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薄命女子(1 / 1)
感冒发烧……人生啊!真困苦!我都快死了,更别提平阳公主了……广袤的草原上丘陵起起伏伏,像无数绿色的馒头,稀稀落落码在天空下。
队伍行走得平稳却急促。
柴绍不时回头看马车,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很多天了,平阳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凭窗远眺的眼神,空洞而忧伤。
从小一起长大,柴绍自恃对她了解最是深刻。
她始终是不肯原谅的……
“怎么?”关无澜打马来到柴绍身边:“很担心吗?”
“你想说什么?”柴绍转过头,看着关无澜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一直都很佩服你,从小就忠心耿耿,长大也没有变,你一直这样都不觉得无趣吗?”
“你觉得我很无趣?”
“不,我总是弄不懂你。”关无澜轻笑:“有好多话咱们都没有说明白过,但是谁又在乎呢?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次,你要有个准备,她可能难过这一关了……”
柴绍皱眉,急道:“真的不行了?”
“比你想的要糟。”关无澜拨马回头:“该换药了。”
“我不会放手的!”柴绍无视士兵们的侧目,对着关无澜的背影大喊。
傻瓜!
关无澜跳上车,掀开车棚的帘子。
平阳靠在车上,侧头从帘子缝隙里望着窗外,见她进来也没有任何表示。
“听见了吗?”关无澜打开药箱:“他绝对不会放手。二十年了,他抓了二十年都没有放手的东西,也不会在一夕之间改变心意的。”
平阳仿佛布偶,任由关无澜摆布,眼皮都不动一下。
“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关无澜有点生气,手底下却丝毫不敢怠慢:“你要是这副样子回到长安去就等着被摆布吧!”
平阳缓缓眨了下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关无澜触动了贯穿胸背的箭伤,她不由自主地咳喘起来,随着咳嗽,伤口不断涌出污血。
“大口呼气!”关无澜用手巾按着她的后背:“大口呼气。”
平阳听话地大口呼吸,渐渐平复下剧烈的咳嗽。
关无澜将药棉敷在伤口上,用白布包扎:“对于那个人,你是怎么想的?”
平阳默不作声,垂下眼帘望着自己受伤的手。
“你是累了,还是怎么了?”关无澜扶着平阳的肩膀,面对面问她:“还是生气我们把你送回来?”
平阳缓缓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冷冷道:“有埋伏。”
“什么?”关无澜不解。
车子突然停住了,两个人摇晃着倒在被子上。
“何人放肆?”柴绍抽出马鞍上挂的宝剑,怒视着拦住去路的一众人马。
这群人约一二百人,为首的是几个突厥人打扮的大汉。队伍从藏身的山丘流水一样,冲出来,汇聚成一堵人墙,挡在柴绍面前。
由于快速赶路的需要,护送平阳的队伍只有二百人,轻装简行。
这里距孤城不过千里,接近突厥中心地带,云中府的巡逻士兵两个时辰就能疾驰到此。这些人敢冒风险前来恐怕是有所图谋。
“柴将军,一向可好?”对面走出一个强壮的突厥男人,深蓝斗篷衫,表情阴冷,大声说道:“我们是真珠毗伽可汗的手下。我们可汗听说贵国的平阳公主在吐谷浑受了伤,正急着回国,特命我等前来慰问。”
关无澜爬起来,从窗帘缝看着外面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沉声道:“是薛延陀部……他们这些人可真会趁火打劫……”
薛延陀部落原为铁勒诸部之一﹐由薛﹑延陀两部合并而成。贞观二年,薛延陀酋长夷男率其部归属□□厥。
