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节（1 / 1）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时，许依恬安静地抱着一本小说，那是日本推理小说家横沟正史的《恶魔吹着笛子来》。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看这一类型的推理小说了，也许只是因为那些扣人心弦的文字可以让自己彻底地安静下来吧。
她想起还在北京的时候，石致信送她去机场，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他轻轻挥舞在空中的手臂。
他的眼神分明在述说着他有多么舍不得分离。
但是，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走。
航班抵达昆明的时候，外面是一片晴天。
许依恬保持着难得的心如止水，步履轻盈地走出机场。
许建华坐在驾驶座上抽着烟，盯着出口，略微有些紧张。
苏小茵一眼认出潮涌的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得跟她挥了挥手。
“老爸！老妈！”
她欢叫着，跑了过来，扑向苏小茵的怀抱。
“你这个死孩子，终于舍得回来过个年了，真是的。”
苏小茵一边伸手去拥住她，一边又温柔地责备她。
“哎呀，我这不是飞回来了吗？我也特别想你们！”
她猫腰钻进车里，冲着许建华嫣然一笑：“老爸，哟，挺酷的嘛，一个人在车里抽烟。”
许建华瞟了她一眼，掐灭手里的烟头，说：“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准备今年和你老妈一起杀向北京了。”
“我错了。爸爸。别生气了。快带我去吃好吃的吧，我想死豌豆粉了……”
她伸手搂住爸爸的脖子，撒娇地说。
许建华开着车，先带着她们回了家。
许依恬刚回到家还没坐稳，苏小茵就靠着房门说：“赶紧换个衣服，你方伯伯要请你吃饭。”
“方伯伯？该不会是方颜他爸吧？”
许依恬表情尴尬地问。
“废话。你方伯伯可是很有心的，早就打听说看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前天跟他说你今天要回来，他就立刻订了饭店，要给你接风。”
“哎呀，妈！我跟方颜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分手了，现在还去见方伯伯，多尴尬呀！”
她不依。
“你这个傻孩子，你和颜颜的事情我都不想说你什么了。颜颜对你多好，方伯伯和你爸爸关系又那么好，你把人家颜颜给甩了，也不难为情！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运气，你方伯伯一家人一点儿都不生气，还是照样和咱们家往来，还是照样很关心你。我跟你说，你要是不去吃这个饭，就说明咱们不给人家面子，你爸以后还怎么和方伯伯他们来往？你不要给我别别扭扭的，赶快换衣服！”
拗不过老妈的催促，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了衣服，然后跟着老爸老妈去赴宴。
“哎哟，终于见到依恬啦。”
他们一家刚走进预定的雅间，就听见了方厚明爽朗的笑声。
“方伯伯好，方伯母好。”
她立马点头哈腰打招呼。
“坐，坐。你方伯伯我，想要见你这个大忙人一面，可真不容易哦。”
方厚明招呼她们一家人坐下，开着玩笑。
“我也真的好久没回昆明了。伯伯，别笑话我了，我真不好意思。”
“对了，你们家颜颜什么时候回来呀？”
苏小茵忽然开口问方厚明的妻子王爱阁。
王爱阁温柔地一笑，回答：“颜颜打电话说，后天的飞机回来。他公司里的事儿一向很多，但每年都坚持回来陪我们过年。”
“颜颜这孩子真不错。哪里像我们家许依恬，不懂事，这几年都没有回过家，哎呀，绝情得很。”
苏小茵一边赞许地夸奖方颜，一边又开始数落自己的女儿。
“依恬啊，你现在跟颜颜还有联系吗？”
王爱阁转向许依恬，问。
“嗯，有啊，前段时间刚好和他们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我们有合作过。”
“真的？那真是好呀。我们家颜颜还要靠你关照哦。”
方厚明满意地笑了，他打心眼里希望能和许建华一家结亲，许依恬是他心里的准儿媳。
“我现在可没有他厉害，我还得靠他关照才是。”
许依恬耸耸肩，埋头吃饭。
但很快的，她那原本无限澎湃的对食物的热情就湮灭了。
因为她正吃着，就听见许建华说：“等颜颜回来了，咱们两家再好好聚一次，这次换我们请。我也很久没见过颜颜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明明都已经和方颜分手了，还非要两家一起吃饭干什么呀。
父母们那一辈的人难道就不能体会到他们的为难吗？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索然无味的饭。
走在回家的路上，苏小茵挽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说：“其实，妈妈觉得你还是跟颜颜比较合适。”
“妈，我和方颜早就分手了，分手了好多年了。你们怎么都弄不清楚现实呢？”
她不乐意地撅着嘴。
