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一一章:生者往(1 / 1)
林左自小有梦魇的毛病,高二的时候加重许多,几乎是一闭眼睛便动弹不得,眼前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物,有的时候是黑暗,有的时候是无底洞,还有几次听到细细的话语,看到鬼怪僵尸之类……
梦里的时候林左就知道,这是梦。
可是她依旧很讨厌黑夜,很讨厌睡眠,她巴不得永远是白天,永远都能看得到阳光。
与黑夜相比,林左的白天很安静,她自来是个低调的人,平时上课、做题、模拟考试,最好的成绩是全市第四,最次也有过全市三十几名,总之,她的成绩不是第一,也不是最末,引不起学校太大关注,也不是令老师头疼的下等生。
况且,自从刘君淹死后,校园里极少有男生会主动同她交往,班里的女同学跟她也不是特别亲近,除了平日里讨论习题,大部分时间她是一个人度过。
林左性子冷,藏得住事,有些话她若不想说,那必定会瞒你到死。
所以整个学校乃至爸爸妈妈都不晓得林左同刘君以及张亮亮之间的过往,他们纷纷揣测猜疑,却从未从林左口中得到过任何讯息。
久而久之,大家都失去了兴趣。
林左便一直很安静得过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她也会产生一些小女儿情怀,逛逛街,挑选配饰,搭配一下衣服,她会为了选丝袜的颜色而纠结好久,她会为大表姐送她的护肤品懊恼好几天,只因为肤质不适用……
她说过,她要替刘君好好活着,其实,即便刘君没有死,她也会替自己好好活着,人生在世只一遭,若不品出其中滋味……岂不浪费。
那会儿林左很喜欢苏东坡《临江仙》里的一句话“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林左爸爸也说过:“年少时所受的苦难与挫折与你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不要苦恼,不要气馁,那是人生对你的一种考验,千万不要被它打败,你要紧紧扼住命运的喉咙。”
而这些年来,爸爸也一直在同病魔抗争,他每天早晨跑步的时候会大声笑着说:“大女,二女,看爸爸同死神赛跑。”他坚毅的面容在晨曦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林左总会眯起眼睛迎向朝阳,很专注。
如此,她平静得度过了高中的剩余时光,相比同龄的少女她少了一份飞扬跳脱,却多了一份稳重练达。
可以说,她的青春自刘君死的那一刻便戛然而止,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失去少女做梦的权利。
高三有一天中午,林左吃完午饭在教室里午休,那个时候高三宝塔班的全部学生都要留校,美其名曰封闭管理,学校为了让这帮娇生惯养的孩子们吃点苦头,宿舍不安空调不安暖气,教室一柄破吊扇转来转去,吱吱呀呀的一副随时掉下来旋掉别人脑袋的样子,若是赶上冬天大寒,第二天水杯里全是冰碴,咬起来脆脆的,纯天然口味刨冰,清凉爽口不掺假。
班主任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林左觉得,这苦再吃下去,她就不是人了。所以中午的时候她宁肯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晒会儿太阳,也不愿意回冰冷的被窝里躺着。
那天中午没有回宿舍午睡的还有陈如海,自从进入高考倒计时后,成绩原本就很优越的高材生仿佛上足了发条,不眠不休却依然精神抖擞。
那天中午他原本想做一套数学模拟试题,可无论如何注意力都集中不起来,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得瞥向窗边的女孩,她懒洋洋得趴在那里像一只小猫。
陈如海皱了皱眉头,努力让自己去看手里的试卷,脑中的思绪却天马行空得飞远了……
她好像特别不喜欢穿校服,平时总是干净清爽的一身打扮,只有课间操的时候她才会从书包里拿出校服换上;
她好像也不喜欢穿运动鞋,各式各样的小皮鞋仿佛每天都不重样子;
她的头发有些长了,半披在肩头,这样已经违反了学校“无论男女,一律短发”的规定,差不多班主任近期总要找她训话的……不过也不一定,林左总有法子让自己成为例外。
她好瘦,听说上次查体时还不到九十斤……好多男生会窃窃得讨论她几句,却又从没有人敢上前跟她搭讪……
……
陈如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将试卷翻到最后一道附加题,眼睛专注得盯了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同窗整整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小学初中高中,同学换了又换,朋友走了一批又一批,可惟独她,这个一开始就让自己耻笑的傻瓜,居然一步一步得尾随自己……不,也许是在赶超自己。
——她很特别,她也很聪明,甚至比自己还聪明。
陈如海这么想着,却又不愿意承认。
“林左……”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他抬头轻声叫起了她的名字。
而林左显然有些迷糊睡着了,随口“嗯”了一声。
“你会报考哪所大学啊?”陈如海抬头,很认真得问了一句话。
林左微微一笑,接口道:“北大呗。”她趴在靠窗的桌子上,整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慵懒得像一只白色的小猫咪。
陈如海的呼吸滞了一下,他轻声问:“你爸爸妈妈希望你去那里?”孩子要去的大学大抵都是来自于父母的意愿。
“也不全是。”林左终于抬起头,却不看他,只是偏头望向窗外,眼睛里是少有的调皮,她说:“我在电视上看到北大有片小树林子特别美,所以我想去那里。”
“……”陈如海愣住了,不晓得是因为这不修边幅的答案还是那阳光下精致漂亮的侧影。
“我希望将来能跟我喜欢的人常去那片小树林里散步。”这就是林左的少女梦想,此时的她还未曾遇到自己所爱之人,却已然开始幻想着牵手而行。
这个少女时期的梦想林左只跟陈如海一人说过,也许是那日的阳光格外温暖,暖烘烘得照在人身上特别舒服,所以林左的谈性大起,她兴高采烈的说:“然后我还想出国。”
“出国?”陈如海也被勾起了兴致,饶有兴趣道:“去哪个国家?”
