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五章:大学冢(1 / 1)
辅导员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没过几天,班里上上下下便得到一个消息,说林左因为面试的成绩太差终是被刷了下来,院里还在处理这件事情。
说是要低调处理,可私下里却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因为林左人品太差,当初做兼职时得罪了人,现在也是报应;还有人说像是她这种势利又铜臭的女生就不该留在学校玷污这块圣洁之地;更有人说林左之前可能做过不光彩的事情,大一的时候就曾经见她跟一个大叔出入学校的行政餐厅;还有人说,瞧瞧她现在,才多大的年纪就未婚同居了,违法的……知道不!
学院本来就那么大点地,有些话传来传去终究会传到林左的耳朵里。
林左有时候回宿舍拿东西,那个曾经跟她一起做过兼职的舍友愤愤不平得凑过来说:“林左,你没事吧,院里传了好多关于你的事情,辅导员现在也到处打听你这四年来的表现,这事是不是闹得有点大啊?”
林左翻箱倒柜得找换洗的床单,翻了半天才找到一条浅绿色的,叠好了放进袋子里,舍友也差不多叨叨完了,于是林左便回头笑着对她说:“放心,这事还没开始呢。”
辅导员可能是对林左那天的态度很生气,觉得这个女孩子可真是非暴力不合作,于是他便开始搜集各方面关于林左的消息,她大一的时候交往过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她大二的时候做兼职做到险些出人命;她大三的时候倒没什么太出格,只不过天天陪着男朋友上自习,正经的课程逃了很多;她大四的时候直接搬出去跟男朋友同居了,至今依然不住宿舍!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啊!
辅导员觉得不给她保研简直是全天底下最正确的决策!
当然,很多人也得出了跟辅导员相同的结论。
幸亏现在没有私刑,不然林左当真该被拖出去斩了,或者拉到荷塘里浸猪笼。
三月底到四月初的这段时间,院里藏着掖着在办理这件事情,辅导员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觉得林左这个女生虽然瘦弱,可眼神犀利的很,惹急了绝对会动手打人的那种,不过他才不怕,她的丑事一箩筐,再怎么样也不敢跳出来抖。
林左也不负众望,安安静静得准备毕业设计,之前联系好的导师她依旧经常发信,有一次去交报告的时候,那名胖胖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问:“林左,这个课题你做得不错,你想考研吗?”
林左便对那名导师报以感激的微笑:“以前有想过,不过现在……没有多少想法了。”
那和蔼的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如果想考我这里,专业课我可以帮你划一下范围,面试你也不用担心。”
林左垂下眼睑,低了头。
她不怕考研的艰苦,只是……对这个学校,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
良久,那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其实,你是个不错的孩子。”
林左便抬起头,望着她,很深很深,仿佛是穿透了岁月的时光望进了她脸部堆积的皱纹,后来,她说:“谢谢你,王老师。”
对于这位和蔼的老太太,林左一生都是感激的,虽然她并未实质上帮任何忙,但是有的时候……一句话已经足矣。
那段时间里,陈如海又重新复习英语,并且开始早起练习口语,每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林左便会隐约感觉到他从床上爬起来,而后摸出床头抽屉里的口语书,轻手轻脚得走到阳台上诵读英语。
他的动作很轻,声音很小,生怕惊醒了熟睡的林左。
可很多时候,林左是醒着的。
她会侧着耳朵听他朗读英语对话,她会眯起眼睛看他蹑手蹑脚得穿衣服,七点多的时候,他便会收拾起所有的东西,然后到厨房做早点,很可惜,他只会煎鸡蛋,而且并不是很好吃。
有的时候林左提出抗议,陈如海就不情不愿得下楼找早点铺子买豆浆,买糕点。
日子过得很平静,起码表面看起来很平静。
四月份的时候,院里终于将这个消息张贴出来,保研顺利的孩子们欢天喜地,考研成功的孩子们喜极而泣。
那天林左特意到院里看了那张名单,确实没有她,顶替她的是钱帆,班里的一个男生,长什么样子没有留意,只记得个头高高瘦瘦,在班里担任过班长,学习成绩拿不上台面,咋呼的本领倒是很有一套,往好了说叫有领导才能,往粗鄙里说叫哗众取宠……
林左想了想,转头向校领导教务处走去。
校长级人物神出鬼没,大概想找并不容易,可这件事情到底该找哪个部门处理她也不是很清楚,学校的行政楼很新很大,绕来绕去看到一个研究生办公室,她便推门进去了。
里面设了三个办公桌,大家都埋头在电脑桌前,一个中年妇女长得很凌厉,见林左进来,抬头看了一眼。
于是林左便冲她走过去,开口问道:“老师,我想问一下,我们学校的保研规定是不是必须没有挂科科目?”
那名老师说:“是,你有事?”