“你这个孩子就是太任性了。人家颜颜跟你从小玩到大，我不让你们谈朋友的时候吧，你们俩偷偷摸摸早恋。还害得颜颜放着名牌大学不上，跟你去北京一个二流院校。我们大人也都默许你们俩在一起了吧，你又偏偏跟他分手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么些年也不见你们说什么呀，怎么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给我来个旧事重提，多尴尬啊。”
“恬儿，我们这么些年什么都不说，那是因为你不肯回来呀。你人不在这里，我们也没办法勉强你。你方伯伯一听说你今年要回来，不知道有多开心呢。你能不能听妈妈一句话，跟那个西安的男孩儿分手吧。”
“我们俩早分了。”
她一听妈妈提起卓立，心情就更不好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个月的事儿。反正就是分了，你别问了。”
“分了好！妈妈一直觉得那个卓立配不上你，搞那种什么摇滚音乐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他划清界限，是你的幸运。”
“妈妈，我就算跟他划清界限了，也不可能跟方颜和好。你什么时候跟方伯伯他们一家通通气，别乱点鸳鸯了。还有，人家方颜现在有女朋友了，要是让他知道你们的心思，我还不得难堪得要死？”
“哎呀！颜颜交女朋友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苏小茵遗憾地大叫一声，忙喊住老公，说：“许建华，你女婿恐怕要飞了！”
许建华笑了笑，回答：“飞了就飞了，咱们家女儿才是最重要的。颜颜是挺不错的，但要是女儿不喜欢，那他也要不得。进不了咱们家的门，也是他们的损失。”
“老爸，我好爱你！你比妈妈明理多了。”
许依恬欢叫着，跑去许建华身边。
“你就是太溺爱她了，她才会那么任性地跟颜颜分手！”
苏小茵一脸不满地责备起来他们两人来。不过，他们两父女才不当一回事呢。
过年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了，许依恬回来的第二天就跟着爸爸上街去买年货，准备热热闹闹过个年。
而此刻的北京，却有一个人丝毫没有任何喜庆的心情。
大吉靠着落地窗户，定定地看着花园发呆，自从得知周子遥的噩耗后，他一直回不过神来。
每当钱多多来家里找自己，他就找个理由出门去，避开她。
他不恨钱多多，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抓住周子遥不放，为什么要亲手酝酿悲剧的发生？
这一天，钱多多又来找他。
他看了她一眼，说：“我刚好要出门。”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一直在躲着我。”
钱多多拦住他，不让他走。
“你让开。”
“古一素，我就那么差劲吗？我就一点儿都比不上那个女的吗？那女的有什么好？要什么没什么！你凭什么糟践我的感情？”
他看着固执的钱多多，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你的情敌从来都不是她。另有其人。”
“那是谁？”
她不肯认输地追问。
“一个男人。”
他惨淡地笑了起来，也顾不得钱多多满脸的疑惑和震惊，抓起车钥匙，夺门而去。
他开着车在街上无意识地晃着。
最后，实在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把车开去了苏白的实验室，然后打电话给他。
苏白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一脸疲倦。
“也只有你会在这个时间来这里找我了。”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
“嗯，我累坏了。不过，明天就可以不用再去实验室了。”
“怎么了？”
“现在的课题结束了，我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
“那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导师希望我能去他在美国的研究所工作。我在考虑中。”
“嗯，不错。换做我，我也愿意离开北京。”
大吉淡淡地说。
苏白瞄了他一眼，接过话茬：“如果你是因为逃避而要离开北京的话，其实没什么必要。”
“难道你又何尝不是因为逃避而想要选择美国的研究所？”
大吉也一针见血地看破了苏白的心事。
“我知道她已经结婚了，我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还留在北京做什么呢？如果某一天，我们又遇到，她幸福的模样肯定会刺伤我。”
“至少她还活着，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应该感到欣慰。如果你是我，就会明白死别是多么痛苦了。”
苏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男人间的沉默，或许也是一种互相的安慰。
苏白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收到了妍希打给他的一笔钱。那笔钱足以维持他哥哥的治疗费很长一段时间。
他想拒绝来着，只是，看着日渐消瘦的哥哥和已经禁不起任何风霜的嫂子，他还是收下了钱。
他是不想自私地收下妍希的钱，但他更不能看着自己的哥哥因为没钱治病而提前离开这个世界。
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自己要将这一切的债都还清。他只有等到不欠妍希任何东西的时候，才能再有资格重新问她要回爱情。
