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不离(2)(1 / 1)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走过整整四年,终于到了LM最后一轮面试的那天。
初夏那个稍显燥热的下午,黎纪葳站在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等了一个小时终于望见她的身影从那栋熟悉的大楼里徐步踱出,见她眉目间仍有淡淡的不安之色,焦急期待的心不由得一沉。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出了什么事?”
她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坏消息?”
她极慢地摇了摇头。
黎纪葳却高兴起来,唇角不禁微微扬起。起先,他毫不知情,只知道已有两三家公司与夏如风达成初步意向,直到某一天在父亲桌上见到她的简历,才发现阴错阳差,LM居然也是其中之一。那时,她已通过第二轮面试,只等黎董事长最后的拍板定夺。他相信她的实力,故而根本没想过要插手,今天之所以出现在LM楼下,是缘于几天前她得知内情后萌生的隐隐退意,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般求之不得的命中注定,他又怎么舍得放手?
果然,她没有让他失望。三年高中,四年大学,现在,终于又可以将她留在身边,如此正大光明,实赖命运之神的眷顾。他几乎就要忘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切了,直至再度注意到她愁眉不展的抑郁神情。虽然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保障她在LM的未来,却还是拉过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她垂下头。
“没关系的。”
她还是不出一声。
“说话。”他又开始沉不住气了。
她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怯怯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的。”
“可是……”
“我说了,没事的。”真要感谢C行的实习经验,让有些心虚的他到了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表面上的镇静。
“总有一天……”
“够了啊!”他有些火了。
她鼓足勇气看向他,语气也比先前坚定许多,“黎纪葳,还是算了吧……”
“夏如风——”他脸色骤然一变,顿了几秒,终究还是冷冷地道,“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无视她的无措惶然,他拖过她塞进拦下的出租车里,坐定报出地址后就没有再说过半个字,甚至都不看她一眼。
出租车在一家著名的珠宝行门口停下。被拽下车的夏如风蓦地警觉,“来这里干吗?”
他只是淡淡地答:“陪我去买样东西。”
她心里没来由地一冷。眼前华丽的门面,惹眼的招牌,这样的地方卖出的好东西,只能送给谁不是再显而易见不过了么?“陪我去买”,是啊,多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她也只有“陪”的那个资格。别看她嘴上强硬,可心里怎么会不清楚,这样的宿命早已注定,亦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偏要跟自己过不去……
就在她失神间,黎纪葳已经拖过她进了门,在她微微的抗拒中,带着她熟门熟路地穿过一排排闪耀夺目的柜台,径直走到里间的服务区域。夏如风平日里不热衷于这些,也搞不清楚这种奢侈品店里的门道,见黎纪葳并不驻足挑选,先有了几分诧异,待被一位女店员小心地按在椅子上时,她更是一片茫然。
黎纪葳环抱着双臂靠在一边,来此之前的薄怒到了此刻仿佛已烟消云散,客气地对那位店员说:“麻烦你轻一些。”
那店员冲他笑笑,似乎对他的这种小儿女之态再了解不过了。一面喏喏应着,手里的冰凉酒精棉球已经迅速在夏如风的左右耳垂上分别擦过。
她这才如梦初醒,从椅子上急跳起来就要往外跑,正好被黎纪葳拦在身前。受骗上当后的恼火顷刻间在脸上显露无遗,但一看到他冷然的神情,眼睛里的火又压了下来。
黎纪葳似乎早有防备,手臂稍稍一抬就将她轻轻拖住,“你想干什么?”
“我不要。”她瞥见店员揣测的眼光,只能放低声音。
他一抬首,“为什么?”
她一偏头,“不为什么。”
他露出她最为恼恨的谦谦君子的似笑非笑,“又不是要你去打预防针,怕什么?”
夏如风被他一激,顿时失了方寸,手里的文件袋差点直接朝他掷过去,最后还是狠不下心,“啪”地砸到自己的腿上,“肉身凡胎的扎一个洞不疼啊?你去试一个我看看!”
黎纪葳最爱她这样失态的真情流露,一时间心里直发笑,却仍旧面不改色,只是展开修长的手指,使了三分力,朝她的耳垂上轻弹一下,“就这样啊,疼不疼?”