唐太宗李世民为了牵制颉利可汗,于贞观三年遣使册封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薛延陀部在唐军平灭□□厥战役中给过很多帮助。
颉利可汗灭亡后,漠北空虚,夷男率其部众东返故地,建牙于都尉犍山北、独罗河以南,正式建立薛延陀汗国,其辖区东至室韦,西到金山,南接沙碛,北界瀚海,拥兵二十万,成为北方最强大的汗国,并伺机南侵。
和大唐的关系也从盟友变成了时敌时友,关系极为微妙。
大唐灭了吐谷浑,薛延陀部想必也感到了威胁。李靖虽然善战,毕竟老矣。真正让薛延陀部胆寒的是正直青年的大唐第一公主。
此次听闻平阳重伤,夷男马上派出了最好的骑兵,日夜兼程将他们堵住。一方面是探听重伤之事的虚实,另一方面也想趁机除去心头大患。
柴绍看着压上来的骑兵,挥手示意士兵们戒备。
平阳的马车周围顿时响起了一片兵器碰撞的声音。
求救烟火也划破黄昏的天空,飞上晚霞。
“愚蠢。”平阳看着那道烟火,回头摘下车里挂的弓箭。
“你别乱动……”关无澜按住平阳,低声道:“小心伤口。”
“你……把着弓身……”平阳把弓交给关无澜:“我拉弓弦……”
“你疯了?”关无澜道:“你伤口非崩开不可。”
“我看……要坏事……”平阳靠着她,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嘴低声咳嗽。
“这烟火真漂亮,不知道云中看得见看不见?”兰衫汉子看着晚霞旁炸开了花的烟火:“我等只是奉命慰问公主,柴将军不必如此隆重吧?”
柴绍回头狠狠瞪了副将一眼,低声怒道:“谁放的烟火?怕人家不知道咱们害怕?”
“将军骂的是!”副将扫一眼后面,放烟火的士兵吓得脸色发白,赶忙熄了剩下的。
“这位将军。”柴绍轻轻打马上前,不卑不亢道:“你口口声声说是奉命来慰问公主,有什么凭证吗?真珠毗伽可汗我是知道的,最懂礼数的一位大可汗,怎么能就这样来慰问?你们必是假的!”
兰衫大汉率众又进了一丈,闻言笑道:“早年打颉利,我有幸见过柴将军,那时就觉得柴将军人品非凡。这么久过去了,柴将军的胆识和头脑还是一样让我佩服。”
“你是……”柴绍仔细端详。
“攻打恶阳岭时,咱们见过,薛延陀薛部磨延啜。”大汉深施一礼。
“磨延啜!”柴绍心中暗暗一惊。
此人是薛延陀部落中薛部的贵族,统领薛延陀部的骑兵,恶阳岭大战时助大唐作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夷男派出此人所图的必然不是慰问这么简单了!
柴绍活动几下手指,感觉手心有些湿润。
“烦劳柴将军给通传一下,就说薛延陀来使求见。” 磨延啜恶狠狠地笑了,催马和两个副将走上来。
两个副将阴沉着脸慢慢抽出马刀。
“原来,薛延陀的使者喜欢用武器慰问受伤的人?”柴绍毫不示弱,带着副将迎上来。
“因为将军你拿着宝剑,我的人害怕所以拿刀壮壮胆。” 磨延啜漫不经心地摘下马鞍上挂的长戟。
柴绍也是大伤未愈,看着眼前的阵仗,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该如何拖住磨延啜,好让关无澜带着平阳脱身。
磨延啜此时也琢磨着如何靠近马车一探虚实。如果平阳真的是重伤,正可以立个大功——两队人马相当,他们要顾及重伤的公主,很难抵抗和逃跑;若平阳只是小伤,没有丧失战斗能力,那就另当别论——那位平阳公主真要是横刀立马站出来,莫说是这一百来人,恐怕整个西域都要震一震。
两批人马各怀心事地缓缓靠近,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时迟,那时快。剑拔弩张之时,平阳的马车里突然间飞射出一支箭,直取磨延啜!
磨延啜满腹心事地盯着柴绍,不意竟有偷袭。箭到眼前才“啊”地一声惊叫,侧身险险避过。箭风带起他的斗篷,钉穿了他身后副将的颈项。
那人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从马上倒了下去。
大唐士兵们闪开两旁,关无澜钻出来将马车赶上近前,停在柴绍身后。
马车里传来平阳不悦的声音:“何人造次?”
