进了密林。待他自己发现时,已辨不清方向了。他在林子里转一圈,没能转出去。
天色渐昏,林子里百鸟飞绝,阴森森的只听野兽低吼。子虚一个人,着实地有些怕了。他忽而念起道士的好处,忙摸出个火折子,擦亮了壮胆,恰看见隐在草丛间的孤狼。那狼早就盯上他,正预备扑过来,见他点了火,又踟蹰着不敢靠近。
子虚盯紧对面一步步逼近的狼,慢慢后退,反手折下根树枝,燃了个火把,周围霍地亮了。那狼耽着子虚,子虚也盯紧它,反手又折下几根枝杈,将其一 一点燃,连连向狼抛去,狼既逃了。子虚趁机一路奔逃,不想又与那狼撞个正着。他想依旧法折下几根树枝,狼却长了心眼儿,不给他机会,合身猛扑上来。
一阵阴风,卷灭了手中火把。子虚被扑倒地上,暗叫休矣,只听咔啦一声,好似闷雷滚过头顶。子虚吓一跳,偷睛一抹,看眼前立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唬得他直往身后爬。
“这位……”那东西开了口,“你莫怕,摸怕呀?”子虚一听,才知对方是人。那人拽起子虚:“趁这畜牲晕过去了,逃命要紧!”那人也不容子虚分说,带着他一路逃窜,竟逃出了密林。
二人直逃进一个山洞。
洞中央架着篝火,最里面一窝草炕,周围散着些家当。
“这、这里有人?”子虚禁不住嘀咕一句。那人赶进来,拾起一旁的破衣裳,掸了掸篝火周围的地面,请子虚坐到火旁:“先生,不瞒你说,这是我家。”
“你家?怎么……”
“这事儿说来话长。”那人又去里面铺净了草炕,“我叫姚二 ,本来是那边村子里的人,家里也有些薄田,孤身一个过活,可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村里忽然多加了两项赋税,一个叫做小月镰刀税,另一个税叫什么横山压水倚锄刀。这两个税,比每年朝廷征收的要高出许多倍,周围几个村子,全添了这两项税。大伙儿老老实实交了三年,再交不起了,埋怨朝廷昏庸。后来,大伙儿向外乡路人一打听,才知朝廷根本就没加收什么赋税,这全都是知州搞的鬼。
几个村子的人气不过,计划着闹到巡抚衙门里寻理,可人人都怕闹事,谁也不先挑个头儿,事情就这么荒荒了两年多。也多交了两年的税,几个村里的人都快孝敬不上知州了,还是没人敢挑头儿……
“我看他们全都贪生怕死,寻思自己反正是一个人,就挑了头儿。”姚二说,“那巡抚是个好样儿的!收了我递上的状子,查明事实后就治了知州的罪,还判了秋后问斩,可谁能料到……”
谁能料到,那位知州老爷竟是京中一位大员的侄儿。那大员得知这事,打通关节预备救下他的侄儿,不过那位巡抚并不领情,定要依法办事,这就激怒了大员。大员连着他手下的党羽,一起参下巡抚,说巡抚查案不明。
巡抚降了职,知州反复了职。他复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出当初陷害了他的刁民。他派兵去个个村搜捕,大伙儿全怕惹祸上身,便把当初递状子的姚二供了出去。
“算他们还有些良心。”姚二从陶罐里抓出一把干果,塞给子虚,“那天,哦,就是官差来抓我的那天,有人提前给我捎了信儿,我逃了……”
差官没抓到人,并不死心,烧了姚二的家,占了姚二的田地,回知州老爷,说姚二已死。
姚二拨了拨那堆篝火,叹息地对子虚说:“从那之后,我再不敢回去,就在这儿躲起来了。”
子虚听罢,沉思了会儿,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可见这话极有道理。”
“可是呢!”姚二说,“刚睡这山洞时,好不习惯,总觉自己就像那大虫、瞎子一般。到如今,竟也自在了,可知岁月磨人?”
