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一〇章:逝者去(1 / 1)
假如给你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你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十七岁的那一年,病重的爸爸对林左说:“后悔是最无聊的情绪,不如向前看。”
其实,林左很不愿回想十七岁的那一年,年少的时候觉得那是噩梦,因为梦里会看到刘君,他被绊在荷塘的底部,面目浮肿;醒来后她会想起小学时期送给刘君的本子,初中时期刘君为她借的每一本习题册,甚至……她鬼使神差得特别想再一次见到张琪……
只是那些本子,那些习题册,还有张琪,好像忽然之间从这个世界蒸发,无从寻觅。
刘君在仅仅的十七年里留下过好多活着的印记,可是林左唯一拥有的便是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她从来没有拨过,她也不知道如果拨通刘君会对她说出什么样的话语……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不如向前看。
有人说林左心狠,有人说林左冷血,更多的人说林左是个典型的坏女人,会勾引人,更会利用人……
然而,对于刘君的死,林左也很意外。
那年,她让张亮亮摘的荷花始终也未曾摘到,最终却得到刘君淹死荷塘的消息。
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市里,当时大大小小的学校都在通报此事,大喇叭里广播了一遍又一遍,教育广大学子们要注意安全,不能头脑发热做出冲动的事情;报纸上也刊登了这则新闻,题目起得颇是虐心“两名高中生为讨女友欢心,最终命丧荷花池”……
没有人告诉林左整件事情的始末,她还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报纸上说,第一中学有一名女生同时结交了两名男友,因为生日将近,两名男友都在考虑为她准备什么样的礼物,于是她便借此机会说道:“学苑路上的荷塘里有很多荷花,你们谁摘了最大的那朵给我,我便嫁给谁。”于是两名青涩的男孩子为了女友的这句话竞技荷塘,比较瘦弱的张亮亮没有死,倒是体育健将刘君死了。
林左合上报纸的时候忽然间想起小时候,芹芹妈满村说自己是个怪异的孩子,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于是她当真成了一个怪异的孩子。
当天放学,林左特意在学苑路上绕了几圈,来来回回走了一个多小时。
人来人往,嘈嘈杂杂,刘君怎么就被淹死了呢?
后来她想找张亮亮问问这件事情,毕竟他当时在现场,另外,她让张亮亮摘荷花的事情是私底下说的,怎么又会传到刘君的耳朵里,即便如此,久不联系的刘君又怎会忽然间豁出性命去为自己摘一朵荷花……
很多事情她都弄不明白,她还真不知道报纸上是怎么弄明白的。
转天课间操的时候,林左抽空跑到旁边教学楼的交费班,那里面乱哄哄的,竟有男生在楼道里踢足球,不知是谁先看到了她,紧接着便吼了一嗓子:“你们看……是林左,是她……”
当时整个教学楼仿佛都安静下来,林左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小皮鞋落在大理石板上的细微响声。
很多人将探究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忽然有一个男生咧嘴说了一句话,痞里痞气:“长得还真不赖,脸是脸,屁股是屁股的。”
有人嘻嘻调笑,有人不屑冷哼,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扎堆讨论。
林左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顿了片刻,她走到交费班的门口,随便找了一个人说道:“麻烦帮我找一下你们班的张亮亮,谢谢。”
那人看了她一眼,随口答道:“张亮亮已经转学了,他爸爸妈妈大清早便来办了手续。”
林左愣在当场。
穷其一生,她都没有再见过张亮亮,倒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一些信息,刘君死的那天,张亮亮也正在荷塘里,据说他被吓坏了,在家里发了几次癫症,他爸爸妈妈来找学校领导理论,后来便办了转学手续,听说转去了三中,也有人说他们阖家移民加拿大……总之,林左再也没有见到过张亮亮,他同死去的刘君一起在人间蒸发了。
那天,林左在交费班的门口站了半天,后来上课的铃声将她惊醒,转身向外走的时候,旁边那个踢球的男生忽然握着足球做了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足球划了一道完美的曲线直直砸到林左的脑门上……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差点将林左击倒,她扶住墙弯下身子蹲了半晌,脑门上火辣辣的疼,身后吵吵嚷嚷有人说话,不甚真切。
好半天,她站起来,转身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对那投篮的男生说:“刚才那样是砸不死人的,要打这里,狠狠得砸下去才会死人,下次记清楚了。”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周围一片寂静。
林左回到宝塔班的时候已经上课了,最不喜欢她的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这次英语老师竟出奇得没有训斥林左,只是示意她快些回到座位上坐好。
宝塔班跟其他班级果然不同,一片安静,刘君的死仿佛没有对班里的同学造成任何影响,只有陈如海反反复复得望向林左,每次下课的时候路过林左的座位时,他都特别想停下来说几句话,可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暴风雨来临的时候,林左的日子竟然过得出奇安静,老师们不再提问她,不再训斥她,也不再夸奖她,一向很喜欢她的班主任有一次试探着问道:“林左,你要不要请假休息几天?”
