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六章 载满记忆的清蒸鱼(1 / 1)
韩稹第一个回过神来,拉着沫沫迅速离开了乐器行,没有说出口的话都暂时咽了回去,他拿出手机,边拨打电话查医院地址边往停车场走。
切诺基在路上飞驰着,幸好这时早过了高峰,路上车不是很多,沫沫的大脑已经停住转动,感觉神经却异常发达,心怦怦跳着,也想吐,总之身体中所有不适的反应这时都表现出来。四环上的路灯发出鸭蛋黄的亮光,从飞速行驶的车内看得让人眼晕。
就在沫沫快要吐了的时候,切诺基一个紧急刹车,沫沫窜下车,冲进了医院,韩稹迅速跟了过去。
沫沫在丫丫的病房门口停住了,她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冲进去,她进去要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可她要是不开口,站在那里,看上去倒像是在看丫丫的笑话。
沫沫通过门上为护士探视病人准备的小窗户看了病房一眼。丫丫处于昏迷中,脸色惨白,丫丫母亲和陈浩守在旁边,丫丫的母亲边哭边和陈浩说着什么,仿佛是在指责,陈浩背对着门,沫沫看不到他。
沫沫冲到门口,却连拉开门的勇气都没有,她看了丫丫一眼,竟顺着门滑了下去,完全无知觉,只是因为支撑不住身体慢慢就滑了下去,就像她脸上的泪珠禁不住重力作用不绝的滑落。韩稹赶来想扶住她,但最后和沫沫一起坐在了走廊里,一个打着吊瓶的女子在护士的搀扶下走过,投来诧异的眼光。
“坚强点。”韩稹小声说。
“你说丫丫怎么那么惨呀!她怎么那么惨呀!怎么什么烂事都让她摊上了!啊!”沫沫突然瞪着眼睛,愤怒的对着韩稹大喊,好像认定丫丫的不幸是韩稹造成的。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陈浩戳在门口,韩稹扶着沫沫站了起来,沫沫眼睛里反射了陈浩苍白如纸的脸。
陈浩打开门,没有请沫沫进来,自顾自的坐了回去,把脸埋到了丫丫的手上。
丫丫被打了镇定剂在睡觉,她以前和丫丫一起挤过一张单人床,曾仔细观察过丫丫睡觉的样子,很恬静的。沫沫总觉得丫丫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自己,才是沫沫认识的那个可爱的、单纯的、快乐的小姑娘,只要一醒来,就会被迫带上命运的枷锁,把自己禁锢在自己的伤痛里,并且不停的自暴自弃,可这次醒来后,丫丫会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不觉心惊胆战。
“哥们,出去透透气吧!”韩稹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沫沫的思考,沫沫强迫自己呆滞的目光转向韩稹,才发现他是在和陈浩说话。
陈浩竟然老老实实的和韩稹走了,两个人只有几面之缘呀!沫沫麻木的大脑闪过了一丝惊讶。大概陈浩也是急于倾诉。
两个男人走了,沫沫坐在陈浩的座位上,也拉住丫丫的手,仿佛这样能给她什么安慰。
“要根烟吗?”韩稹和陈浩来到医院后面带的花园,这里还有一大片人造湖,风景优美,适合疗养,甚至是精神病疗养,韩稹突然想到。
“嗯。”陈浩说。
韩稹递给了他一根,又帮他点了起来,陈浩吸了一口竟然咳嗽起来。韩稹略带同情的看着他。
