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〇一章:坏孩子(1 / 1)
林左是个坏孩子。
从小大人们就这么说她。
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事物往往都是相对的,有好孩子才会衬托出坏孩子,如果好孩子很多,那么坏孩子就更坏了。
事情的起因在于林左五岁那年,村里的一群小孩儿聚在一起玩过家家,这是农村的小孩子常玩的戏码,林左觉得很幼稚,可为了不让大人们觉得她不合群,她每次都会参加,跑跑龙套,打打酱油。
那次出了点意外,扮演公主的芹芹不小心从高高的平房上摔了下去,轻微脑震荡,有没有骨折林左不知道,她只看到她躺在三米多高的墙下哇哇大哭,很痛苦的样子。
芹芹的妈妈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平时村里若是有人感冒发烧,芹芹妈总是开一种药——复方大青叶片,吃不死人,也医不好人,可她依旧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
林左不喜欢芹芹妈,对芹芹倒是没有什么排斥,很正常的一个小女生,没有什么特别。
说起来,林左有些早熟,大概在一岁还不会说话时,林左便开始记事,印象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有天午夜,黑漆漆的,记不清是因为饿还是因为疼,反正就是醒了,大概想不出更好的事情来做,林左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震惊邻里。
林左的姥姥、姥爷从炕上爬起来点了油灯,抱着林左一通乱哄。
林左继续哭。
其实小孩子哭完全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哭哭更健康。
姥爷很困,抱怨了一句躺下继续睡觉,姥姥便掀开蚊帐抱着林左到院子里走走,边走边用方言哼着儿歌,可哄了半天依旧不见成效,姥姥便从角落里捡了一根很长很长的大木杆子,那会儿院子里有个驴棚,用晒干的苞米杆剁成的,姥姥用木杆子捅苞米架,将苞米叶子捅得满天飞,于是姥姥拍着林左说:“大女乖,你看天上的燕儿飞走了……”
于是林左便不哭了,她只是很鄙夷的看了驴棚一眼:明明是个苞米叶子,为什么要骗我说是燕儿……
可见人的话并不能全信。
所以说千万不要骗小孩子,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记住的第一件事情会是什么。
“苞米叶子事件”过后,林左对人这种生物有了全新的认识,当然,芹芹妈让她对“人”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农村人都比较土,说得好听一点叫民风朴实,饲养小孩子也没有什么玩具,只是邻里之间互相逗着玩,今天玩个逗逗飞,明天玩个一二三,乐此不疲……
林左倒是先疲惫了。
芹芹妈玩孩子的方式永远跟别人不一样,她每次见到小孩总会点着她的脑袋说:“大女,你傻不傻啊?”或者“大女,你笨不笨啊?”
刚刚会说话的小孩子会奶声奶气的挑简单的说:“傻……”“笨……”
于是众人哈哈大笑,尤以芹芹妈笑得最欢畅。
林左会说话那会儿已经懂很多事情,所以她很讨厌芹芹妈那种看傻瓜的眼神,很讨厌跟大人们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所以当芹芹妈有一次将刚刚干完农活的脏手往林左嘴里塞的时候,她用自己唯一的两颗小牙狠狠得咬了她一口。
“呀……这孩子怎么这样?!”芹芹妈惊呼,那样子仿佛是忽然被玩具咬了一口。
林左的与众不同那会儿便被芹芹妈夸大了,一传十,十传百,后来整个村里都知道,林左是个怪异的小孩子。
所以长大后的林左很相信,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因为在她还是个奶娃娃时,便顶着舆论的压力长大。
当然,那会儿她还称不上是个坏孩子,充其量只是有些怪异。
可是亲爱的芹芹小姑娘坚决发扬了她妈妈的精神,将林左推向了坏孩子的巅峰。
其实如果换位思考一下,很容易便理解芹芹的难处,当时小孩子多,她扮演落难在悬崖边的公主,一群侍卫冲过来救她,救人的时候难免拥挤,大家拥过来的时候就互相挤,直到把将要落崖的公主挤下了悬崖,此事才算完罢。
到底是谁把她挤下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所有小孩子都吓哭了,只有林左一个人趴下身子说:“芹芹,你还活着吗?”
芹芹当然还活着,三米高的平房摔不死人的,她以五岁小孩子的智商推断:林左绝对是那个罪魁祸首!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绝对是不会站出来承认的,□□的年代已经过去,围观党的时代正在到来。
于是半死不活的芹芹哭着对她妈妈说:“妈妈……妈妈,林左把我从平房上推了下来……”
林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生气。
芹芹妈也很生气,她望着半残疾的女儿对姥姥控诉:“你们家大女怎么这样?!那么高的平房,把我们家芹芹都摔成脑震荡了……”
于是,林左便不生气了,芹芹既然都脑震荡了,说出来的自然是混话。
可是这些个混话大人们居然都信!