“没什么事,杨老师。”林左这样回答。
班主任目光迟疑,犹豫半天又说道:“学校的心理咨询师是北京师范大学过来的硕士,听说很好……”
“哦。”林左应了一声没有再接话。
后来班主任再也没有提这件事情,尽管报纸广播依旧炒作得沸沸扬扬,可是新鲜的事情很多,热闹的事情也很多,没过几天,又有别的什么事情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林左再一次成为昨日黄花,慢慢淡出大家的脑海。
林左的爸爸虽然在住院,可他很早便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从来没在林左跟前提过。
妈妈对刘君的死很震惊,很恐惧,有一次在医院时试图安慰林左,却被爸爸及时拦下,他说:“这是大女自己的事情,随她去吧。”
林左曾经以为事情算是如此过去了,爸爸、妈妈包括妹妹都如此认为,直至刘君的父母出现在小区的保卫科。
林左家住的小区管理很严,外人轻易不得入内,刘君的父母是硬闯的时候被扣留的,他们刚刚从乡下过来,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林左看到刘君妈妈的时候,她正靠在自己丈夫身上嚎啕大哭,手里握着一方皱皱巴巴的手帕,她的头发乱七八糟,用猴皮筋随便扎了一下;她的脸又红又黑,布满皱纹;她的手粗糙得长满老茧;她的腿有些罗圈,大概是长期干农活的缘故……
这就是爸爸曾经的初恋女友,岁月无情的在她身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林左觉得,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很漂亮的,因为刘君长相很好,大概像她,个头很高,像他爸爸。
“你们赔我儿子……你们赔我儿子……”刘君的妈妈一直哭着大喊,刘君的爸爸一直低头沉默,只是眼角红红的,他说:“我们是来讨个说法的。”
这个时候,林左忽然间想,如果当年芹芹落在平房下面摔死了,会不会也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儿时的林左会气鼓鼓的大声说:“跟我没有关系,她是自己摔下去的。”
现在,林左低下头,对刘君的妈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如此,算是默认了所有的错误。
刘君的妈妈哭得哽咽,上气不接下气,她说:“小的时候你就坑害他,好不容易长大了,你却直接把他克死了,孙家村的人都说你从小命硬,回家把你爸爸克病了,在学校把我儿子克死了……”
她的话没说完,爸爸便将手里的打火机“啪”得一声摔到了茶几上。
爸爸已经好久没有抽烟,今日回家见刘君的父母时特意买了一条。
刘君的爸爸也猛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因为用力过猛手里的香烟断成两截,他赤红着双眼说:“我们家君君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非要这么害他!我知道,这种事情上法庭也没处说,君君他傻,自己跑去被淹死了……”说到这里,他的嘴唇哆嗦,再也说不下去。
林左爸爸有些疲惫,他挥了挥手,示意妈妈领着两个女儿到卧室去,这里交给他来处理。
关门的时候,林左顿了一下,她抬头,很认真的对刘君妈妈说:“阿姨,我会替刘君好好活着的。”
那日之后,林左再也没有见到过刘君的父母,她的记忆定格在客厅中缭绕的香烟气息,以及满地的烟头,茶几上的烟灰缸却干干净净。
刘君便是以如此方式退出了林左的生活。
若有人问林左:“你喜不喜欢刘君?”
林左会想好久才说:“大概是喜欢的。”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刘君便匆匆得离开了这个人世,他留给林左近十年的记忆,却连彼此的手都未曾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