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80章不速之客(1 / 1)
我小心地驾着车在仍然积着残雪的街头停下,在路边买了一份报纸,思想斗争了一下,还是放弃咖啡,买了一盒巧克力做的复活节彩蛋。回到车上,后座原本恹恹欲睡的乘客顿时活跃起来,扒着我的椅背献上一个谄媚的香吻:“妈妈你真好。”
我擦擦脸上的口水,瞪了她一眼才把复活蛋交给她:“少吃点,要不牙齿长虫来看牙医叔叔的时候就不要对着妈妈叫痛。”
“那妈妈牙齿长虫也是因为吃多了复活节彩蛋?”才出牙医诊所的小家伙伶牙俐齿的反问我。
我捂着依然肿痛的腮帮子从后视镜里看那张笑眯了眼的小圆脸。刚刚在牙医诊所里只不过洗个牙就哭得面无人色,这一会儿功夫又神气活现起来。这孩子究竟像谁,怎么学得如此牙尖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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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能重新看到这样健康活泼快乐的丫丫,无论怎样我都应该感谢老天垂怜。记得警方在举办一项大型体育盛事前例行扫荡,捣毁一个操纵儿童,特别是操纵残疾儿童行乞的乞讨集团,无意中发现了丫丫时,这孩子除了会说“叔叔阿姨可怜可怜我给点钱吧”几乎不会说其他的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情状,连我这个亲妈赶回去见了面都不敢认,也无怪乎父亲在电视台滚动播出带大照片的寻人启事一无所获了。
不知道是不是母女连心,丫丫被打断的腿也是左腿,幸而发现得还不算太晚,加上儿童骨骼生长痊愈的能力远远强过成年人,没有留下残疾。我还拄着拐杖的时候,丫丫已经能跑能跳了。但内心的创伤是否能这么快的平复,就是另一回事。她是怎么从人贩子落到叫花子手里的短暂历险,即便是最好的儿童心理治疗师也没能从她嘴里问出详情,我只能假设那是一段恐惧难言的经历。每次想到我都会心如刀割,止不住落泪。
好长一段时间,丫丫吃饭的速度连我这个参加过军训的成年人都赶不上,她的枕头底下和贴身荷包里总是偷偷藏着没吃完的零食,至今洗衣服她的每一件衣服总能抖出食物碎屑。对钱,即便是对她当时还很陌生的加币,她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拗的珍惜,对数字也很敏感,收到之后会咧着嘴对人笑,四下看一看没有人跟她抢,才一张张清点,还会用小手把皱了的角一个个展平,宝贝地放进包里。每次看到她这样的举动,我只能抱紧那个小小软软的身体,才可以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丫丫怕黑,也害怕狭窄的空间,陌生的环境。也许不只是她,每个小孩都害怕,但因为她的那段经历,我难免事事都要联想到那上头,满心内疚与心痛往往化为过度的溺爱,她一分钟不在我的视线之外就会担心。而孩子对大人的好恶往往有着敏锐的直觉。刚到加拿大时,她的小床就放在我的大床边,床边永远亮着一盏床头灯,她却还是坚持每晚都要爬上我的大床,要我抱着她睡,还吵着我给她讲故事。
父亲总说我这样宠着她也不好,很容易就把她惯出毛病。父亲不明白我究竟费了多少心血才争取到丫丫跟我这么亲。不,父亲不会不明白,我们两父女能有今天的和乐融融,也是他花了无数心血才争取到的。为了我,他甚至办了移民,只是生意的重心还是在国内,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当空中飞人。父亲不明白的是,与其说是我在宠着丫丫,还不如说是丫丫支持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
四年了,那些充满回忆因而显得格外漫长的夜,那些被追悔与疼痛压得见不到一丝曙光的日子,都因为丫丫的呼吸,丫丫的声音,丫丫的笑脸而透出一线明亮活泼的生机。就连我自身的存在也由此变得更合情合理。
可是这样的溺爱还是开始显出某些后果。丫丫有齐一切独生子女共有的毛病,在家里也就罢了,上学后跟其他小朋友们闹矛盾时往往就凸现出来。老师说丫丫成为校园暴力的实施者我还不敢相信,最夸张这孩子才几岁啊,就已经懂得利用我和她外公在物质上对她的优待,滥施小恩小惠在同学中拉帮结派,从精神到肉体两方面折磨抢了她风头的孩子,害得老师要亲自出马打电话和我联系。
这孩子究竟像谁?想当初我和海天都是专心读书、老实听话、从不打架生事的好孩子……要不干脆给丫丫找个伴,让她学会和人相处,懂得与人分享的乐趣以及宽恕忍让、谦冲克制之道?