子虚又问姚二,适才击倒饿狼的究竟是什么宝贝。姚二从后腰藤带里抽出一根黑棍子,小心翼翼地给子虚,还嘱咐他,千万不要碰棍子上的红色机关。
黑棍子非石非木,也不似蜡、金,不知用什么材底做的。子虚端详了半晌,忽而想起误入怪地界的事,那穿着蓝短衫,像极了玄机道人的男子,腰里就别了这么个玩意儿。子虚忙把这段经历说给姚二。姚二说,一年前,他也误坠进那口枯井,到了个奇怪的地方,正要扯住个人问个明白,就被几个身穿蓝衫的男人押住了。
姚二说:“他们抓住我,我不从,他们就从腰里拔出这么个玩意儿,触动那红机关,碰到我身上,就像雷击过似的。我昏沌沌地一把攥住那棍子,晕过去了。等再睁开眼,不知怎的又回来了,手里还攥着这根棍子呢。”
“如此说,倒是防身的好宝贝?”子虚把黑棍子还给姚二。姚二仔细地收好:“的确,因它有雷霆之威,所以我叫它雷霆击。只是用了一年多,威力大不如从前了。”
“何以见得?”
“刚带回来时,一旦触动机关,光电如雷如闪,现在虽然可用,却不如从前那般……”
外面,月渐西斜。洞里,子虚和姚二说了半宿的话,二人渐渐知心。
子虚问姚二要不要和他一起走,去找个好地方安身。姚二说,去别的地方倒比死在这里强多了,他愿意同去。两人就这么商量到半夜,预备明日一早就动身。姚二请子虚睡里面的草炕,子虚也不推辞,抱出一推草,在旁边铺了个炕,叫姚二依旧睡原处。
第二天清早,子虚醒来,看姚二早摘了些野果子回来。子虚收拾好书箱,姚二把家当用干草掩实在角落,还移了些碎石头埋好。两人各用些果子充饥,上路了。
姚二请子虚绕着山前几个村子走,子虚问他为什么,他说害怕村里人认出他,弄不好要报告知州,两人便绕了村子。
行去半日,在溪水边歇息时,子虚取出自己的直裰叫姚二换上。姚二知道自身上的粗布衣早破破烂烂,他谢过子虚,先擦净身体,才换了干净直裰,又照见自己蓬头乱须,忙蘸着溪水理了理须发,还学子虚的样儿,暂挽起头发,做了道士装扮。
子虚打量着姚二,想起昔日的自己。当初,玄机道人叫他假充道士,没想到这一充,就充了百年之久。而今,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道士,还是儒生了。
……我本无我,我本非我。子虚暗暗安慰自己,却笑着对姚二说:“照此看,就是遇着当年的熟人,也定然认不得了。”姚二瞅了瞅自己,也满意地连连颔首。
晌午时候,二人已行出之前的州府,到了新地界。
两人沿着羊肠,走上官道,不会儿望见一片村庄。走进一看,村口立了块石碑,上刻三个隶书大字:大荒村。进去一瞧,茅舍俨然,十分和谐的样子。
那家门首,闲坐着个抽旱烟袋的老丈。老丈远远地望见子虚和姚二,赶紧收了烟袋,拄藤拐起身招呼二人。及两人走进,老丈笑嘻嘻地请他们往自家里来。
还没进门,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迎了出来。老丈叫那女子儿媳妇,唤她去备香茶。子虚顺其自然地想,那男子定是老丈的儿子了。
女子端来三盖盅茶,回避了。姚二先请老丈一盅,自己也端一盅喝了。老丈看姚二家怀得很,很是高兴,一见子虚不肯用茶,便把自己那一盖盅还放到小几上,对子虚笑说:“这位师傅切莫多疑,因这村子一像敬僧尊道,凡是出家人,都要善待的。”他又殷勤地请子虚饮茶。子虚听了这番话,也不好再疑心,端一盅饮了。
老丈笑着问他们:“你们两个小道士,何处修行,欲往何处啊?”
子虚答:“我们是行脚道士,欲寻个清幽之地落脚安身。”
“这样说,你们是师徒了?”
