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静好(1)(1 / 1)
正月初四那天,在夏如风的执意坚持下,黎纪葳带着脚已消肿的她和大大小小的行李回到S城。单是西安的大枣就被那几位慈爱殷殷的长辈塞了三大袋子,说是某人需要补血。一路上无惊无险,却在平安抵达后发生了争执。
夏如风被安置在沙发上,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就见黎纪葳拖着行李箱在她的房间和客厅里出出入入,忙得都没有闲工夫搭理她。她实在奇怪,扶着墙单脚跳到卧室门口,“干吗呢?”
“怎么不好好坐着?”黎纪葳抛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横抱起她放在床上,“不想快点好是不是?”
身后靠着软软的枕头,她指着床上摊得横七竖八的衣服——都是平时经常替换的——满眼的不解,“你这是……”
“帮你收拾东西。正好,你看看还缺什么。”
“收拾东西?”她偏偏头,略皱皱眉,一把拉住他,“等等,谁说我要去你那里住?!”
这些年来,无论在他家呆到多晚,心有多累人有多倦,她决不留宿,哪怕是凌晨两、三点也要坚持打车回家。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黎纪葳就会气得窝火,在她的心里,似乎他的公寓还不如三更半夜的出租车来得安全。可这是她的底线,即使亲密如他,也从不妥协。僵持到最后的结果,还是他去取了车送她。
当下一听这样的口气,他就预感这事难办了,干脆硬碰硬,“我说的!”
“我不去。”
果然!他叹了口气,只得放柔声音耐心开导:“你想想,住我那里有什么不好?你一定要按时销假回去上班,那里离世纪总比这里近吧。”
“上下班我可以打车啊。”
“吃的问题怎么解决?当时当令地里不长什么你吃什么,现在能吃得惯外卖?”
“我的手又没事。”
“不许自己做!”
“你这是剥夺人权。”
他挑眉,“‘人权’是作为人的权利,不是作为病人的权利。你别太任性,你的脑震荡可还是有后遗症的。”
“后遗症又不是绝症!再说了,昨天和今天都没觉得头晕啊。”
“那也不行!”
“不晕都不行啊?”她抓住他的口误偷换概念,心下偷笑,口里却似感叹他的好性子不留点给她享受享受,故作委屈道,“黎纪葳,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见她在这时候还不忘了使小聪明,他索性无赖到底,“跟你讲道理?我讲得过你么?!”
“你——”
“临走时,我可是答应你爸你妈好好照顾你的。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他一手拿一件白色的毛衣,“要哪一件?”
两件她全部夺下,“他们是上了年纪,又不在身边,自然这样那样的都不放心。这能算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了?”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黎纪葳看她这副没来由的倔样子心里就有火,脸上却是冷冷的微笑,勉强抑制的怒意还是有些微不自觉地流露,忍了几秒轻哼一声道:“夏如风,我劝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跟我逞强称能。”
听他是真的动了气,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不是太好,掩饰地叠着床上的衣服,一边低头嘟囔了一句:“反正我不去你那儿。”
他见她有些软化,遂在床沿坐下,半算计半哄骗地说:“不去也可以,我过来住。”
“不行!”强硬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又不抢你的床。这床太软,我睡客厅。”
“你休想!”
他瞪她,“在自己家里怕什么?难道你是信不过我?”
她忽然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你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行?”
“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
他坏坏一笑,双手抱头朝后一仰,“夏如风,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良癖好?”
她顺手抽过身后的枕头砸过去。
黎纪葳虚躲了一下,起身截住那个大枕头,随手抛到一边,笑意未褪去丝毫,“那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谁说我不敢?”
“那你说啊,来,告诉我!”
“说就说!”她咬牙闭目,还不忘把头转到另一边,这下豁出去了,“我就是不习惯跟男人住在一起!”
他把她的脸转过来,摆出一副无比了然和体谅的模样,“这也算不得什么怪癖,不过你总要习惯的是不是?”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忍住笑意,但微妙的心思还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另一只枕头又飞过来,伴着她的似怒似嗔,“做你的春秋大梦!”
或许是夏如风颇用了些力气,黎纪葳似乎被砸得愣了一愣。他借抱着枕头留出的角落端详她,只见她眼波流转,残存淡淡红晕的脸上分明写着既气又有些许恼怒的神色,不经意中还带着一丝刻意抑制的笑容。这样复杂的表情在他读来,是她想气又聚不起恨意,想恼又怕泄露自己的坏脾气,想笑又恐为人察觉的不好意思。黎纪葳从未见过有第二个女孩子可以像她这样,在一瞬间流露出如此千变万化的动人心绪。这才是他记忆深处那个张扬慧黠灵气过人的夏如风,只是因为他的缘故,这样的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过了……
顷刻之间,他心神悸动,扔开枕头,迎着她清澈的目光,勾过那张清秀无瑕的脸,直直吻了下去……
妥善安顿好她的一切,黎纪葳被夏如风赶着回家报到,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入夜,她洗漱完毕,拿过他临走时从行李里取出的大盒子,浅紫色的漆盒,同色杂金线的薄纱蝴蝶结缠绕在一角,这就是他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打开盒盖,最上面覆着数张“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上好宣纸。她将折叠规整的纸轻轻展开,铺在面前的每一张上都是结合了柳颜二体的九个大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里面有着黎纪葳最喜欢的那个字——字字墨色如新。这些“消寒图”曾经让她觉得,原来让人心生闷意的冬天也是可以如白驹过隙般飞快的。经过了这么多年,这几幅纸还如当日那般细腻柔韧,保存完好。
盒子里层被轻盈的白纱有规则地隔断。
精心修补过的节拍器赫然地摆在一角,虽然遍布着粘合的裂痕,但看上去依然是如此完整,没有缺少任何一部分;白色的漆盒里是她年少时用过的发夹、链子、书签、钥匙扣……都是蕤蕤买的;数枚黑色牛角棋子,黑方的“将”“马”“炮”“车”一应俱全;放在他那里未曾要回过的Bee Gees、Beverley Craven等的卡带、CD;紫色的小盒子里是她遍寻不着的钮扣、耳钉、校徽、饭卡……
她把这些经历过的点点滴滴铺满整张床,抽去盒里的白纱,透明的文件袋卧于底层,里头整齐地码放各式各样涂满字迹的纸,有些已经泛黄,有些变得发脆。她小心地取出,逐件翻看:上大课百无聊赖时默写的歌词,大学四年每个学期的课表、选课单,她为他修改的竞选演说稿,做的唐诗宋词摘抄本,电影F1演唱会嘉年华等各类门票的存根…………
她默默地将所有的这一切归位,盖上盒盖,仔细地扎好漂亮的结,抱着漆盒安然睡去,一夜无梦;
惟觉怀里的盒子,真的很沉,很沉,沉到拽着她深陷那份生死相许的爱里,再也不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