关无澜跳下马车,道:“大胆磨延啜,还不见过我家公主!”
磨延啜又惊又疑,看着副将在地上面目狰狞地喘出最后一口气,道:“车上的是平阳公主殿下吗?”
“我的封号,已被褫夺,见笑了。”那声音平稳流畅,气息之间难以判断是否受伤了。
磨延啜探头看马车。
关无澜道:“我家殿下的确受伤了,不过是些小外伤。伤在不便之处,虽不大却不好示人,因此急着回去。你们可汗要慰问,不如他亲自去长安慰问,叫尔等这些无名之辈鬼鬼祟祟半路拦截,是觉得伏允老儿死的不惨吧?”
“不敢,不敢……”磨延啜俯首应道。
“想见我?”平阳轻笑:“磨延啜,我的箭法,如何?”
力道十足!
磨延啜看着箭支穿颈死去的副手,心有余悸,头更低了。
看着射箭的力道,她就是受伤也是些外伤,重不到哪里去。他满心里盘算着上前一探虚实,看到副将的死状,这个虚实不探也罢了。
“磨延啜,你是想看我们殿下吗?”关无澜指着磨延啜身后:“没问题,你让一步,我为殿下把马牵过来,枪拿过来。叫你这些乌合之众今日全做了草肥!”
“无澜!”平阳喝住关无澜,道:“将军,我们……是盟友。大唐,不会小气,我也不会,你且去吧。”
“殿下!”关无澜不依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磨延啜。”平阳道:“你下马,叩头认罪,我恕你。不叫他们,为难你。”
磨延啜环视四周,大唐士兵个个虎视眈眈,刀枪林立,毫不示弱。听见平阳的声音他心里早凉了一半,他身后的士兵也犹豫着是不是要下马。
在这草原上,光凭“平阳公主”这四个字就能震慑一方。磨延啜亲历突厥和吐谷浑的灭亡,场面之惨烈,难以言喻。
这位大唐第一公主的手段,他不是没见过,心里还是畏惧的。
“看什么!”关无澜大喝:“还不下马!”
磨延啜吓了一跳,慌忙下马,他身后的士兵也跟着下了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磨延啜鲁莽,请公主赎罪。”
“将军,请起。我,已非公主,这罪,是赔给大唐的。你去吧……转告可汗,大唐,想着他呢。”
“是。”磨延啜战战兢兢起身上马。
命士兵收拾起副将的尸体,悻悻而去。
柴绍骑在马上,只觉身上衣衫湿透,直到磨延啜的全部人马消失在山丘后面,才敢转头看关无澜。
“别动!全都原地别动!”关无澜厉声喝止士兵们,跳上马车:“殿下!”
车中无人应答。
“解忧!”柴绍不敢下马,急得大叫。
关无澜掀开帘子,车内满是鲜血!
平阳伏在被子上,满头大汗:“走……了?”
“走了!”关无澜扶起她,将弓箭挂好:“伤口果然崩了!我叫你别射那一箭!”
“不射……他就……不信……”平阳说着,突然只觉喉咙一甜,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解忧!”关无澜大惊,叫道:“柴绍!走!慢慢走!别慌张!”
“她怎么样了?”柴绍一边强作镇静,慢慢打马,一边急问。
“别问了!走吧!”关无澜抱起平阳,看着满手鲜血,喃喃道:“解忧,别怕!有我呢!”
第一次看见她,自己是十岁。
关无澜轻轻拨弄着平阳额上的发。
久居深宫,第一次看见这么光鲜漂亮的小姑娘,真的是惊为天人。
她提着宝剑怒气冲冲的样子,真美……
手底下有了点动静。
关无澜回过神来,将平阳头上的银针拔下来。
平阳咳嗽着醒转过来,由于眼皮肿胀,眼睛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无澜……”
“我在呢。”关无澜握住她的手。
“无澜……天黑了?”