“我他妈的真是傻呀!我怎么能——”陈浩不停地用脚踹旁边的台阶,纯属自虐。
韩稹拉住了他:“干什么呢!喝酒去。”
医院附近比较破败,最多的地方就是卖寿衣花圈水果篮的小门脸,这时也都歇了业,韩稹和陈浩在小胡同里拐来拐去,找到一家叫“蓝城”的小一个酒吧,门口有一只玩具鹦鹉在那里:“欢迎光临”,酒吧里灯光灰暗,音乐嘈杂,乱七八糟,韩稹和陈浩绕过舞池,直接来到吧台。
“啤酒! ”陈浩大声说。吧台上的服务生大概是想问什么啤酒,韩稹递了个眼色,他知趣的转而问韩稹。
“dry Martini vermouth”韩稹说,两人在吧台最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
陈浩开始一言不发的大口喝酒,韩稹也没有说话,细细打量着自己的酒杯,仿佛在察看这酒是否纯正,陈浩几瓶酒下肚,才把苦水逼了出来。
“都是我,带她去什么小木屋,如果我们在正规宾馆,一定不会出事,一定不会!韩大哥!我真蠢呀!”陈浩哭着说,韩稹很震惊,从来没听人叫他“韩大哥”。但他迅速拍了拍趴在吧台上的陈浩,以示安慰。
“到底怎么回事呀!”韩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问,他觉得自己这个星期真的成了清道夫,不是清道夫就是纠纷调解委员会的大叔。
陈浩和丫丫在一个简陋的小木屋里,就是密云山区附近那种供游人临时居住的便宜的旅游小木屋,以贴近自然。这个屋子之小,只有一张不太整洁的双人床,白色的被单已经有不少前人留下的污迹,脏兮兮的,地上是宾馆配的劣质塑料拖鞋。陈浩和丫丫各坐在床的一角,看样子已经谈了很久。
“陈浩,话我真的说尽了,咱就这样到此为止吧,我感激你这些年都陪着我,真的,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我身上,可我不配,我他妈的真的不配你这样浪费,你们学校那么多才子才女,都比我适合你。”
“我喜欢你。”陈浩说。
“我真荣幸。” 丫丫无奈的看了看房顶,房顶也是贴的木头,为了凸显小木屋的个□□,丫丫又瞪圆了眼睛自嘲说:
“我他妈真就不明白了,我哪点让你喜欢,灵魂,已经近乎没有了,身体,一百个人摸过的,恶心了吧唧——”
“丫丫!你!真找抽!”陈浩愤然说。
“这你就受不了了?”丫丫挑了眉毛问陈浩。
“受得了。”陈浩慢慢说。
“操!”丫丫听出这句话中的言不由衷,不觉更加悲哀,她咬了咬牙,说:“睡觉吧,我答应和你出来过一夜,然后我们一刀两断,以后你也别缠着我。”丫丫边说边开始脱衣服,故意把动作做得比□□还风骚,夏天的衣服本就少,一下子就只剩下内衣了,陈浩震惊的站了起来,愤慨的叫道:“刘刈麦!你干什么!”
丫丫也站了起来,扭捏的走向陈浩,故作下流的说:“睡觉呀!”然后用指甲涂成猩红色的手指滑过陈浩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
陈浩气坏了,把丫丫推倒在床上,用脚踢开了门,跑了出去。
丫丫慢慢的穿上衣服,点了根烟,也离开了小屋,往后山走去。
“我走了!门都没带上,气坏了我,等我回来,屋里都没人了,手机也不带,我在小屋附近找了很久,最后坐在屋里干等,一会儿竟等来的是宾馆管理员——”陈浩边说边哭。
“都怪我,丫丫妈怪我,就该怪我!”