其实这样想不是一天两天。自从在医院担任义工,我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以为自己已经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却在见识到更多生离死别天灾人祸后庆幸自己并非完全一无所有。是不是看到别人的不幸就能减轻自己的不幸,减少自己的痛苦?那倒也不见得,但最起码看到别人的不幸能改变我们不得不面对不幸与痛苦时的心态。特别当你有能力去改变别人的不幸时,你会觉得自己拥有的远比别人为多。
比起给我上数据系统的老师自己不要小孩,反而千里迢迢从中国收养一个长了兔唇和六根手指的女婴,给她动矫形手术,教她学中文,假期带她去中国寻根,我知道我的动机和出发点并不高尚。要是我,绝对领养一个身体健康,长得顺眼的,而且最好要同宗同族。比如我是黄种人,我就不想领养海地地震的孤儿。要领养也是领养中国的,方便两个孩子学中文。
想到这就想起那个流掉的孩子。那一次心脏病发作,我是抢救回来了,那个不受欢迎的小生命却似乎听懂了我的心声,照B超发现他已经停止了生长,动手术拿掉后医生检查胎儿也没查出什么具体问题来。说起来这不能算我狠心,但每一次想到心里还是闷闷的。我想海天的妈说得也不无道理,我这人天生命硬,克死了母亲,又克死了老公,再克死自己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我爸和丫丫看来也是命硬的,所以我们才可以相安无事。
不要笑她愚昧,只要能给她带来心底的平衡,我甚至不介意她把我想成害人害己的千年妖狐。就连我偶尔回想那一系列发生的变故,也总觉得冥冥中似有天意。如果海天没跟我结婚,肯定会有另外一条不同的人生轨迹,也许他根本不会出国,也就不会与杰西卡和Mark有任何交集,更不可能为了接我回国,丧生在异国他乡的一场车祸里。
而我呢,从跟Mark搅上就没安生过,先是生病,后来又车祸,还被王瑾跟踪,也许那都是老天在给我示警,我却不曾悬崖勒马,惹来更大的祸患。后来照片东窗事发,独自驱车去度假村,车子烂在路边我就该回头,我却好死不死地拦路搭车非去不可。遇上肯搭车载我去的展姓司机又是腿上有伤的,仿佛预示着未来几个月我和丫丫先后不幸伤腿的命运,我却没有读出那些暗含的意象。最后海天出事又偏偏是因为在“海天公路”上出现山石滑坡,超速的卡车为了避免和路上堆积的岩石相撞,开到我们的行车线上。
那么多阴差阳错,我们最终还是没能避开那一刻的悲剧。你说我迷信也好,马后炮也好,我是真的怕了。比如,这一路行来,一连遇上十几个红灯,我就有些惶惶不安,听到手机铃响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今天又有什么特别倒霉的事发生。
把车停在路边一看,是卫红来的电话,说复活节了,叫我去她家吃饭。我说不巧我已经另外约了朋友到我家吃饭,如果她不介意的话,还是到我家来聚吧。卫红犹豫了片刻,问:“我可以带个人来吗?”
