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四章:象牙塔(1 / 1)
近来,林左经常会想起一个人,那人便是刘君,确切的讲是十七岁的刘君,六年过去后,林左都二十二岁了,青春正在慢慢流逝,可是记忆中的刘君还定格在十七岁那年,他穿着运动服在操场上矫健的身姿,每次林左路过的时候他总会抢过球去单手投篮,用的是左手。
死去的永远比活着的令人难忘。
大四下半学期后,陈如海除了做毕业设计还有去公司实习,忙得脚不沾地,回家的时间很少,偶尔一个人的时候,他会皱紧眉头,长长得叹一口气。
林左见过他叹气,也知道他在遗憾什么,只是她不能上前说任何话。
人终归是自私的,特别是女人。
她常往家里打电话,妈妈有的时候会说:“大女,陈如海那孩子不错,什么时候领回家来让我瞧瞧。”
林左便会笑着答道:“着什么急啊,我才二十二岁,他又不是最好的,没准儿改明儿我就去傍大款了!”
妈妈啐她,妹妹也嘲笑道:“就你这长相,你这脾气,不是大款们的菜,你有隐忍的气质吗,你能坐在宝马车里哭泣吗?”
林左便笑,不再说话。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具备“隐忍”这种气质的。
大四毕业那年,辅导员给了林左一个评价,说她像是一把刚刚开刃的宝剑,锋芒毕露,不懂得收敛,说话又太狠,从不给别人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余地。
这不是一个好的评价。
起因在于林左曾经去教务处摔了一个瓷壶。
陶瓷的茶壶落地时会产生极沉闷的破裂声,不同于玻璃的,不够清脆,林左觉得这很难抒发她内心的情绪,并不是愤懑,也不是生气,只是有点难过,那种难过又不是撕心裂肺的,就像是极珍贵的水晶轻轻破裂了一道缝隙,你看得到,也感受得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破裂下去。
很多人说,学校的环境很纯洁,是人类社会的象牙塔。
爸爸生前也说过,她希望林左能呆在象牙塔中,不用去体会社会的疾苦,他活着的时候会展开羽翼保护她,他死了还有未来的丈夫会悉心呵护。
可是林左会说,象牙塔并不是纯白色的。
大四那年,她亲眼看到自己的这座象牙塔在内心轰然倒塌。
三月份的时候,林左在做毕业设计,辅导员来电话说让她去一下办公室,有事情要当面通知。
她们的辅导员是个身材矮小瘦弱的男人,平时没什么交集,林左对他唯一的印象便是大一军训时他跑前跑后,格外谨慎,后来听说他是本校很早一届的学生,因为某些原因留在学校当辅导员,带完林左这一届便可以顺利保研,继续深造。
林左忙完手头的工作后便去了院办公室,偌大的办公楼里空荡荡的,行政部门一向如此,上午将近十点才上班,下午不到五点便收拾东西走人,闲散得厉害。
林左很少来这里,兜了个大圈子才找到学生办公室,推门的时候,辅导员正坐在办公桌前敲电脑,一见林左过来,忙起身笑着说道:“把门带上,我有件事情要好好跟你说说。”
林左有些纳闷。
辅导员又为她倒了杯热水,而后才缓缓说道:“你的保研名额……可能没有了。”
林左怔了一下:“什么?”
辅导员坐在办公桌后,手里端着杯子,袅袅升腾的雾气氤氲了他的面容,他说:“院里经过商讨后,决定取消你的保研资格,名额让给别的同学。”
林左说:“为什么?”
辅导员推了推眼睛,谨慎道:“你大学期间没有担任过任何班干部,我们商讨决定……班干部有权优先保研。”
林左又问:“为什么去年不说,现在才通知?”她望着桌子后面那个瘦弱的男人,没有大悲也没有大怒,经过去年给妹妹买大学事件后,她实在太明白其中的暗箱操作,说白了就是潜规则,有钱有权家的孩子托关系顶替了她的名字,所以她的名额便没有了,她比较倒霉而已,别的理由都是借口,可她就是喜欢看面前这个男人仓惶得编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辅导员垂下眼睑顿了一下。
林左便又问:“顶替我的是谁?”班里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即便不熟悉,总归也是认识的。
辅导员猛得抬头,对上林左灼灼的目光,忽然……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神十分尖锐,他想再编造一些借口,却张了张嘴,说道:“这种事情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当年我就是被替下来的那个,这种事情院里不想声张,办得越低调越好,所以我才能在这里当辅导员,不然……这样的闲职优差,我一个外地人怎么可能轮得到,并且院里承诺我只要带一届学生后便能保研,还混下一批关系……其实这样也不差。”中国社会最讲求关系,不是吗?