夏如风呆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黎纪葳倾过身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来,再给我个能够接受的理由。”
果然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怕疼只是一个能够启齿的原因。已觉修炼得无比沉静的她在他如此的轻言诱哄中却招架不住,只得吞吞吐吐地小声道:“听说……穿过耳洞的女孩子,下辈子……还是会……嗯……”
“无稽之谈。”他满脸的不以为然,顺手又把她带到椅子上。
“反正我不要。”
黎纪葳并不以为意,慢慢俯下身,用只有她听得见的耳语道:“我不会再说第三次——别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
凛冽的寒意再一次从脚底升腾而起,转瞬间遍及周身。这句话,七年以来他从未提起,可她又怎么会忘记!那个黄昏,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流着眼泪颤抖着说出那句——
“如果可以的话,用我的一切……”
“……啊!!!”
沦陷在沉痛往事中的泫然欲泣生生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截在半路。原来,黎纪葳趁她分神之际向那店员使了个眼色,那人早已作了万全的准备,刹那间她的右耳垂上已被牢牢扎上了一枚钢钉。面对他如此的霸道和专横,夏如风完全懵了,又惊又恼,更下不了手去扯掉这个硬被作上的标记,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瞪住他,却气得说不出一个字。
始作俑者不露声色地走到另一边,把她想要杀人的目光轻易带了过来,依旧温柔不改地对她说:“都打了一个了。再忍一下啊,乖!”
谁说不是呢,难道带着一个耳钉她能有信心走出这个门迎接别人的眼光吗?刚扎过洞的耳垂开始微微发热,她已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火迅速蔓至脸庞,越烧越烫。她气极他一步步的算计,刚从齿缝里憋出一个“你”字,又再一次被同样的疼痛惹得大呼。
端详着她耳垂上的金属色钢钉,黎纪葳眼里闪过的欣赏亦宣告着他的得逞。他带着她去挑生平第一对耳饰。
柜台后的店员都练就了火眼金睛,见黎纪葳清新俊逸气质不俗,想必眼界也不低,故不吝唾沫竭力推荐高价位的物品。不精此道的夏如风浏览着那些令人咋舌的标价半天不吭一声,身旁的黎纪葳就知道她的倔脾气又犯了。他并不说一句话,只是在一旁定定地看住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这样的情景,夏如风的心不由得一颤,与生俱来的执拗又在他冷然的目光里消失殆尽。惶惶不安中,她终于在有限的几项价位稍低的饰品里选中一对蝴蝶结形状的18K耳钉。
店员依言取出,在她耳边比了比,又拿过镜子端放在她面前,好心地建议道:“这款比较适合短发的小姐佩戴……”
她闻言,想了一下,专业的眼光的确有几分道理,遂下意识拂拂长发,暗暗起了个念头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削足适履?不过好在头发跟脚大不一样,柔顺也罢,黑亮也罢,不过是三千烦恼丝而已,一剪子下去,过个一年半载,自然会春风吹又生,似乎没什么值得留恋,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脆弱的生命要是也能如此生生不息,那该有多好……
待发稍在手指上缠了几个圈,她才收回遐想,流转的眼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求身边那个人的意见,“那就……剪了?”
黎纪葳缓缓扯开她绕住头发的手指,握进自己的掌心,冷冷地望着镜子里那张清秀的脸,只轻轻地说了句:“你试试看?”
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慑得她连头都不敢抬。可就算她不抬头,也能从镜子里看到他浅淡神色里杂着的几分威胁怨怼,不经意的突发奇想倒好像已经是做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难不成身体发肤都是要替她来还债的么?昨天,今天,欠了他的一直都还不清,所以明天才要加倍偿还给LM?想到这里,她只是悻悻地抽回手,半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一个月后,夏如风戴着黎纪葳送的粉红色珍珠耳珠,娉娉婷婷地站在LM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一年后,她离开LM。辞职风波过后不久,黎纪葳开始交正式的女朋友。看着隔三岔五出现在他身边的不同女伴,她的一颗心已经被折腾得几近麻木,仅有残存的理智还知道要把戒指还给他。她以为可以就此解脱,但他始终没有明确放手的表示,她想大概感情可以了结,但欠的这一切还没有结清,也不知道要偿还到哪一天才算了结。
直到今天,她能喊出“蕤蕤”这个名字,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