我笑:“当然没问题,别说一个,两个三个都没问题,只要你自己都不介意。”再说下去可就有点儿童不宜了,我赶紧收线。
卫红和蒋云辉最终还是离婚了,反正儿子都进了大学,还交了女朋友,有自己的世界,大人们可以不必再勉强自己凑合下去。前几天偶然在超市遇到卫红,跟我说话时手机都没拿开过耳朵,笑得满面春风轻声慢语的样子,明显在蜜运中,就连装束也突然鲜艳明快了很多。人说心境往往显露在衣着上,像我这样的黑寡妇,还是继续穿黑白灰好了。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给人的感觉却可以完全不同。像我的大学四年在回忆里因为美好而短暂总显得富于色彩充满回忆,想起那些快乐无忧的年华只觉惆怅。而刚刚翻过去的四年除了丫丫,记忆中唯有一片荒芜。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在海天的公司任职副总至今,尽管我分管的只是财务与行政,我还是从一个计算机盲逐渐成为初通软件编程乃至数据库方面的半个行家。不是没有付出努力的,想当初读书时只学过一门C语言,多年前就还给老师了,读夜校基本上可以说是从零开始,刚开始学的时候不懂的东西太多,遇到问题连问都不知从何问起。但作为海天公司最大的持股人和实际上的决策者,完全对电脑一窍不通也太说不过去了。那是海天一手建立的公司,就像他的孩子,海天如果还在世,不管怎么困难,都会希望它能生存发展下去。
还是这么熬过来了,班里最老的同学年纪几乎是我的两倍,人家都能坚持学下去,我没理由撑不下去。
托加拿大近几年经济回暖的福,海天的公司现在的效益还算不错,规模略有扩大,请了四十几个人。父亲投入的资金回报率也比他预期为高。可能我这个人最大的本事就在于我的适应能力吧。人家是爱一行学一行做一行,我是做一行学一行爱一行。也许不一定是爱,只是责任,但既然做了就尽量把它做好,这是我能为海天做的有限的几件事之一。
父亲曾经叫我去帮他,还说不管公司大小,基本原则总是通用的,我拒绝了。不是我不肯帮他,而是人贵有自知之明,各人能力有大小,这么一家小公司已经忙得我焦头烂额,我还想分多一点时间给丫丫。何况国内的那一套我适应不来的。再说父亲现在身体挺好的,又才结了婚。对象就是那位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周女士。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他的健康状况,少说也可以再干个十年二十年。在医院做义工这段时间,看过不少老蚌生珠的例子,照我的估计,周女士才四十出头,给我添个把弟弟妹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对周女士印象一直不错,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以女性独有的细心和体贴给了我颇多照顾。但我们也就属于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主要是她话太少了,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手术后看到她的第一眼有点失望,一个有着如此悦耳嗓音的女士居然长得那么平凡,单从外表上来说她比我妈当年以及父亲的第二任太太差远了,脸上还没什么表情,我常常会恶意地猜想她在床上总该有其他的表情吧。而且明明有一把那么好听的声音,还不大用,话少得可怜,不过父亲喜欢就好,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应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吧。
