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下）（1 / 1）
这真的是她吗？
上官盈的手指轻抚过自己面目全飞的脸颊，深深浅浅的伤疤通过手指上敏感的神经将信息传递给大脑。告诉她这是真的，再真不过了。
这样的模样就算午夜梦回时都不曾出现过，算是对她臭美的惩罚吗？她总是不相信这些的，她只觉得人生会怎么过完全取决于自己的意愿，跟外界无关。只要愿意，怎样都能让自己活得快乐，可是……她却从没想过，一向自信容貌的她若是失去了这个自信的本钱将会如何。
全身镜里映出她抱膝的镜像。她将头搁在膝盖上，细细地看起来。
头上还缠着几条纱布，医生说什么也不让她拿下来。其实她不用看也知道，除了光光的头皮外，里面不剩什么了，她那留了十几年、保养得倍加小心的长发已经不在了，一丝不剩。
左额上的大块伤痕是她整张脸上面积最大也是最严重的疤痕了。她问过医生，就算其他疤痕还有淡化的可能，可这伤恐怕是华佗在世也去不掉了。她唯一可做的就是尽快适应它，将它当成是原本就存在的属于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的嘴唇蠕动了下，镜子里的她也跟着动作。
她自嘲，这两片红唇大概是她惟一保存得最完好的东西了。除了它，其他地方都是她所陌生的，自从得知真相后，她已经看了无数次现在的这张脸，但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贝齿狠狠地咬住下唇，完好的右手拿起床柜上的玻璃杯。
嘭的一声，镜子和玻璃的碎片混杂在一起，全部散落于地。镜子中的那张脸也撕裂开来，伴随着镜子碎成一片片。
上官妈妈听到声音后再次进入房间，看到的依然是一地的碎片。
“妈，再帮我找块镜子。”她将脸埋在双膝间。
一次、两次、三次……她相信只要她坚持她总能面对现在的自己，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勇气。
“好。”上官妈妈担心地看了一眼女儿，便转身而出。
“伯母。”就在她关上里间的房门时，看到了正好进来的萧景清。
“今天怎么那么早？”一时之间，她不知作何反应。
“公司的事处理好就回来了。”
越过上官妈妈，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
“等等！”上官妈妈及时叫道，“盈盈她不想见你……”
门把上的手没有进一步动作。
“她，知道了？”他背对着的声音听着有点沉。
“知道了。”上官妈妈回道，“今天早上知道的。”
“知道了……就不想见我了？”他捏紧把手。
“景清！”上官妈妈拉住他的胳膊，怕他突然旋开把手进去。
“盈盈她，很坚强，所以……希望你能给她一点时间适应。”
“我知道她很坚强，一直知道。不管什么事她都能微笑面对。”他低下头，“可是，她就不能让我和她一起面对吗？”
为何要将他排除在外呢？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强。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现在的她连她自己都不能接受，让她拿什么自信面对你？就算你不介意，可是她介意，她若是过不了自己这关，在你面前她就永远都抬不起头了。”
有时候，自卑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能影响事情的成败，甚至可以摧毁一个人的人生，何况是两个人之间脆弱的爱情。
“就算是伯母求你了，你就……”
“我知道了。”紧握的手骤然放松，毫无生气地垂于身侧。
她想一个人面对，他只能答应。
“我不进去，我就待在外边。”他能做的就是成为她看不见的支柱，默默守候在一边。
上官妈妈放开了紧抓的胳膊。
“相信她！”
到底什么时候，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才能不再受苦。
一块块大镜子被搬到特护病房里，不多会出来的往往是一堆碎玻璃。频繁的次数让人叹为观止。弄得医院垃圾中转站的工作人员纳闷不已，他们还当这医院的玻璃要全部换新的呢！
当然，制造者们完全不在意，这些损失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只是难为他们制造过程中花费的精力。
上官正就提议，干脆定制个钢化玻璃的镜子，这样就能避免碎片溅开来时伤到宝贝女儿，也可以省了妻子打扫的麻烦。
但他的建议却被上官妈妈一口否决。
盈盈砸镜子是受不了镜中的自己，搞个钢化的来，她一怒之下毁不掉的话，岂不抓狂。砸玻璃只是为了让她释放情绪而已。
于是乎，上官正只得继续帮着把一面面镜子往里送。几天下来，他已经不知道究竟为镜店制造了多少利润。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女儿毁镜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又是天黑时分，上官盈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没有一丝星光的黑色天幕。
她知道，外面有个和她同样寂寞的灵魂在等待着。可是她没有勇气走出去，哪怕是几步路的距离。
她厌恶现在的自己，胆小怯懦。
好讨厌，好讨厌……
她的身体慢慢蜷曲起来。一遍遍地质问着自己，唾弃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将她的神智吹醒。
外头马路上除了偶尔经过的汽车外再无其他。
应该是深夜了吧！她猜测着。恍然想到外头的他是否睡得安好。
黑暗中，她缓缓站了起来，慢慢地移步到门边。仿佛几个世纪般长久的时间，她屏息转动了把手。
外间和里间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但她那双适应了黑暗的眼却轻而易举地搜寻到靠睡在沙发上的男人的轮廓。
黑夜给了她黑色的勇气，她用这得来不易的勇气走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人的身边。
她轻轻偎近他，却害怕他面对他，只能悄悄地感受着属于他的气息，享受他带来的温暖。冷不防落入了那个渴慕已久的胸膛。
“终于愿意面对我了？我当你要做一辈子乌龟了。”他的语气轻而淡，却透着一股轻松愉快的味道。
虽然黑漆漆一片，不尽如他意，但好歹小乌龟终于把头伸出来了。
“我不是想当乌龟，只是……”
“只是缺少勇气？”他帮她接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
“我逼迫自己面对现实，可是我发现，我真的很懦弱。我做不到让自己继续若无其事地活下去，我不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只要一看到现在的这张脸，我就会……”
“盈盈。”他握着她的手，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感觉到了吗？”
他心脏的跳动，触电般地传遍她全身。她欲收回，他却坚定地将其固定在那儿。
“它是因你而跳动的。”
“阿劲……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会让我觉得罪恶。”他的深情她要用什么来回报？
“我也不想，可是它情不自禁，我控制不了。”冰凉的唇亲吻着她的额头。
“我……”
“我不是在逼你，只是要让你明白你对我的重要性。”她的喜怒哀乐直接影响了他的。
“我想离开这里，到处走走。”良久她才说道，像下了重大的决心似的。
“好。”他搂紧怀里的身子，“只要你肯回来。”
“我当然会回来！我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你。”
“记得要联系。”至少要让他知道她的状况。
“我会的。”她乖巧地回答。
两人静静地享受着这黑暗的美妙时刻。
“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连这种小小的挫折都挺不过来。
“不会。”
“真的？”她抬起头，对着他的脸追问着。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却固执地非要找出点什么来。
“真的！”他认真地保证。
“我会很快回来的。”只要一找到自我，她就会立刻飞到他身边的。
“我相信。”她做什么他都会支持的，哪怕是杀人或者放火。
“天亮之前，都不要离开我。”她感觉睡意渐渐袭来。
“好，天亮我再离开。”她的要求他是求之不得，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的亲近她了。
“天一亮你就走开。”她还是不想他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只有在这一片黑暗的时候，他们才能卸下一切顾及，让心灵和渴望主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