村里的人信,姥姥、姥爷信,无关紧要的大人们说:“林左啊,你真是个坏孩子。”并且纷纷告诫自己家的孩子不要跟林左玩。
姥姥、姥爷没有说林左,只是带着林左去芹芹家道了歉,送了医药费和看望的水果。
芹芹妈收了钱收了水果,和蔼道:“没事没事,邻里之间的,小孩子难免胡闹。”
林左以为这件事情便算完了,可千不该万不该传到了千里之外的爸爸妈妈耳朵里。
林左不是孤儿,她有爸爸妈妈的,尽管九岁之前她很少见到她们,爸爸妈妈在大城市里,大城市里很忙,妹妹还小,需要全心全意的照顾,于是林左便被扔给了姥姥带。
姥姥、姥爷很疼林左,有的时候抱着林左叹息:“可怜的孩子。”可林左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没有什么好值得可怜的。
而芹芹脑震荡事件闹得太大,远在大城市的爸爸妈妈知道后,专程赶了回来,他们问林左:“大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左说:“她自己摔下去的。”
林左的爸爸妈妈信了,可还是准备了一堆补品送过去给芹芹,道了歉,话家常,东拉西扯,最终说让林左爸爸在大城市给芹芹妈的弟弟找份工作,林左爸爸点头同意,歉然道:“婶子真是对不起,我们家大女不懂事,让你们家芹芹受苦了,你们多担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左很惊讶,她不懂,为何爸爸妈妈明明知道不是自己推的,还要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应该理直气壮的说:“你们家芹芹撒谎,我们家大女明明没推。”
可是稍微大一点的林左便领悟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面子最重要,千万别撕破那层皮,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才算美,说话的时候五分假中带着五分真,并且能将那五分真的夸大成十分,做人便算成功了。
所以说林左的爸爸能够从一个开拖拉机的农民爬到大城市副总裁的位置绝对不是靠着幸运。
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也是需要道行的。
回家的路上,林左听妈妈说:“婶子家的弟弟只有初中毕业,能干什么?”
爸爸想了想说:“这些年婶子对爹妈很是照顾,就让她弟弟去厂里看仓库吧。”
这时林左第一次明白,人是活在一张巨大的网上的,千丝万缕黏在一起。
“芹芹事件”的解决完毕后,爸爸妈妈再次回了大城市,林左闲暇的时候还是会去看望芹芹,有一次没人的时候,林左剥了个香蕉给芹芹,问道:“那天,你真看到是我推你下平房的?”
芹芹吃着香蕉笃定道:“难道不是吗?你姥姥、姥爷、爸爸妈妈都承认了呀。”
原来,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林左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后来芹芹伤好了,小孩子也差不多把这件事情忘光了,大家依旧凑到一起玩过家家,只是起初很少上平房上玩,可平房上干净又凉快,小孩子的忘性又特别大,于是没几天大家又开始到平房上玩耍。
这回,林左特意拉着芹芹到平房边上,很正经的对她说:“芹芹啊,其实我特别不喜欢背黑锅。”
芹芹有些吃惊:“林左,你说什么呢?”
林左笑了笑,伸手一把将芹芹推下了平房,芹芹的惨叫声传上来的时候,林左俯下身子趴在平房沿上说:“芹芹,既然你非要说是我把你推下的平房,那我便推你一次,这样我就不算背黑锅了。”
可怜的芹芹,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了两次。
而林左用属于她自己的方式解决了“公主落崖事件”。
这一次,芹芹没有脑震荡,因为脑震荡是要去医院检查才能查出来的,芹芹妈妈的眼睛不是扫描器,她只会给芹芹吃复方大青叶片。
其实,最关键的是,芹芹的小叔叔要去大城市打工了,所以芹芹可以不用脑震荡了。
“林左是个坏孩子!”全村的人都这么说。
姥姥姥爷却没有骂林左,只是语重心长道:“大女,有的时候吃亏是福。”老一辈的人都很朴实,他们勤勤恳恳,吃苦耐劳,可依旧守着村里的一亩三分地,吃亏是福,他们一直在吃亏,却并未享多少清福。
林左眼中的世界慢慢成型,她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无论是福是祸,她都很固执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