“美国啊!“林左终于转过身子,兴致勃勃得看着后排的男生。
“美国不好,我不喜欢美国,我要去英国!”陈如海眼梢挑了挑,眉飞色舞:“英国很有文化底蕴,男人很绅士,女人很优雅。”
“美国有美元啊,我喜欢美元,虽然它不如英镑值钱。”林左也学着他的样子,眉飞色舞。
“……”陈如海忍了忍,没忍住:“你能不能别这么庸俗?!”
“我呀……我就是一个俗人,俗不可耐,哈哈……”林左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也许……没准我也会去美国,可以帮你拎行李。”陈如海的声音低沉下来,眼睛却是异常闪亮。
林左的内心扑扑快跳了几下,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每个女生被男生夸奖追捧时,无论喜欢或不喜欢,心里头总是高兴的。
那个时候,林左没有接着往下再说什么,她觉得话说到这里刚刚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捅破了窗户纸就不美了。
对林左来说,这是个美丽的午后,那个一直以来总是跟自己针锋相对的男生消失了,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至于她会不会去美国,抑或是他会不会去美国,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当同学们陆陆续续得来到教室后,林左和陈如海便再也没有说过话,两个人又回到了从前,形同陌路,他不识她,她也不识他,近十年的同窗终结与寥寥几十句的话语。
林左也并未将那日的谈话放在心上,她还是跟以往一般上课复习模拟小考,成绩徘徊在七八名左右。
有人说高考会紧张,会腹泻,会发热,会发挥失常……其实,统统没有。
高考前一日,林左跟往常一般上晚自习,晚上九点半下课后回家,洗了个澡,随手挑了本伊索寓言看了一两则。
倒是妈妈更显得紧张,她在屋内来回踱了几圈,终是担忧道:“大女,你报了北大,你能考上?你第二志愿又报了中科大,这不是胡闹吗?”
“妈妈,即便北大只招一个,那招的也是我,你信不信?”林左合上书,半倚在床头笑眯眯的。
“哧……跟你爸一个德行,自负!”妈妈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已经有了笑容。
其实紧张这种情绪源于不自信,如果你足够自信,又怎么会紧张,这是林左当时的切身体会。
第二天,她如往常一般走进学校,又如往常一般走进考场,写作文的时候她为了塑造意境还特意抬头望了几分钟窗外。
她记得,那天的天气格外好,院子里的树上有小鸟飞来飞去,清脆的叫声很悦耳。
听说数学很难,林左只觉得那些题很怪异,故意逆着思维出题。
第二天的英语她答得一般,后面的小作文忘了一个条件,不晓得会扣多少分。
最末一场理综合考试答得还算顺心,最后一道大题耽误了不少时间,可惜终究也没能做出来。
出来之后大家都哭了,林左也象征性得洒了几滴鳄鱼的眼泪,而后背着书包回家,毕竟大家都哭她如果不哭,会显得很例外。
但是因为她哭得不够深情专注,学校里转天便传出林左会是本届状元的流言。
虽然这个流言很美妙,林左一度希望它是真的。
多年以后,林左提起高考当日,印象最深的却不是这些,她只说她走进小区的时候,看到刘叔叔后来娶的年轻阿姨正抱着孩子站在风口上,一双眼睛红彤彤的。
王阿姨死后不到一年刘叔叔便娶了这位新阿姨,而后一年多又生了个儿子,现在孩子两岁多,粉嘟嘟得煞是可爱。
可是她却一直听小区的人说,刘叔叔并不怎么疼现在的老婆孩子,至于为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那位阿姨站在大门口抱着孩子哭,保安来劝也不听,只是哭着说让自己老公回来,孩子病了怎么都不回家。
她就那样哭到天黑,一直到很晚很晚,林左从阳台上瞧下去,新阿姨还在那里哭,刘叔叔也一直没有回来。
范伯伯好嫖,刘叔叔好赌,林左是知道的。
这个小区里,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和和美美的还真没有几户。
可日子终究都是要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