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离(1)(1 / 1)
当两张分别写有F大经济学和管理学的录取通知书同时放在面前,夏如风终于还是没能偏离命运的驱使。尽管黎纪葳的成绩足以考上全国第一的高等学府,但出于家庭和其他各方面的考虑,他是断不会离开S城的。当初填志愿表时她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这个要牵扯一辈子的人从来都不是她想躲就可以躲得开的。
毕业庆祝会那天,黎纪葳在葡萄棚下用一枚18K的戒指圈住她左手的中指,明知她心存疑惑惶然不安也不多解释什么理由,留给她的只是微弯的薄唇上若有似无的一抹浅笑。八月的盛夏,别人玩得热血沸腾,她只感到飕飕的凉风在心里穿来穿去。真的就是生日礼物这么简单?她自忖连提出疑问的资格都没有,但出于最起码的自尊她拒绝过,没有爱情只有恨意的戒指是会受到诅咒的。可是在他瞬间变冷的目光里,她又马上退缩了。之后她搜索脑子里有限的常识,想把那个素雅的指环从左手换到右手,他那冷冷一瞥和强有力的手劲无一不在警告她,她的这点小聪明在他跟前也是无法得逞的。
夏如风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都是欠了他的,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戒指,戴与不戴,戴在哪只手上,又有什么关系?别忘了,要说有亏欠,始终是她欠着他的。她夏如风欠黎纪葳的,不是一串数不清有多少个零的钞票,而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她无奈地垂下双手,戒指竟然没有滑落,甚至没有偏离一分一毫的位置,连尺寸都那么合适,真是注定属于她的。她侧开头避着他的眼光,心里想着一定要去恨他些什么吧。恨他淡薄笃定的笑意,恨他不容置喙的霸道,恨他剥夺了她选择生活的权利,恨他在她稍稍喘了口气后又一次套上了枷锁,恨他强加给她的一切……她可以放弃对别人无端地揣测,却不能不清醒地正视自己,这样竭力逼出的恨意无它,只是怕自己在心底还存有一丝侥幸、半分喜悦,深知他可以无条件地要求她依赖她怨恨她折磨她,就是不可以爱她。
岑千卉一向忌讳这样的事,某天无意中看到她的手后,更是一改寻常的温婉,朝着她一通数落,就差没兜头兜脑地甩她俩耳刮子叫她清醒清醒——
“夏如风你有没有脑子?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这算什么?生日礼物?生日礼物送这种东西?这东西戴了就不能摘了,会不吉利的你知不知道?!以前的事……唉!”她跺脚直叹,“三年了,还不够吗?黎纪葳要恨你,就好好折磨你,骂你打你都行,搞这种鬼名堂干什么?黎纪葳要爱你,就该抛却一切杂念,好好珍惜你,像以前一样!”
她笑得凄然,岑千卉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她只配承受他的恨,怎么可能再去要求他的爱?像以前一样?怎么可能像以前一样?要是可以像以前一样,那……人是不是也可以死而复生?
别人的大学生活绚烂多彩,夏如风的大学四年里只有一种颜色,那个颜色叫黎纪葳。岑千卉考入座落在S城另一个角的W大,七年的同窗之缘走到尽头;耿清泽毫无先兆地去了英国,只字片语的音讯都不曾有过。偌大的F大校园,她抬头只看得到她和黎纪葳头顶的天空,低头只见得到她和黎纪葳脚边的影子。
经济和管理虽然不同系,还是隶属同一个学院,四年里,所有的公共课和专业基础课都是一样的。夏如风戴着黎纪葳送的戒指穿梭于教室、图书馆、寝室、食堂等几个有限的地方,再加上男生寝室。在同学们的眼里,优雅冷静的他与沉静淡定的她之间的关系再正常不过了。黎纪葳的琐事都是夏如风帮着打点,夏如风碰到过不去的难关,也是黎纪葳来出面解决。除了感叹出众的黎纪葳过早地“名草有主”,甚至不会有人关心求证他们的八卦,用夏如风室友的话来说——“我们对老夫老妻的事情没兴趣”。
不知道是否因为高中三年这样的生活已经形成了固定模式,两个人找到了一种安全平和的相处之道,在她态度端正的勤勉努力下,黎纪葳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伺候了。印象中,这四年的时间里他真正地发火就那么一次。
记得那是在大二的冬天,之所以对那个冬天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那一年的雪出奇地大,之前的好几年里,S城里都没见过一片雪花。最夸张的那一天,竟然把夏如风几天没骑的自行车锁孔都冻了。
也该是黎纪葳走运,下雪的前几天刚从一场重感冒中恢复过来。男生寝室空气不好,几个人轮番中招,他算是痊愈得最快的那个,多亏了夏如风像报时器一样提醒他按时吃药。放晴的当天,她就让他把床单和被套都拆下来,用消毒水彻底浸泡了半天,再去问宿管科的阿姨借用洗衣机。
上晚自习的教室太大,她实在冻得受不了,用戴着手套的手艰难地翻书。黎纪葳觉得奇怪,帮她翻过一页,问她:“怎么了?”