“非也非也!”子虚忙答,“我们是师兄弟……”
“对、对!”姚二一指子虚,“这位是我师兄。”
老丈乐了,指了指他们,笑说:“怎么师弟反年纪大?”姚二被问得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瞄了子虚一眼。子虚忙替他答:“在下入门入得早,他虽然年纪比在下大,却入门入得晚,所以是师弟。”
老丈又问了他们的师傅,子虚沉吟半晌,才答:“家师早登仙而去,我等修行尚浅,心欲往而不能,故留了下来。”
老丈笑说:“原来是仙家,不瞒说,我们村子里,先前也有个白日登仙的,就住邻家,叫做陶渊明。”
“好奇怪的名字!”姚二不禁笑说,“我倒也读过些书,知道陶渊明,怎么老人家村里这位神仙,也叫这个名儿?”
老丈笑道:“说起来,那个陶渊明还是这个陶渊明的徒弟呢!”
三人正说着,门外蹦蹦跳跳进来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
男孩一见老丈就连喊爷爷,只是看见两个生人,不敢近前。子虚打量着男孩儿,暗自纳罕,老人家的儿子如此年轻,怎生出这样大的孩子来?他又一转念,许这位老丈还有个长子,亦未可知?也就没有多问。
老丈急忙打发了小男孩,对子虚、姚二笑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小孙子,头上长了角,怕吓坏你们。”这话叫子虚更疑惑了,他适才打量那小孩儿,见孩子生得十分端庄,额头剃得光溜溜,拖了条长辫子,根本没有角。姚二也看看子虚,心中蹊跷。
不觉到了晚上,老丈请二人用晚饭,还请他们在自家留宿。子虚不好意思再叨扰,打算寻个客店来住。老丈却告诉他们,这村子很少有外人到来,所以没有客栈。
老丈的儿媳,早为二人收拾净一些柴房。二人见状,也不好再推辞,商量离开时送些柴钱,便留宿了。
格窗外,月光明朗。子虚和姚二早就困乏,各自睡熟了,睡至半夜,忽听柴门嗑啦啦作响。
子虚向来警惕,先看一眼对面的姚二,对方正打鼾睡得香甜。子虚没有作声,从身旁柴堆里抽出一根柴,往门口撇去。那根柴正打上门扉,吧嗒一声惊醒了姚二。
姚二跳起身,腰后拔出雷霆击:“谁!”他对这门低声吼一声。子虚也装作被惊醒的样儿,坐起身。
“我。”伴随着说话声,门开了,闪进一个人来。
两人借着月光一看,原来是那老丈的孙子。
“两位?”男孩儿凑上来,低声催促,“你们快些走吧!”
“走?”姚二举着雷霆击,“深更半夜的,让我们走哪儿?”
男孩儿回身关紧柴扉,低声道:“这个村子,名叫大荒村。村里的人,专门说谎坑害别人。那老头子不是我爷爷,我也不是他孙子,还有那两人,也不是他儿子、儿媳,他们其实是……”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聒噪什么?”那老丈突然闯入柴房,叫屋里三人都吓了一跳。
老丈好容易打发了男孩,转回来跟两个客人说:“二位不要介意,我这小孙子么,说起来,他是我长子的独子。三年前,长子去山里砍柴,不幸遇上暴雨,失足跌下山崖,丧了命……”说着说着,他呜咽起来,揩了揩眼泪继续道,“这小孙子的娘,服满丧,改了嫁。我的孙儿从那之后就以说谎欺己欺人,久而久的,菩萨降了罪……”
“何罪?”子虚问。
“他脑后不知怎的,生了个牛角似的独角,人人见怪。”
姚二忙说:“可我们才见他,没见他头上长角。”
老丈急摆摆手:“昨日才给锯了去,不不多久,又要长出来的。现在,他脑后还留了个疤哩,埋在头发里了。”老丈又嘱咐二人,无论男孩儿再来说什么,只不要信他。两人应下,老张才放心地离开了。
掩了门,各自睡下,睡去不到一个时辰,叩门声又响。
两人再次转醒,子虚悄声对姚二说:“想是那家人又来了。”姚二起身开门,果然那男孩子又来了。
男孩儿闭紧房门,背靠着门,一脸正经地说:“刚才那老头儿跟你们说什么了?可千万不要信他!他根本就没有长子,我原不是这村子的人,一年前打这儿经过,就像他招呼你们那样招我进来,硬让我做了他的孙子。”
子虚和姚二听罢,心里有些动摇,竟不知该信哪一个了。姚二打量着男孩儿:“叫我们心你,你、你有何凭证?”