酒吧要关门的时候,陈浩已经喝得不醒人事,韩稹送他回家,他把韩稹的车吐得一塌糊涂。
白天,丫丫的母亲还要上班,幸好这时是假期,沫沫便和陈浩一起照顾丫丫。韩稹费尽口舌,才把沫沫拉出病房,沫沫离开医院的时候身上已经有医院的特色气味——八四消毒水。
“回家歇歇吧,你这样天天守着她,她也不舒服,你想她不打针不吃药,可你们都万般小心的和她在一起,甚至说话都反复斟酌,不是时刻提醒她,她是和你们不一样的人吗?人越伤心的时候,就特想有一个比自己境遇还差的人出现,让自己心理平衡,可她身边的你,是多么幸福的人,她万一动了这种脑筋,你在她身边对她反而是有害无利。再说了,人陈浩没准有什么话要跟她说,你老在那儿杵着——”
“你别说啦!”沫沫愤怒的说,然后在韩稹身上一顿乱打,“我和你回家就是了。”
韩稹笑嘻嘻的拥着沫沫,伸手拦了辆出租。
离开医院,让沫沫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一些,想到这儿她又心里愧疚,好像她不应该独自快乐似的。
“韩稹,你要带我去哪?”沫沫问。
“你以为我要带你去哪?回家,我得好好清理你一番,再带你出去。”韩稹笑说。
“你当我是你的系统,还清理。”
“你要是我的系统,我直接系统还原了,还原到10天前的宋沫帆,啪,一键恢复。”韩稹嬉皮笑脸,逗得沫沫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刚回到家,韩稹就把沫沫推到了卫生间,沫沫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着实吓了一跳,她惊讶的表情让韩稹看到了。
“一看就是三无管理吧,脏,乱,差!”
“讨厌!我要洗澡,你出去!”沫沫命令道。沫沫把韩稹推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沫沫觉得韩稹今天特高兴,大概也是最近几天大家都紧锁眉头,看到高兴的人反而不自在了,她心里还有些小埋怨,丫丫这么痛苦的时候,韩稹却为了沫沫能回家而如此高兴到底对还是不对?
调好水温,沫沫泡在浴缸里,舒服的感觉让她终于把丫丫抛在了脑后。这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沫沫没在意,估计是韩稹要拿什么东西,反正浴室和卫生间隔的推拉门把她完完整整的挡住了。
“你来干嘛!”但她还是故意以受了冒犯的语气质问道。
“三本,时尚,读者,读书。你看哪本?”韩稹问。
“什么?”沫沫眼前一片雾气,脑子里想的是,他没高兴晕了吧。
一声奇怪的声响,沫沫大胆猜测是韩稹坐在了马桶盖上。她登时就想到自己以前推荐给韩稹看的那篇恶俗文章,韩稹不会也要坐在马桶盖上给她读书吧。
“韩稹,你出去!”
“我又没进来偷窥,我给你读书,你不是看完那篇文章,在那里唏嘘不已吗?”韩稹迅速还嘴道。
“我不跟你斗嘴,你快出去,你在这儿我别扭。”
“我没心情看你。”韩稹说完,抱着《读书》大声朗读起来。
沫沫把水温调得挺高,估计卫生间里也是一片雾气,湿热难耐。
“韩稹!你出去!”沫沫再次大声抗议。
“我想美女出浴嘛!”
“你快出去买饭吧,我饿了,等我出浴的时候你要是不端上来香喷喷的饭菜,美女就会变恐龙,把你吃了。”沫沫笑说。
“买饭干嘛,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呵,你还会做饭。”沫沫心想,但她没说出来,怕说出来韩稹又不走了。一番口舌之战,沫沫终于感到一股凉气吹来,她知道韩稹离开了卫生间。
心里的感动随着热水涌了上来。
沫沫关上水,舒舒服服往后面一靠。
她在浴缸里泡着,还迷瞪了一会,终于把自己洗干净了,她伸手在雾蒙蒙的镜子上画了一个笑脸,穿上一身淡蓝色的居家装,走了出来。
韩稹没在客厅里,沫沫好奇的四处转转,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韩稹在做饭!沫沫惊喜的走过去,她以前从没见过韩稹做饭,她知道家里有个厨房,但从来没用过。
餐厅里的确摆着几盘菜,白切鸡自然是买的,刀口切的还算整齐,一盘清蒸鱼,两三个小炒菜,最大的那一盘是水果沙拉,就这个应该是自己做的,沫沫想,便用手指夹起一块苹果,不料手被别人拍了一下,勉强夹起来的苹果块掉到了清蒸鱼里面。
“不许偷吃!我还没做完!”