“没有,是清晨,天快亮了。”
“怎么……不疼了?”
“我给你敷了些止疼药。没事了,咱们刚过了定襄,剩下的路都安全了。”
“过了……孤城了?”
“是,昨天就过了。”关无澜用湿手巾轻擦她的脸:“剩下的路就快了。”
平阳缓了几口气,道:“去……孤城,把那个……叫奴奴的……女奴隶……送来。”
“哪来的女奴隶?”
“是……残天吉……送我的,你去……叫他们……送来。”
“残天吉送的?”关无澜沉吟着:“你……还是惦记着他。”
平阳没有说话,将头枕在关无澜腿上,车里响起一阵阵咳嗽。
原本以为平阳会大发雷霆,关无澜甚至做好了强行制服她的准备。
谁知,平阳发现自己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竟然没有发怒。即使听说了残天吉还留在中军大营,没有跟他们一起上路,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关无澜看着她风轻云淡的表情,越发心惊肉跳。
这样的感觉只有过一次。
那是玄武门政变后,平阳卧床不起长达一个月。凉州军情传来,平阳要出征,那天清晨站在窗前更衣的表情就是这样,看似波澜不惊,却是死去一般的蜕变。
一路之上她都没有说话,像从前那场漫长的沉睡一样,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关无澜,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乖顺而淡然,任凭服侍。
那混合杂音的咳嗽,伴随鲜血昭示着平阳的肺脏已经完全损毁。
关无澜的心都在颤抖,极力假装平静,把她扶起来,清理胸口和后背已经变黑溃烂的箭伤。
平阳就像死去一样安静,只有混合巨大杂音的呼吸和咳喘还能证明她活着。药棉□□,带着粘腻的污血。平阳咳嗽起来,伤口随着震动断断续续涌出半红不黑的液体。药味混着腥气,叫人头疼。
关无澜知道,这些苦楚还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伤痛也在折磨着她。那些止痛药没有任何治愈作用,纯粹是让人麻木,感觉不到疼痛罢了,副作用也是极大的。
平阳望着手心里那一汪血水,听见关无澜气喘吁吁地在她身后包扎伤口,轻轻靠在了关无澜身上。
“疼吗?”关无澜看见她的动作,忙停下来询问。
“不疼……”平阳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血,漠然答道。
关无澜包扎停当,把她的衣服拉扯整齐,默默坐下来,从背后抱住平阳的肩膀:“解忧……你还好吗?”
“好……”平阳看着关无澜从背后伸手过来,用手巾擦去她手心的血。
关无澜将平阳搂紧,嗫嚅道:“我没有办法,你总说我是最知道你的人。我害怕什么,你应该很清楚。那里太寂寞了,所以你会孤单……回去就好了,回去长安就热闹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平阳眼睛眨动两下,缓慢地转过身来,突然抬起没受伤的左手,不轻不重地在关无澜脸上甩了一巴掌。
“啊。”关无澜没被打疼,却吓了一跳:“解忧……”
平阳咳喘着逼近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迫不得已?我的热症……是你一手造成的……我永远……都忘不了你是我的敌人……所以……也请你……别改变,别像他们一样……虚伪……”她伸手抚摸关无澜的脸颊,那微红的眼眶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了:“别说……迫不得已……就说你……恨我……”
“我……”关无澜恨不得放声大哭出来,却只能忍住。
“说啊。”平阳嘴角挑起一个微笑:“恨我……”
“恨你……”眼泪顺着关无澜脸颊无声地淌下来:“我恨你……”
“无澜……”平阳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总是……这么知道我……”
关无澜捂住嘴,泪眼朦胧看着她。
平阳放开手缓慢躺下,安然闭上眼睛:“我……最讨厌……迫不得已……无澜,一直……就这样……别后悔……也别……改变……就算,我死了……也不要……难过……要像……仇人一样……要笑着……送我……”
“你不会死。”关无澜抚摸她的脸:“你要活着。”
“我……从不……后悔……我所做的。”止疼药渐渐发挥作用,疼痛减弱,平阳气息流畅起来:“杀你姐姐……不是……我年幼无知,我……不能……叫晋阳百姓……和天下人……说李家……是为……一个女人……起事的。我……无法……对我母亲……交待。”
“为什么说这些?”关无澜垂泪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像从前一样就可以了,什么都不提就行了!”