“冷。”
黎纪葳看着她笑道:“照理说个子高的人血液循环应该比矮的人慢,怎么一到冬天,反倒是你觉得冷呢?”说着顺手把她的手套摘下,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僵硬的手指在他炽热无比他的手心中渐觉舒缓。夏如风正贪恋着这份温暖,突然手里一松,只见黎纪葳一言不发抓过笔继续做高数的习题。她完全摸不到头脑,一分钟之前还好好的啊,这会儿突然多云转阴……虽然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不悦,但他至少还有分寸,意识到教室里有其他人,生生把气压了回去。
自习结束后出了教室,黎纪葳根本不理夏如风,找到自行车上去了就走人,把她一个人扔在教学楼门口。黎纪葳才将她的车送去换锁,今天她根本没车可骑,只能迎着冻得人都快要麻木的空气走了出去,打算在二十分钟之内回到寝室。好不容易捱到图书馆附近,只见他又飞身折回,将车往她面前一横,看着她冷冷地吐出一句:“磨磨蹭蹭,不冻出病来是不甘心了?”
听到他的声音,满心委屈顿时化作酸涩直冲进眼里。她咬着嘴唇不看他,更不开口说话,不知是跟他还是跟自己较劲,只是低着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他最恨她把话都闷在心里,受冤枉被误解也不吭气,既然不是理亏有什么话不能说!她不说,那只能由他来问了。
他一把拖住她的手,内心的火比三伏天的烈日还要焦躁,声音却和当时的空气一样寒冷,“戒指呢?”
她这才醒悟过来,哆哆嗦嗦把戴着手套不灵活的手指伸向围巾,从衣领里掣出一根浅紫色的丝绳,那个简洁雅致的圆环赫然就挂在上头,在昏暗的路灯下一闪一闪的,显得格外明亮。
“就那么碍眼?”他似乎对这样的答并不满意,还是那么咄咄逼人。
“不是……戴不上……”
“怎么了?”
她又不吭声了。
黎纪葳二话不说,三两下扯掉她的手套举起她的手放在路灯底下细看,这才发现她的手掌上都蜕皮了,纤细的手指也不能幸免。刚才在教室里根本没注意,只想着她一直怕冷。他紧拧着眉头摩挲她的手,开始心疼了,“怎么弄成这样?疼不疼?”
至此,她心中的酸意终于开始泛滥。那天她把被单什么的浸在消毒水里。洗净晾出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起了小水疱,克制不住去挠,水疱破了不算,皮肤上立即起了红斑。好在她还有些化学方面的常识,意识到是消毒水过敏的缘故。于是立刻摘下戒指,顺手从抽屉里抽了三根丝带编出个结实的绳子,穿过戒指系在脖子上。冬天气温低,两只手又痒又冻,恨不得不是自己的才好,这几天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也是怕跟人解释太麻烦,索性就成天到晚带着手套,只不过他一直没有留心而已。
黎纪葳懊恼不已,“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受委屈?”
“已经不疼了,”泪已盈睫,她却强自镇定着将指环放回原处,“好了就马上戴回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搂在自己怀里,紧紧拥着她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寂静的校园里,路灯下两个长长的影子叠在一起,站了很久都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