男孩低头儿想了想,扬起脸盯住二人:“你们想想,适才咱们三个在这里讲话,他深更半夜的来此做什么?想必是监视着我,不叫我给你们通风。倘我没及时赶来,怕你们都要遭他的毒手了。他或骗你们成这村里人,或害你们性命,夺了财物!”
他这番话,说的二人将信将疑,面面相觑。子虚忙招呼了他:“若信你却也不难,只把你脑后怪角的疤痕给我们瞧瞧?”
“怪角的疤痕?”男孩愣了愣,“是那老头跟你们说的?”他走过来,散了辫子,背向子虚,“二位看吧,根本没有什么疤。他总跟外人说我长了个独角,人家一问,他就说角给锯了,还叫这村里的人看住我,不让我逃跑。”
子虚拨开男孩后脑勺的头发,与姚二借月光细瞧一番,确实没有疤痕。二人方才相信男孩,收拾了东西正预备连夜逃走,不期又撞着那老丈。
老丈冲进柴房,身后还带了那对青年男女。青年男子不容分说,上来就要拎走男孩。
“且慢!”子虚阻道,“老人家才说他头后有角,我们才察看过,并没有那样伤疤。”
老丈也不多言,几步赶上来,叫青年男女押住男孩,顺男孩脖埂掳起头发,发根处果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圆疤。老丈指定圆疤:“这不是么?”
姚二一见,赶紧赔礼:“是我们多多冒犯!”
“不是这样说!”男孩儿挣道,“这是我先前就有的烙伤!二位若不信,问问他们?”他对着那男女一努嘴,“他们俩先前跟我说,说他们也是打外村来的,给这老头儿骗,了才拼作一家!”
“这……”子虚看向那对男女。女子羞得掩面逃了,男子则低下了头:“说起来……我们的确不是一家……可绝无恶意!”
“是啊!”老丈忙道,“二位放心住下吧??我们也不多说家事了。”他着青年带上男孩儿,离开了。
折腾了大半夜,早没睡觉的心思了。子虚和姚二悄悄研究这奇怪的一家人,猜他们究竟谁说的才是实话。
最后,二人决定,也学这户人家的样儿,潜去他们窗根底下听个究竟。子虚打算背上书箱,万一有什么不测,也方便逃跑,后来转念,要是再弄出个声响,不是给人发现了?他随身带了银钱,把书箱留在了柴房里。
姚二攥着雷霆击,猫腰在前面走。子虚也猫着腰,跟随姚二。两人一路潜到这户人家门口,发现右边一扇窗户亮着灯,便悄悄挪了过去。
房里正传出说话声:“快熄了灯。”——是老丈的声音,“当心叫那两个道士瞧见。”话音刚落,屋里的灯一下子灭了。接着,传出青年女子呵呵呵的轻笑声。
“二哥,你笑什么?”男孩问,“大哥,你们也真是!说什么不行,偏说我头上长角。”
窗根地底下的两个人一听这话,才知那女子原来是个男人,不由得互看了一眼。
“不说这个,怎么唬住他们?”青年男子说,“咱不都说好了?”
“是啊,是啊。”老丈开了口,“咱们不要多说了,跟往常一样的行事。你们谁去外头看看,免得那两个人学的乖张了,也来蹲墙根。”
“我不去。”假女子扭扭捏捏地说,“我头上粘了胶片子,露面多了怕掉下来,岂不是漏了马脚?”
“我去吧。”年轻男子说了话。
子虚和姚二一听,吓得魂儿都要出来了,慌张张要逃回柴房,却已来不及,只见一豆灯火忽悠悠闪近。两人慌忙闪去房后,才站住脚,就听脚步声近了,察知再无躲藏的地方,两人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灯火转过拐角,青年男子手执瓣灯走近,看见惊慌失措的二人,怔怔地打量了半晌。两人也紧盯着他,子虚寻思托辞,正要开口,男子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两人趁机赶紧往柴房里逃,经过窗户底下,留意了一耳朵,听那青年男子正在说话:“舅舅,外头没人。”听了这话,子虚和姚二都松口气,才预备着偷听下去,屋里忽然没了动静。两人为此十分紧张,传个眼色,悄悄地往柴房那边小跑。
“二位,深夜到房下何为?”老丈独自慢悠悠地朝二人晃了过来。
子虚盯上他,心想,这家人怎么说话颠三倒四,叫人捉摸不透?他支吾道:“我、在下出来小解……”
“你出来小解,怎么他也跟着?”
