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绪方一愣，怎么关心起这个问题了，“妈妈，您怎么问这个？我的钱够用的。"这几年，父母总以为做职业棋士收入很少，无论怎么拒绝，每个月总要往自己的个人户头上汇上一笔足够的数目。

“不是怕你没钱用，是看应该买多少钱的戒指。"

清子笑着解释着。

“买什么戒指？爸爸，你连给妈妈买戒指的钱都不肯出吗？"

因为三通杯的事情，绪方的情绪极高，忍不住开开爸爸的玩笑。

“不是给妈妈的，是给桃子的。木村家希望年底举行婚礼。在结婚前应该先订婚，按照传统，订婚戒指得是你月收入的两倍。告诉我大概的数目，妈妈去买。"

“零"

闷闷的回答，刚听到给桃子就恼了，再加上结婚、婚礼的字眼，更让人恼。总算强压着听完妈妈的话。

“谁说我要和桃子结婚？ 您不必费心了！"

“精次！"

清子惊鄂地张了张嘴，与正一面面相觑。

“这不是说好的事吗？"

干嘛给妈妈这么难看的脸色！清子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说好呢？和谁说好了？桃子胡闹，您们也跟着胡闹吗？"

绪方放下筷子，很不高兴。

“精次！怎么这样和父母讲话？与桃子结婚的事不是之前说定的吗？要么放弃围棋，要么与木村联姻。不放弃围棋，就是选择与桃子结婚。"

这个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父母这是在为你操心！感觉父权又受到挑战的正一也爆发了，甩出一串带着高温的话。

“我没答应过要在桃子和围棋间做选择，这是您自己的想法。"

针峰相对，毫不相让。

“你还算男人吗？不敢承担诺言吗？"

“爸爸，公平一点。当时我给您的答复是：我会考虑！这能算我同意吗？我只是向您承诺会考虑这件事，考虑您的建议。"

你！

绪方正一被堵住了，的确，当初这小子是这么说的，是自己太想成这门亲事了……这样也不行，难道现在去拒绝木村家吗？！

空气冻住了，刚才还举杯甚欢的父子俩，各自坐在椅子上，阴着脸沉默。

“好了，快吃吧，饭都要凉了。"

清子对丈夫丢了个眼色——不说这件事了，结婚这样的大事，逼不了的。

“来，精次，再盛碗汤。"清子疼爱的眼神把绪方的怒气一下就蒸发了，顺从地接过妈妈递来的碗。

（十七）

“我认输了。"

绪方低下头。 一目半——竭尽全力还是不能取胜。

变强了，真的变强了怎么还是输。

“因为——我变强了！"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塔矢行洋双手抱臂，目光炯炯，“我并没有停在原地，你走，我也在前进！"

是！

不甘心但不会沮丧，还有机会。绪方迅速调整了心态，恢复了平常神色，“老师，我们复盘吧。"

“绪方，"塔矢行洋没有马上回复，而是认真地看了看他，“你在找什么？"

找什么？

不明所指。

静静地看着绪方，和室里一片宁静。阳光从半开的窗户跳了进来，在地板上踩出直直的光线，风挤进来，快乐的在室内游走。

“在你的棋里。"

行洋缓缓地说道：“我能感觉到一种情绪，它很强烈很执着，但不是对赢的急切，绪方，它是什么？"

轰的一声，心里的高墙坍塌了，心事被洞穿，暴露无遗，直接了当的被提起，在老师亲切的注视下，绪方窘迫了。

“没关系的。"

行洋温和的理解,“心理情绪投射到棋上的情况，是常有的。过于的悲哀、痛苦、求胜都会影响到棋的情绪。

不过，这几天的对局中我观察到这种情绪不但不会影响你对弈，反而因为它的存在， 使你寻找把握到更多的机会。

你的棋风有改变，既柔又凶，这种刚中带柔，柔中有刚的境界，你以前是做不到的。 "

塔矢行洋想到自己的棋。之前的棋，稳健厚实，刚强霸道。门下弟子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

但刚利就易折，须厚积而薄发，方能取胜。但厚积非易事，纵是门下最出色的绪方在这一点上也还差一些。

自与SAI一战后，行洋悟到更深的搏奕之道，是以这几年霸道渐消，势却更强。

尚未与门下分享心得，忽见绪方有此改变，心中甚喜。

只是，绪方并不是自觉得悟出棋道，而是因为某些原因的意外收获，那么，他在找什么呢？

看着绪方一阵红一阵白的脸，塔矢行洋在心底轻叹一声——会是什么样的难题呢？这么多年绪方一直是他心爱的弟子，在棋上亦是身后追得最近的一个。

离开塔矢宅，绪方几乎是狼狈地逃回了家。

老师可怕的洞察力让他无以应对！从棋上就能看出来吗？更有深深的无力感！不是要有意隐瞒，只是，从何说起呢？

执着的急切的寻找！找的是什么？

我找的是！……原本热切的心又失落了——我要寻找的真的只是个影子？

一条小小的珊瑚鱼游了过来，摆着红色的小尾巴，“你找什么？"