沫沫一抬头,看见韩稹套了个围裙,头上还戴着帽子,一副居家的形象,她“扑哧”笑了出来。
“家庭妇男!”沫沫指着他说。韩稹一把搂住了她。
“还不是为了迎接我的小公主回家!我都有几个世纪没自己下过厨房了。”
“哪个是你自己做的?”
“除了白切鸡都是。”
沫沫瞪大了眼睛。
“意外吗,我可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知道宋小姐你是否,两样都不行?”
“呵!你想天天吃美女私房菜,想得倒美!”其实沫沫除了素炒土豆丝,估计也不会别的了。
韩稹拥住沫沫,甜甜的亲吻。
“好想你,这些天都感觉不到你在我身边。”韩稹说。
情话说尽了,韩稹打开了一瓶葡萄酒,两个人开始细细的吃起饭来。
“这个清蒸鱼的味道真是不错,说,是不是外卖的!”眼看着盘子里的东西没了一半,沫沫满足的问。
“好吃吗,我倒觉得手艺又差了许多。”韩稹说,他的语气突然凝重了起来,沫沫不由得由这种居家的感觉想起,一下子想到点子上。
“那什么时候最好?你老婆在的时候?”她冲口说出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件事对她的刺激那么大,记得这么牢,这几天发生的这么多事,都没把它轰出沫沫脑袋。
“她在的时候,我根本不会做饭。”他慢慢说。
沫沫没说话。
“男孩子大学毕业就会做饭的有多少?”韩稹自问。
“她是从小地方来的,虽然家里并不穷困,但在母亲的培养下,家务事做得很好,做饭也拿手,清蒸鱼是她的强项,她走了以后,我自己在厨房里做她常作的清蒸鱼,我天天做,做得厨房里都是鱼腥味,吃的我自己想吐。我记得她以前不让我进厨房,所以我天天吃,却并不会做清蒸鱼,但是她死后的那一个月,我顿顿自己做清蒸鱼,伴着眼泪吃下去,慢慢的也就会做了。”
韩稹尽量简单的说完清蒸鱼的故事,他不想在一个爱自己的女人面前总提起另一个爱自己的女人,尽管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沫沫听完心情复杂的望了一眼厨房,那里仿佛有一个女人正在忙碌,她又郁闷的看了看那条肉嫩皮白的鲤鱼。
最初她听得挺感动,但突然想到韩稹深情诉说着的,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爱情,韩稹的妻子存在过,并且一直存在在韩稹的记忆里,他用来招待她的第一顿饭,不由自主地还是想到了清蒸鱼,会不会韩稹总是看着她而想着她呢?而且韩稹的妻子那么爱韩稹,沫沫也不能做到更多了。这样一想,心里反而难过起来。
“怎么了?你不会要和一个死去的人争风吃醋吧!”沫沫半天不说话,弄得韩稹紧张起来。
“没有!”沫沫大声否认,说着从桌子底下踹了韩稹一脚,心里却想,刚刚的确是在自取烦恼,韩稹现在只有自己,自己也只有他,两个人都那么爱着对方,何必拿个死人来折杀风景,徒增烦恼。谁没有回忆呀!韩稹拿清蒸鱼招待自己,因为这是他的拿手菜,并不见得是因为怀念妻子。再说即使怀念又怎么样?他的现在是属于她的。
“沫沫,我如果心里挂念着别的女人,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韩稹又解释道,“你了解我。”
“唉呀,你别解释了,我想得通。”沫沫说。
“我这不是怕你这时时短路的脑袋把你自己推到死胡同里去嘛!”韩稹一下子松了口气。
沫沫故作气愤地说:“你理亏了还说,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说,你有什么事情还瞒着我呢?老实交待。”
韩稹知道沫沫是在开玩笑,就假装老实的说:“我爱上了宋沫帆,一直没跟你坦白。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