“……在下怕黑,故叫师弟相随……”
“既如此……”老丈笑嘻嘻地伸手要抓二人。姚二眼疾手快,举雷霆击对着老丈就是一棍。老丈哼也没亨一声,登时歪倒地上。
“哎呀!你怎么……”
“死不了!死不了!”姚二招呼着子虚,“先生,他们全不是好人,咱快逃吧!”
“好!好!”子虚也顾不了老丈的死活了,“等我去了行李来!”他先去柴房取了书箱。
姚二早跑出老远,不时地回头张望子虚,一见子虚过来,放慢脚步等了一等,与子虚一同奔逃。
逃不多时,眼看就要逃离大荒村,忽听身后有人高喊:
“你们两个,哪里去?”
二人闻声,以为那家人追来了,吓得魂飞魄散,不及回头,只管加紧脚步,才要踏出村口,身后追赶的人已经趱上。
子虚只觉得,自己一个肩膀给人抓住了。
“还想跑?”
此时此刻,两人已是翁中鳖、笼中鸟,走脱不了了。
子虚慌张张回头,恰与来人撞个正着。
欲知来人是谁 咱们下回再说
第十五出 尊佛
第十五出 尊佛
子虚感觉一个肩头给谁人抓住了,姚二也吓得冷汗淋漓。二人回头一看,竟是那家的青年男子追了上来
青年男子抓住子虚,正要下狠手,却不知被谁人从背后一棍子打昏了,子虚和姚二俱是一惊。原来打昏青年男子的人,子虚认得,正是玄机道人。
“贫道才路过村里,看他鬼鬼祟祟的,跟上一瞧,原来跟踪的是你。”
“玄、玄……师傅?!”子虚怔怔盯着道士,既惊又喜。
一旁的姚二看子虚认得来人,倒放了心:“先生,这位是?”
“噢,贫道元丹丘,人称玄机道人。”玄机道人看姚二也一身道服,笑问他:“不知先生哪里出家呀?”
姚二一指子虚:“我是这位先生引荐的,才听先生叫师傅,那也是我师傅了。”说着,姚二就要给道士叩头。
“罢了罢了!”道士扶住他,“入谁的门就拜谁为师,不必拜我。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再说罢。”道士打发两人先行,姚二听话地往前去了,子虚前行几步,又折了回来,看道士还立在原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符。
“玄机?你这是……”
“看着。”道士撕碎手里的符,对着吹口气,碎纸乎悠悠飘进大荒村。不会儿工夫,村里腾起冉冉白烟。烟雾散尽,村落不见了踪影,遍地全是荆棘老木、毒蛇盗鼠,密密麻麻地下爬着,很是恶心。
“这、这……”子虚大吃一惊。
道士笑说:“这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所谓蛇鼠一窝,若非同类,断不会居在一处呀。”他又向子虚要了个火折子,嚓地擦燃,丢进蛇鼠堆里。
大火顿时蔓延开来,映亮了夜空。
“叫他们显本相也就罢了,何必斩草除根?”子虚取出宝葫芦,就要灭火。道士拉住他:“你岂不知,假话易识破,真话不中听的道理?这村真名大谎村,村里人说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因为这样,害惨了不少路人。他们这般不老实,还不如作哑木的好。”
道士说完,念了个诀,火既灭了。那些荆棘、老木、毒蛇、盗鼠,全成了黑粉黑炭。气味呛鼻,道士催促子虚快走,还悄悄跟他说:“徒弟呀,为师不在,你倒自在。”
“这是什么话?”
“你看你,还收了个徒弟,难道寂寞难耐么?”
子虚闻言,登时沉下脸来:“依在下看,还是就此分别吧?”