找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在哪？她是谁？小鱼好奇地问。

不知道。

苦涩的笑笑，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她会在哪里呢？近一年的寻找，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真是荒唐啊，绪方！你怎么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那只是一场梦！

不，不是的。她肯定存在过，我相信，她是真的。我体验过她的真实，这种体验无时无刻地提醒我，她是真的！

“你的棋风有改变，既柔又凶，这种刚中带柔，柔中有刚的境界，你以前是做不到的。 "

老师的话又响起。这就是说明！我能感觉到她的真实，我想要找到她！

是的，我会找到她。我会变得更强。

终于，绪方停止了内心的争斗，走进棋室，开始每天必做的功课——打棋谱。

（十八）

鱼飞坐在地板上，对着两盒棋子发呆。本来是要找一本旧画册的，竟在书柜深处发现了它们。

是六岁时爷爷送的生日礼物。后来学画画，就渐渐远离了，什么时候把它们藏在那儿了？

拈起一枚白子，指尖微微的凉。干干净净的棋子光亮润泽。只是那么小小的一枚子，心竟无端生出几分禅意。

放回。抓起数颗攥在掌心。安详从掌心悄悄传递全身。爷爷曾经讲过的关于围棋的种种一一浮现心头。

想自己的棋，棋如人生。

一切都是为了好玩。这么多年一直是在感性的指引下行事，因为好玩画画，因为好玩做服装设计，因为好玩做工作室……

每一次，新的好玩总会代替旧的，每一次都一定只做好玩的事。从来不坚持的，任何事情任何人，一旦不好玩了就放弃了。

有时候自己真象个下山的小猴子，丢了一个再捡一个。可是，即使是一个大西瓜，如果不好玩了不应该扔掉换一个好玩的芝麻吗？每每怀疑时，这种理论就会跑出来反驳，而且总是它赢。

常青说做一件事需要坚忍的，即使很喜欢，也需要。

因为感性有时候是脆弱的，必要时要有理性来介入。做工作室，有几次自己都要放弃了，因为灵感的受阻，因为客户的否认，因为压力大，因为不好玩了……

因为常青，都坚持下来了。坚持下来，不好玩的又重新好玩了，往往因为柳暗花明而愈发好玩了。

如果不坚持，会怎样？会不会永远是蜻蜒点水的好玩？

蜻蜒点水也是一种好玩，只是自己并不想仅仅要这样的好玩。不是还希望做出一点点成就来满足小小的虚荣心吗？

嘿嘿。鱼飞从不隐瞒自己的虚荣，就象从不掩盖强者崇拜一样。

强者，当然值得崇拜！

强者，那种强势，会激起斗志和勇气，会不自觉地想要去学习，去挑战，去获得认可。强者的认可就是肯定自己的变强。 譬如常青，鱼飞知道，因为她的强势，自己才会被刺激着不断提升。

但有的强，是不可抗衡的！那种强，让你自觉缈小，自觉无力。自愿老老实实臣服在他脚下，终身做他的追随者。

那种强！……那种震撼的强……

手里的棋子忽然被攥紧了，能量传导过来，棋子开始发热。

那个强大的影子在心头纠缠——

是的，他强大，强到自己愿意成为弱者，心甘情愿被征服甚至是奴役。

迄今为止，他是唯一。

但是，在追随强者与个人自由之间，应该做何选择？

鱼飞被这个问题问愣了。

（十九）

“阿亮，进藤。"

绪方从电梯里走出来，看到塔矢亮和进藤光两个正在棋院大厅的自动售货机旁喝饮料。

“绪方先生！"

“绪方老师！"

“对局结束了？"

一直很喜欢这两个少年，阿亮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他有一种介于父介于兄的疼爱，而进藤光，这个在儿童大赛上以特别方式出现的孩子，后来被自己抓去与塔矢老师对弈，再后来的职业考试报名、若狮子战、新初赛……对他的关注，已由最初的好奇又加入更多因素，很难解释怎么会对这个爱傻笑的进藤特别欣赏，真的是桑原本因坊说的直觉吗？

“回家吗？我载你们一程。"

“谢谢绪方老师，我们不回家。我和塔矢亮要去买漫画。"

进藤光很兴奋——塔矢亮居然不知道什么是《JUMP》！

“买漫画？"

询问的眼光指向了塔矢亮，阿亮要去买漫画？

“嗯！绪方老师再见啦！"

没等塔矢亮回答，进藤抢先说道，拉起塔矢就要走。

“等等，我载你们吧。"

“唉呀，肚子饿了。"

路上，一直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的进藤按了按肚子，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