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月夜归人（1 / 1）
七月十五，皓月当空，清辉濯濯，梨儿已然熟睡，淼儿却奥热难眠，拿把团扇，赤着小脚，仅着中衣来至院中纳凉。
柔软的脚心踩在凉凉的石板上，一股舒爽直透肺腑。淼儿吸口气，踏着月华，时而追逐树影，时而单足跳跃，小小的粉色身影如一团花絮，飘忽不定，逸兴飞扬。
忽然，她停下脚步，狐疑的转过身，只见一个雪色人影由远而近，衣袂飘飘，悄无声息，却如鼓点般一步一步敲在她心房之上。
月光下，逐渐映出一张温润的面庞，幽眸澄澈，深邃如最遥远天际的星辰，瞬间阻住了她的呼吸。
他终于停在她面前，静静伫立，身披银辉，风华熠熠，一如炫目的光环，灼了她的眼。而清朗的眉目间，风霜略染，苍色隐隐，却螫了她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她先开了口：“二少爷，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居然发颤，胸腔蓦然涨得满满的，直令她喘不过气。
萧白衣只略略点头。
“呃，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有打扫，你可以直接歇息。”
他再次点头，苍幽的眸色现出一丝疲累。
“我……去点灯。”淼儿走了几步，忽又停住，回首。“啊，你……是不是要去少奶奶房里？我去……”
“今晚不了。”他终于开口，清朗中透出一丝沙哑。
淼儿惴惴的点头，去他房里点上灯，准备寝具及洗漱用具。
萧白衣坐在长榻上看她灵巧的忙碌，一双眼忽然落在她赤裸的小脚上。
淼儿偶然瞥见他的眸光，方才惊觉，忙不迭欲扯裙裾掩盖，却抓了个空，一低头，才发现未着长裙，薄薄的长裤如丝般熨帖着修长的玉腿。
她惊喘一声，转身便跑，眼前一暗，一件长衫直飞过来，恰好披在她身上。淼儿连忙穿上，一时便如裹着草原一般，沁人心脾的清香令她渐渐迷醉。
“淼儿，过来。”沙哑的声音轻轻震动飘渺的空气。
她不想动，但小脚却似有磁石吸着般向前，及至挪到他跟前方才醒悟，急忙转身，却为长衫绊住，直直跌入他张开的怀抱。
刹那间，便如置身火山之巅，源源不绝的烈焰焚烧着她残存的心智，她伸手欲抓住什么，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肩膀，赶忙松手，扭头，小嘴却触及一处光滑灼烫的脸颊。她刚一呆，对方已退开，轻轻托起她，下一刻，她已稳稳的坐在他身侧。
淼儿正自惊疑不定，一边脸庞已为修长有力的手指捧住，幽凉的眸子一瞬不瞬锁住她呆怔的眼。“淼儿，想我么？”这声音便如自地心深处发出，带着阵阵轰鸣直扑向她耳朵。
她用力摇头，似要摇掉那不存在的袅袅余音。
幽眸迅速为浓云笼罩，墨黑如幕，不见一丝儿亮光。颊上温热的手指渐渐冷却，无法承重般垂了下去。唇边却缓缓扯开一缕浅浅的笑，轻飘飘，淡得便如遇光而化的春雪，在这炎炎夏夜，竟让她心生一股凉意。
“二少爷，天不早了，我……要回去睡了。”她怯怯的开口，此刻的他，更令她捉摸不透了。
他又望了她片刻，终于点点头。
淼儿舒口气，立起来紧走了几步，又停下，略一犹疑，脱下长衫放在床边，如惊鸿般翩然掠走。
次日一早，淼儿洗漱完毕来至大厅，席如烟与梨儿正在用膳，她坐下后，轻声道：“少奶奶，二少爷昨晚回来了。”
“当啷啷”，二人手中碗筷双双跌落。
淼儿暗叹口气，举箸进食。
吃饱饭便去清扫，一入左厢房，挂在外间的八哥便喜滋滋的打招呼：“淼儿好！”
淼儿慌忙将食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再摆摆手，走入内室。
一室的静谧，床上的人仍在熟睡，淼儿轻手轻脚的打扫，但过于紧张，仍是弄出些许声响，床幔被撩开，床上的人醒了。
“对不住，吵醒你了。”淼儿盯着自己的鞋尖，轻声道。
他坐了起来，揉着额角，似乎没有睡好。“给我倒杯凉水。”声音浓浊低哑，异样的撩人，拨得她心弦一颤。当下，照做。
喝完水，他一言不发的递给她空杯。
淼儿心中一动，将床幔勾起，拿过一把蒲扇为他扇着凉风。
萧白衣看了她一眼，坐着不动。
扇了半日凉风，淼儿又端来一盆凉水，拧了个凉帕子递给他抹脸、净手，再备好其他的洗漱用具。老天！她对席如烟都未如此伺候过！
可是，看着他似乎一副疲累的样子，她便不由自主的想让他舒适些。
淼儿自衣柜中拿出一件崭新的浅色长衣递给他，眼角瞥见他昨晚穿的那件雪色长衣，望望他，欲言又止。
萧白衣罩上长衣，洗漱过后，向外走。
忽然半空中一句：“坏蛋！打坏蛋！”令他顿住脚步。
淼儿连忙奔过去，“嘘”了一声，八哥老实了。
她回首看他，见他难得的一副怔然的表情，不由“扑哧”一笑，咬住唇。
“哪里来的八哥？”他喃喃问。
“四少爷给的。”淼儿仍然止不住笑意，水汪汪的眸子弯如新月。
萧白衣看她一眼，嘴角淡淡一扯，走向大厅。