“我没有……时间了……”平阳看着车顶:“我的力气……只够……撑到长安……看一眼父亲……和二哥。没有……时间了……”
“胡说!”关无澜道:“你答应过我姐姐,保我一世平安,衣食无忧的。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平阳转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和你姐姐……说的话?”
关无澜含泪笑道:“你一直都不知道,当时我被兰儿姐姐抱着,就藏在帘帷后面,你和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姐姐求你,给我一世平安,衣食无忧,但却不可给我大富贵。所以,你让我在你府里当马夫,一直不肯升我的官。”
“所以……你才……不跟我二哥去,只肯……给我……当马夫。”平阳笑了:“我真笨……竟……从没察觉。”
“对,我们从来没说过。我们从来就只说军务,政务,其他的话从来都没有说过。”关无澜道:“很多时候,我想开口问,却不敢问,只想等着你说。”
“我也是……”平阳叹息。
“关于怀德郡王,你还是别想了。”关无澜口气有些冷:“那不是你能想的,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药力让胸口麻木起来,平阳微笑:“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你是最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说什么……我怎么可能那么傻?男人……看待爱情……不过是……消遣罢了。我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还会有所期待?”
“你还是在意的。”胸口的衣服又红了,关无澜用手巾垫在她的胸口:“他们已经为欲望付出了代价,都已经后悔了。柴绍从那以后再没升迁过,马三宝他……也已经出家了。你还是不原谅,未免也太苛刻了。”
“我不原谅的正是他们的后悔。对权力的欲望谁都有……但是将它虚伪成正义,过后……又后悔,这才是我……不原谅的。我讨厌……找借口。”
“你总是叫人汗颜,所以我很能明白柴绍和马三宝的心情,在你身边,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你太清澈,也太犀利了。”
“从前只是清澈,后来……才犀利的。这世上的薄命女子……都很犀利……你也很犀利,你姐姐……也是,我母亲,万姨妃,张婕妤……她们都很犀利,冼薏也很犀利,只是平时看不出来罢了……”
“你权倾天下,威震西域,你还薄命吗?”关无澜笑了:“我们才是薄命。”
“我不薄命吗?很早没了母亲,别的女孩都是……识女红做针线的年纪……我在征战,死了无数次了……我至亲的兄长们为了权力残杀,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我失去了朋友,最忠心的仆人,最挚爱的恋人,不想屈从命运……也没办法摆脱。你说……你命苦,可是还有人真诚地爱过你……马三宝为了你,可以背叛我……你得到过爱情的忠诚……而忠诚于我的,自始至终就只是我自己而已。”平阳伸手在空中,好像要抓住她所说的命运:“但是,我却总也不想低头,李家人天生就是王者,不能顺从任何东西……所以,只能留下最强的那个来……统治……”
“不要多想了,好好睡吧,睡醒了咱们就到长安了。”关无澜整理散她落枕边的长发:“忘了草原,忘了孤城,忘了残天吉……就当那是一场梦吧。”
“我知道,我知道……”平阳的手在空中轻划:“他……会得到一个大唐公主的……但那绝不是我……那会是一个令突厥和大唐更加紧密的女子……只会和权力有关……和爱情……无关……”
“解忧!”关无澜抓住她的手,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你……你的眼睛……”
平阳摸索着握紧了她的手:“告诉你一件很可笑的事……我梦见了残天吉,我本想醒了告诉你……我想见他一面,问问清楚……可我睁开眼发现……我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