“是这样的。”林左很认真得说:“我们院有个叫钱帆的同学曾经挂过科,现在却保研了,我想跟领导反映一下情况,或者如果你们不受理,我直接到网上找校长信箱也行。”
那名中年妇女惊了一下,修得很窄的眉毛几不可查得轻挑,而后说:“这位同学,保研的事情各个院里都是自主招生,我想这是你们院里内部的事情,你应该去跟辅导员好好沟通。”
“哦……”林左拖了长长的尾音,而后说:“我来的是这所学校,法人应该是校长吧,院里只是负责培训,说起来我也是受害者,总要找个地方申诉的,你们这里如果不处理,那便麻烦老师给指条明路,告诉我去哪里比较合适。”
林左说完这些话,剩下的两位行政人员也终于抬起了头,他们颇是诧异得盯着林左,面前的凌厉妇女已经呈现出生气的表情,旁侧一个面善的胖男人提醒道:“同学,这事不宜闹大,你还是去院里找辅导员私下解决比较好。”
林左便点了点头说:“利害关系我全都清楚,只可惜我从来就受不得气,学不会忍耐,所以这事我还非要闹大!”说完她捧起办公桌上的一个瓷壶,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拉开一扇玻璃窗,而后冲着楼下狠狠地将茶壶砸了下去。
这是六楼,楼下有喷泉,有花坛,有冬青,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在喷泉旁逡巡的保安。
瓷壶的破裂声有些沉闷,即便是从六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依然不够清脆,“哐”得一声,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
楼下的保安吃惊得抬头望上来,而后颇是紧张得向窗下跑去,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什么东西从楼上落了下来。
办公室内却忽然间炸开了锅,那个凌厉的中年妇女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大声斥责道:“这位同学,你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是的。”林左微笑:“所以说还是彻查一下吧,我们的辅导员清楚所有的状况,您可以请他来盘问。”
三名行政人员颇是紧张得盯着林左,他们不是很确定眼前这个女孩子下一刻会不会打开窗户自己跳下去,一旦跳下去,这事情便超出了学校能够承受的范围,势必会引起社会上的轰动,于是他们匆匆询问了相关院系的情况,而后便拨通了电话,他们请辅导员立刻马上速度赶来行政楼研究生办公室。
这次大家办事效率都很高,没有‘打官腔’,也没有‘踢皮球’,行政部门经常使用的伎俩统统不存在了。
你看,这只是一个茶壶便能搞定的事情而已。
而林左本身从未想过自杀,她向来很珍爱自己的生命,只不过有的时候需要营造些声势而已。
那个瘦弱的辅导员很快便赶了过来,他见到林左站在屋内,瞬间面如死灰,饶是如此,他仍不忘翻林左的陈年旧账,抖出所有他打听到的破烂往事。
他说:“林左,你大一的时候干过什么,别打量别人都不知道,那个经常凌晨打电话找你的老男人……别告诉我们说他是你爸爸?!”
“你大二的时候出狠招整治别人,不就是份兼职吗,你却把人害去了公安局,你还记得那个男生吗,他被退学后回家就疯了,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你大三的时候又去了哪里,所有老师普遍反映你逃课现象严重!”
“大四呢,现在呢?你住在哪里,宿舍的床铺对你来说是不是就是一个摆设?!”
“……”
他说得慷慨激昂,也说出了大部分人眼中的事实。
在所有人异样目光的注视下,林左沉默了好久,再抬头的时候,她只问了一句:“你怎么能证明这些事情不是空穴来风?”
那名瘦弱的小男人便梗起脖子理直气壮道:“你们宿舍的石婷芳亲口对我说的,她还说大一的时候你经常深夜接电话,很影响大家休息!”
石婷芳便是那名跟林左一起做兼职的室友,关系一向很好,就在前几天见面时她还拍着胸脯说:“林左,你什么时候跟你家阿海结婚,到时候我包一份大大的红包给你。”
这个笑容真诚,面上很热络的好朋友一转身便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内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极悲凉沧桑的感觉。
墙倒众人推,大抵便是如此。
很小的时候林左便知道,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人多。
但知道归知道,真正体会起来却又是另一种感觉,就好像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深渊下,所有人都站在山顶向你扔石头,恨不得将你砸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那些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也许他们并不完全了解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一句茶余饭后的闲言闲语会给当事人造成多大的影响,人们只是觉得无聊,背后嚼点舌根,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而对别人造成的伤害便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天夜里,林左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她问:“妈妈,如果我不读研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妈妈的声音才传过来,很温柔,她说:“大女,你一向很孝顺,就是脾气倔了些,你爸爸已经不在了……我是怕你到了社会上吃亏。”
于是林左便笑起来,很轻声得说道:“妈妈,如果谁真能让我吃亏,那我会让他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她自小便懂得“壁虎断尾”的惨烈。
她也记得“愿赌服输”的代价。
那一年,她用一个茶壶了结了自己的大学生涯,茶壶落下去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学生时期彻底结束了,只是她没想到随着茶壶破裂的还有一段同寝四年的友谊。
林左仿佛给自己的大学做了一个冢,陪葬的是院系里暗箱操作的相关领导,还有那名可怜的跑腿辅导员,当然……一同结束的还有钱帆的学生生涯。
那一年,二十二岁的林左对自己说:“都过去了,不如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