林左细细得望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长四五岁的男人,她轻轻抿了一下唇,而后说道:“是刘芳?还是钱帆?”这两个人都是班里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俗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以他们平时的表现……的的确确都是有钱抑或是有权人家的孩子。
辅导员哑了一下,而后说道:“我既然推心置腹得跟你谈,就不想你再过问这件事情,院里会妥善安排,不会让你受了太大的委屈,林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人都是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你忍下这件事情……将来所得的利益可能会更多。”这个瘦小的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薄薄的眼镜片后面闪过一丝精光。
林左相信,他所说的话是实情,也很有道理。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接受院里的安排,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
只不过这件事情……与她好像是有些行不通。
于是林左站起身子,俯身望着办公桌后的男人,一字一顿说道:“人都是有良心的,请你们摸着自己的心口,我问一句话,是我的成绩比他差,还是我的能力比他弱,你们若是能昧着良心说出一句我不如他的话,那这件事情我便担下来,也不需要你们来善后,优胜劣汰,自古真理!”
辅导员整个人震了一下,又愣了一下,而后忽然也拍着桌子站起来,跟林左对视道:“林左,你觉得问这样的问题有意义吗?!”
林左说:“我知道这个世界绝少有公平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咱们院里的领导们还有没良心。”她说完这句话后转身便走,出了办公室后狠狠得带了一下门,惊天动地的响动震得整个楼像是颤抖一下。
她有点洁癖,这其实是个毛病。
她从小到大,一步一步都是自己走过来的,无论对错。爸爸当权时她也未曾依仗过半分,她看得到很多黑暗的事情,却固执得不允许那些事情玷污自己的人生。
那天,林左在校园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傍晚的时候才回家,她跟陈如海租住的小窝。
陈如海不在,家里冷清清的。
林左下楼去菜市场买了碗粥,买了点小菜,她不会做饭,也懒得学。
吃完晚饭后她窝在家里看了会儿电视,半夜时分才听到楼下有自行车的响动,陈如海的自行车已经买了三年多,当初为了带林左出去兜风才买的,风吹雨打这些年,已经有些破旧了,猛然刹车的时候总会有吱吱吱的响声,很刺耳,于是林左便知道他回来了。
放下遥控器奔到厨房,隔着玻璃窗望出去,昏黄的路灯下,陈如海侧身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影子拉得长长的,他要锁车,小区花坛旁却忽然窜出来一个女孩子,她仿佛在那里坐了很久,整个人隐在路灯的影子里,这样忽然跳出来,把楼上的林左都吓了一跳。
那女孩儿隔着老远便跟陈如海招手,笑着说:“哎呀,你果然住在这个小区,我听别人说你跟女朋友同居了,居然真是这样。”
明灭的灯光下,林左认得,她是赵媛。
陈如海便将自行车停下,纳闷道:“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有呀!”赵媛挥了挥手里的白色信函,兴高采烈道:“UTM的入学通知,高兴不高兴?”
陈如海没接,由于隔得太远,林左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赵媛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她将那封信函又在空中划了一道大大的弧线,而后笑着说:“我说过你很优秀,会成功的,全额奖学金呢,到时候买东西都不用纳税,我只拿到Ad,不过家里觉得学校好,愿意给我出学费。”她极是珍重得将信函递给陈如海,路灯下光影明灭,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陈如海顿了一下,终是接了那封信,他对赵媛说了一句话,只有两个字:“谢谢。”
林左便不想再看下去了,她扭头走进厅里,蜷在沙发上,内心里竟是极宁静的,仿佛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事不关己。
她可怜他们的辅导员,可怜那个瘦小的男人。
她确定自己仍是爱着陈如海的,内心里有一个部位在隐隐作痛,心痛的感觉并不是很难以忍受,她庆幸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体会到心痛这种感觉。
良久,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很细微,连转动都是小心翼翼,陈如海怕惊醒林左,他知道自己回家晚了,他怕林左已经睡下。
打开门的时候,林左依旧蜷在沙发里,她抬起眼梢扫了一眼陈如海,而后问道:“今天有什么新鲜事情吗?”
陈如海将钥匙往门后的衣物台上一扔,摊手笑道:“还是公司里那些破事,不过过两天可能要派我出去做一个项目,经理说想测验一下我的能力。”
“奥?!”林左又挑了挑眼梢。
陈如海脱了鞋,挂起外套,笑着向林左走来,他揽住自己女朋友的腰,调笑道:“我跟经理说,能力这种东西就写在我的脑门上了,还用验证吗?!”
“臭美!”林左笑啐,踢掉拖鞋拿脚踹他。
陈如海便一把握住她的脚,问道:“你呢?”
“没什么,跟猪一样,睡了一天。”林左皱起鼻子,表示对生活现状深深的不满。
陈如海便爽朗得笑起来,同往常一样。
当男人不说真话时,表明他还在犹豫,当女人不说真话,表明她已经有了决断。
起码,对于这两个刚性的人来说,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