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春宫怨情（1 / 1）

帝都，青兰巷内，疏府中，映目皆是一片清幽雅静，青竹翠柏葱葱郁郁，恰似翡翠堆就碧玉砌成。脚下的小路全由光可鉴人的鹅卵石铺就而成，踏上去就似踩着起起伏伏的乐音。两旁的林间偶尔穿过几个青衣童子，嬉笑玩耍，不识人间愁滋味。

沿着石路转过弯就看到了排排小巧玲珑的房子，红色琉璃瓦，雕花镂空窗，粉墙栗柱，雅致至极。房前便是一片荷塘，沿着一条曲折蜿蜒的水上小路便可走入塘中央的一座八角翘檐小亭子，只可惜此时是三秋季节，只余下一片残荷，若是夏日于亭中赏玩那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想必别有一番韵味。

阿其对千羽欠身道：“公子尚在休息，千公子不如去前厅稍等。”

千羽摇手，蛮客气地道：“不碍事，你去忙吧，我先看看雪迹。”

知道千羽与雪迹关系亲密，阿其便随他而去。

雪迹的房中壁上挂着几副水墨画，既有泼墨山水图，又有工笔仕女图。千羽轻笑，那可都是他的墨宝，旁人求都求不到，他专专送了雪迹，偏偏雪迹还嫌难看，执意不肯挂出来。要不是在他软磨硬泡兼绝交威胁下，他那珍贵的墨迹恐怕迄今仍是不见天日。

靠墙的藤编桌子上放着雪迹的辟寒琴，桐木冰弦，沁玉镶嵌。一旁放置着一张青田石制的小桌，上面放着茶具。青田石本是制印章的上好材料，偏偏雪迹说他就要青田石的桌子，阿其大费周章才叫人特地制了这么一张桌子，雪迹这才满意。

掀了珠帘再往里去，琼花榻上的雪迹还在沉沉睡着，宛若孩子一般单纯清瘦的脸庞略略苍白，显得羸弱单薄，仿佛一副清淡的水墨画，洇开了无限诗韵。

千羽微怔，这样干净的如同冰雪如同暖玉的容颜，即使看了那么多年，还是会心迷智惑。

雪迹懒懒的睁了睁眼睛，半眯的眸子似含了风情藏了雅魅，只一眼便乱了心迷了意。

雪迹低声呢喃：“来这么早，我要睡呢。”

千羽无奈摇头道：“莫睡了，先把药吃了。”他摸了摸紫砂壶，茶还是温的。倒了杯茶，千羽皱眉，果然是蜂蜜茶，真不晓得雪迹怎么回事，净喜欢些甜兮兮的东西。他将药丸溶入茶中，喂雪迹喝下。

雪迹闭着眼睛喝下，然后呓语一般道：“我好困呢。”他合目又欲入睡。

房间外阿其禀道：“公子，宫中来人了，请公子进宫奏曲。”雪迹依然睡眼惺忪，千羽摸出一味醒神香在他鼻下一拂而过。那香便钻孔入窍，绵绵不舍地将他唤醒。

大烨皇宫。

金堆玉砌的华丽后有着隐不住的凄凉冷寂，白日中依旧亮着鎏金鸿鹄长明宫灯，黯淡的灯光似乎显出了一种预兆，正在渺渺前来。整座宫殿都难掩颓靡，似一朵花经过严霜朽尽芬芳，似一个美人经历时光余下老态。

上座的清贵妃坐在银灰蝉翼纱屏风后，身影绰然窈窕。

屏风上绣着秋日暮色图，红日半掩远山溟濛，一条碧溪蜿蜒自山出，静流不复返。一只孤雁难掩悲凄，似是哀鸣不止。

雪迹轻轻摇头，径自坐于下首，并不行跪礼。他随意笑道：“娘娘想听疏某弹什么曲子？”

屏风后的清贵妃徐徐道：“先生随意吧。”她的声音似炎炎烈日下的花朵，动人之外却有着萎然，笼着朽寂的颜色，“先生是琴技国手，所选曲子必不会错的。”

雪迹安然一笑，手指抚上辟寒琴，参差错落的琴声仿佛一位韶华女子于漫天飞落的妩媚桃花中轻盈起舞，带着一份不似人间所有的空灵清透。雪迹的声音中有着冰雪一般的清冷与纯澈，曼曼吟哦：

“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

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琴音渐低，靡靡而绝。恍然间，众人心中皆是若有所失、若有所遗。

半晌，清贵妃低低叹道：“红颜未老恩先断。当年的藏娇金屋却变作了森冷的长门，可悲可叹。”

雪迹静静笑着：“夫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弛，爱弛则恩绝。不过如此。”

清贵妃道：“先生既然明了，可愿再谱一曲《长门赋》？”

雪迹神色安静，似一只雪白的无辜猫咪，在暖暖的阳光下闭目沉睡，淡然安静，让人就连触碰也会小心翼翼。然而他的瞳仁中似乎忽然有了凌厉雪亮的光，洞彻恍若神明，只是一眨眼后，他又恢复了平日素净淡然的神色：“疏某非有相如之才，娘娘也自非陈后。娘娘的心中不仅有对生者的恐惧，还有对死者的恐惧，”

“你，你说什么？”清贵妃的声音有压抑不住的战栗，屏风后的她亦霍然而立。

雪迹笑而不答，取出一卷画轴交给一旁的宫女呈给清贵妃，道：“这是疏某所藏王摩诘的《卧雪图》，特献于娘娘。疏某告退。”

刚刚走出后宫，迎面便是九龙华盖、锦车御辇。雪迹欠身，不行大礼，亦不言语。年轻的帝王看到他时楞了一下，然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离去。雪迹垂眸，密密的睫毛遮掩住了目光。

撤去了屏风，清贵妃看着一盆兰花怔怔出神。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年轻的琴师，俊秀苍白的脸，宛若洞悉世间万物的眸子。偶尔会莫名觉得，他就是神明。

一寸寸缓缓打开卷轴，茫茫的雪地上竟然画着芭蕉。芭蕉凌冬却不凋。

那个琴师，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劝自己放下吗？她做不到。清贵妃的手指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