尽管，他也不知道那一天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和苏白见过面以后的大吉，独自带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家，离开了北京，也许，他已经离开了中国。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许有人遇到过他，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故事，他的伤痛。
他用出走的方式祭奠周子遥的死。
或许某一天，他会在某个地方重遇周子遥。
就像周子遥在大学毕业以后忽然的消失，又在某个时候突然回到自己的身边一样。
他想，或许他是风，来去自由，却充满悲伤的风，却不知道吹往了哪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毫不知情的许依恬正在家里的沙发撒着脚丫吃零食。
许建华打回家电话说：“颜颜回来了，快下来，我们一起去接他。”
“他回来了关我什么事儿啊？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接。”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要是不跟我去，过年期间就别想出门了，同学聚会什么的，都不准参加。”
许建华无奈地挂下电话，准备开车去机场和方厚明一家会和。
“爸！——我去！”
他刚刚好发动车子，就听见许依恬从楼上探了个脑袋出来，鬼叫着。
“那你快点儿，我等你。”
他点点头，得意地哼起小调来。
许依恬哪里是发自内心的想去接方颜？
要不是爸爸的威胁和妈妈的强迫，她才懒得去呢。
结果，最后还是全家一起出动，弄得跟去见国家主席似的。再加上方颜一家人，机场门□□活排了个迎宾队。
方颜从机场里面出来的时候，神采奕奕，一脸微笑。
“爸，妈，我回来了。”
他伸手拥住前来接机的父母，一脸温柔。
“你看还有人谁来接你了？”
王爱阁笑着指了指身旁的许依恬一家，方颜的脸迅速地定格在一个尴尬的表情上。
“怎么了？犯什么傻呀！”
方厚明拍拍儿子的肩膀，却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伯父，伯母，你们好！”
许依恬也循声望了过去，却见李书言推着行李车走到了他们身边，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这是……？”
方厚明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一脸错愕地问。
“这……是我女朋友，李书言。”
方颜话音未落，王爱阁尴尬地哼了一声，说：“颜颜，你怎么带个人回家也不提前跟我们招呼一声？”
他只好压低声音解释说：“我怎么知道许叔他们会来。”
“你这孩子……”
王爱阁气得变了脸色。
“颜颜交了女朋友是好事情呀。你就别怪孩子不打招呼了。你看，弄得这姑娘怪不好意思的。”
苏小茵挽住王爱阁，连忙打圆场。
“还不叫人？”
王爱阁瞪了方颜一眼，他这才赶紧喊到：“许叔，许姨，你们好！谢谢你们来接我。”
许建华和苏小茵虽然笑着点了点头，但气氛还是十分尴尬。
“还有我呢？我可是被迫才来接你的。你连句谢谢都不说，真恶心。”
许依恬绕到方颜身边，故意开玩笑地说。
“早就看到你了，你在人群里多显眼呀。谢啦。”
方颜多多少少有点儿装腔作势地回答。
与此同时，李书言的面子早就挂不住了，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许依恬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走到她身边，半开玩笑地说：“可把你给盼来了。书言，你要是再不来，大人们可就病急乱投医，准备让方颜给我们家倒插门了啊。那我可就亏大了。”
李书言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那我得多谢你了。”
“不用，不用，一会儿一起吃个饭就什么都扯平了。”
许依恬这才又挪回苏小茵身边，挽住了她。
苏小茵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心，她知道，这孩子刚才是在帮大家解围。
就这样，两方家长的如意算盘在李书言意外出场的那一刻，瓦解了。
苏小茵在家里忍不住反复叹息：“颜颜是个多好的孩子，多适合咱家姑娘，没想到就这么飞了……”
“妈，我好不容易回来过个年，能不能给我点儿活路啊？”
许依恬躺在沙发上吃零食，掉了一脸薯片渣子，还在嘟囔。
“你从哪儿再给我找一个比颜颜更好的对象？”
“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么呀。”
“我觉得吧，那个李书言也没有你漂亮呀，没有你机灵呀……”
“妈……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她惨叫一声，索性在沙发上装死。
即便如此也还是阻止不了苏小茵喋喋不休的抱怨。
不过，家庭的温暖还是让她暂时忘记了之前的痛苦。
只是，每当她一想起今年的春节，周子遥的父母该有多么哀伤，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她恍然间发现，能够拥抱家庭的温暖，是多么的重要。
可是，周子遥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