不知为何，淼儿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好，笑意时时隐现，身形愈加轻巧灵活。来找她的萧褐衣亦受她感染，神彩飞扬。
二人在后花园浇了会儿花圃，又除了除草，日头逐渐毒辣，遂回返。
一至前院，便见到萧白衣背负双手，立于鱼池边静思。火热的阳光重重的投在他身上，却仍是让人感觉一丝清冷。
淼儿扬声道：“二少爷，您还是去阴凉处呆着吧，如此中了暑，又该有人大吵大闹了。”
萧白衣转过头，那微侧的角度优雅完美，如一尊雕像，明亮的光线令他眸子微眯，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圈暗影，温润如玉的面庞愈加光洁，暗蕴一股刚毅。
不知为何，他们四兄弟原本个个貌比潘安，尤其萧褐衣，更是俊美得连女孩子都嫉妒，但若站在一处，最先抓住人眼的必是萧白衣。他身上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迷惑力，暖如春阳，令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汲取那缕缕温热；又清如秋月，夜空高悬，皎皎无尘，可望而不可即！
而此刻，暖阳渐逝，秋月愈浓，一股淡淡的疏离正在他身边化开，那袅袅清辉令人着迷，又令人着恼，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淼儿垂下眼，忽听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只见席如烟自大厅走出来，手撑一把油纸伞，来至萧白衣身前，挡在他头顶上，而后低下头，粉面通红。
梨儿则立在门边，道：“二少爷，进来喝碗绿豆汤吧。”面上亦是红扑扑的，不甚自在。
淼儿一颗心扑腾扑腾狂跳，又觉有趣，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
萧白衣盯了她一眼，随席如烟步入大厅。
刚刚坐稳，七月与宝树相继到来。
“师父。”
“嗯。”萧白衣喝着手中的绿豆汤，漫不经心的应着。
“七月不辱使命。”
“嗯。”
“师父可还满意？”
“嗯。”
“那师父就不必换徒弟了。”
“嗯。”
他眼睫半合，似乎要睡着了，淼儿忍不住再次笑出来。
大家都看她。
长长的眼睫徐徐扬起，暖如春阳，又清如秋月的眸子望向她。“你很开心？”他悠悠的问。
淼儿咬住唇，含笑不语。
萧褐衣紧张的上前，道：“二哥，淼儿不是有意的，你别怪她。”
一声叹息。“我怪她了么？”
萧褐衣正欲再说，门口已随着一声娇唤闯进一个人影。
“二哥！你回来啦！”
萧蝶衣一下窜至萧白衣面前，擦着额上的汗水，喜上眉梢。又一眼看见他手中的绿豆汤，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众人莫不目瞪口呆。
“啊！热死我了！”萧蝶衣拭去唇角的汤渍，以手扇着凉风。忽一眼瞥见淼儿，喊道：“喂，丫头！快拿扇子给本小姐扇风！”
淼儿站着不动。
“你没听到么？死丫头，老账新帐一起算！二哥，你要为我做主，好好罚罚这死丫头！”
“她又如何了？”
“哼，她到处勾引男人，连七月也不放过！死七月还帮着她欺负我！二哥，你一定要罚死她！”萧蝶衣抱着他的手臂左右摇晃。
萧褐衣冷喝道：“蝶衣！你够了！”
萧蝶衣缩缩脖子，不一刻又趾高气扬道：“做什么？你要敢再打我，我就让二哥替我报仇！哼，你的心上人到处勾引男人，你可要小心了，别将来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我……”
萧褐衣猛然跨过去，伸手便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我此刻就先掐死你，看你还恶意中伤！”
萧蝶衣双手乱扑腾，两眼翻白。
“好了。”萧白衣终于出声。“七月。”
七月会意，上前拉开萧褐衣。
萧蝶衣抚着颈子一径猛咳。
乱哄哄中，一阵“叮叮当当”之声，一道白影忽然窜过来，跃入萧白衣怀中，耸着三瓣嘴直向他颈子里钻。
众人看得呆住。
淼儿忍住笑，走过去，欲抱回绒绒，无奈小畜生誓死反抗，挣扎不休，眼见那雪白毛茸茸的一团儿在他怀中不住躲闪跳跃，而后那人口中逸出无奈的叹息，淼儿顿觉开心不已，再也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一发不可收。
除了七月，其余人皆吓得一愣一愣的，小心翼翼的望向萧白衣。
后者眸光微微闪动，提起两只兔耳朵，递给兀自笑个不停的淼儿。不想，淼儿没有抱住，绒绒趁机再次跳了回去，并向她示威的翘起胡子。
淼儿又是一阵开怀大笑，整个大厅回荡着毫不矫饰的清脆笑声，众人只觉似有片片花瓣自天而降，处处是春的气息，遣人愁怀，拨动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