“诶,玩笑而已,怎么又吃心?”道士笑着拉上子虚的手,“我最知你听不得这样的戏言,如今贫道改了,我是说呀……”他朝前方望了望,看黑洞洞的,不见姚二身影,才拉子虚放缓脚步,低声道,“你收的那个徒弟,我着实地看不上。他加在你我中间,我也不好跟你说话,不如尽早打发他……”
“什么好话还要背人说?”子虚通红了脸,“他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断做不得那等小人!”
“哦,其实啊,与他的缘分到此就是尽头了,况你我要去的地方,他也去不了。”
“去哪里?”
“这要问你。”不等子虚多问,道士又说,“他心术太多,与你我缘分忒浅。你不听我好话,就自己当心些,别让他累了你,不然可真枉费贫道一番心血了。”道士说完,撇下子虚,一个人向前行去,子虚只得去追他。
两人行不多时,看姚二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先、先生,师傅……”
“不是才叫你先走,怎么又回来?”道士很不耐烦。姚二抹着汗道:“跑了老远,还不见你们赶上,回头一望,大火冲天的,映亮了夜天,怕出什么事,所以回来瞧瞧。”
“没什么事,倒劳你费心了。”道士催姚二快走,不时地回头望一望慢吞吞赶上来的子虚。
姚二本打算回村口看看究竟,给道士一催,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天色渐亮,三人一夜不曾歇脚,总算远离了大荒村。
白桦林间,浮着游云似的晨雾,白茫茫一大片。咕咕咕,什么鸟儿栖在看不见的地方猛啼几声,再没了动静。
四周围极静,仿佛害怕惊动这份静谧,三人都有意放轻脚步,更没一个人说话。
忽然间,什么细细轻轻的声音响起。
“先生?师傅?”姚二停了下来,“有人喊救命呢。”
“胡说什么”道士瞥也不瞥他,只管领子虚走路。姚二却拽住子虚的袖子:“先生,你来听听?”
子虚驻足听了听,果有女子呼救之声。
“师傅,果有呼救声。”子虚也叫道士听一听。道士哪里肯听,扯着子虚一味赶路。
呼救声越来越清晰,穿透白蒙蒙雾气,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细细再听,又像从头顶上方传来。
“……救命!救命!谁来救奴一命?奴家财万贯,愿以千金答谢,若为男子,奴情愿以身相许!救救奴吧……”
“先生,救她一救?”
子虚点点头,也不多想,要与姚二一同去救人,却被道士死死攥住。
“玄……师傅?”
道士朝子虚摇摇头。
听那女子又喊:“救奴一救?若为男子,奴万贯家财全与他做嫁妆,救救奴吧!若流浪之人,奴送他金宅银苑、美俾姣僮。救救奴!救救奴吧?”
“先生?救她吧!”姚二听得着了急,扯着子虚左顾右顾。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女子呼救声,伴随着鸟儿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集中了,声音又像从林子左边传来。
姚二也认定了声音源头:“先生,救人吧!”
子虚不为那女子的允诺,确为着人命,有心随姚二去救人,可一只胳膊给道士死拽着,挣脱不开。道士对子虚微微摇头,却对姚二开了口:“你若有心,就去救她,要没那个心,还跟我们一道走。”不等姚二拿捏,道士拽起子虚就走。
林子左边深处,呼救声又传来:“救奴一命吧,若无依无靠之人,倘为男子,奴愿将身许他,愿将家资倾囊而送……庄园里坐享清福……”
姚二看看渐远的玄机道人和子虚,又看看白蒙蒙充斥着的、看不见景物的桦树林深处,踌躇了会儿,终于转头奔进了林子。
晨雾,渐渐把他吞噬,呼救声戛然而止。
“玄机!”子虚好容易甩开道士,“人命关天,岂有不救之礼?怎能撇下姚二一人?”子虚欲折回旧路。
“子虚!”道士拉住他,“那根本不是落难女子。你不知,世间有种鸟,专栖桦树,叫作了心雉,食人肉为生,善说人言,善窥人意,见人来,既言人之欲。人若信它,定九死一生。刚刚林子里学女子说话的,就是这个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