“那你想要什么?”父亲总这样问我。我总是笑笑:“我不想要什么。只要丫丫平安,公司也能过得去,我就很满足了。”这是我的心里话,父亲却似乎不信。我只能望着父亲苦笑:“我想要海天回来,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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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都很难接受自己成了寡妇这个事实。人家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在加拿大似乎不存在这个问题。一来这里单亲妈妈多不胜数,二来在这个无亲无故的国度也没什么人会真正关心我的私生活。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才办了移民吧。最近我都有点怕了跟父亲打电话,因为几乎每次打电话他都会问:“你就真的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就算你自己不在意,也不替丫丫想想?”我还不敢挂他的电话。如果挂了电话,他绝对是有本事亲自给我带来一位他还看得入眼的“精英”之士,让我如坐针毡的吃完一餐饭,还美其名曰:“爸也不想逼你,反正多认识一个朋友也没什么坏处。万一你们看对了眼,再试着交往看看。”
所谓有得有失,在得到父亲这么多的关爱和帮助的同时,忍受他的啰嗦和劝诫也是做女儿理所应当的功课吧。何况落到今天的田地是我自己活该。即使海天也不能说全无过错,但最终亲手摧毁我们婚姻的还是我的不懂珍惜、不知自爱。
至今我仍然不知海天和杰西卡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接手海天的公司后,某一次整理历年的账册和原始单据,无意中看到一张作废的三万元的支票,是写给“Jessica Ferris”的,几年前从海天控股公司的银行户头里开出--为了分红与退税方面的优惠,海天是通过控股公司持有软件开发公司的股份。区别于软件开发公司的主要帐户,控股公司另有一个帐户,平时交给他的助手管理,年底由会计公司做帐(当然创业初期都是我在帮他做)。海天的助手说,本来海天交待把三万元的现金支出记录为海天作为公司股东的私人贷款,不过后来由于支票被退回来,该支出项目又被取消。
除此之外,无论是整理海天家里的遗物,还是检查海天公司里的保险箱,我都没有发现任何与杰西卡有关的东西。事实上,在海天公司的保险箱里,除了一些重要文件,还有我送他的劳力士表之外,剩下的几样东西都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一把钥匙,一本字典,一个冻疮膏的瓶子。
钥匙是上大学时我帮海天要的计算机房的钥匙,如果不是那个夸张的绒球钥匙坠,我根本不会记得它的出处。那时候电脑还是个稀罕物,我们学校的计算机房管理也比较严,出入要登记,到点关门,没有熟人还不好进,海天他们毕业设计经常要用机房,我因为认识机房的老师就主动帮了海天这个忙。不只是他,还有他们宿舍另外一个人。害怕单个钥匙容易掉,我亲手弄了巨大的绒球钥匙坠系上,千叮咛万嘱咐别给我弄丢了,也没想着一个大男生带毛茸茸的钥匙坠其实挺不合适挺娘娘腔的。后来看他们临毕业了兵荒马乱的,加上机房马上要换智能钥匙了,我也就没专门去他们宿舍拿回钥匙。这么多年,绒球的毛都快掉光了,白色也变成灰黑色,没想到海天还留着。
至于字典,我倒是记得。印象中大学第二年底,有一次到海天宿舍玩,看到他查字典,还在用那种中学生才用的巴掌大的简易英汉字典,很多单词都查不到。没过多久是他的生日,想到他家里穷,我就用我们宿舍全体女生的名义给他买了一本牛津英汉双解词典当礼物,他们宿舍的男生还起哄说我们厚此薄彼。这本字典跟着他多年,结婚以后他还把我们的一张合照做成心形的书签,夹在第999页。出国后我看到他还在用,都已经翻烂了,有的页数都散了,我就叫他扔了,回头重新给他买一本。后来都用电子字典或是上网查生词,买字典的事就不了了之。海天出事前不久有个晚上,他大半夜不睡,似乎在检查我的手机,我也做贼心虚地跟着爬起床,还看到他在翻一本很眼熟的破破烂烂的厚书,现在想起来多半就是这本字典。也许那一晚,海天是想和我好好谈一谈吧,最终却因为我的逃避,他的胆怯错过了。
还有那盒冻疮膏,说起来算是婚后我送他的第一样礼物。那年冬天特别冷,单身宿舍没安热水器,他长了冻疮还抢着洗碗,十根手指头冻成了红通通的胡萝卜,我又是心痛又是惭愧,从此尽量少让他沾冷水。听同事推荐这种冻疮膏,买了一大盒每晚给他搽,还逼他带去公司搽,也不知道是冻疮膏管用,还是少沾冷水的功效,只用了一盒就好起来。当时他还开玩笑说要把冻疮膏瓶子保留起来,以此纪念我的功劳,让他的手第一次到了冬天还能见人。
那只劳力士表,送给海天后他只戴了几天,看我没戴他也取了下来,又换上我送他的旧表。我问起,他只说戴表要戴一对才有意义,还说表的价值不光在价钱,更在于心意……
为什么我会觉得海天性格木纳,不懂浪漫呢?我怎么忘了他曾是一个多么害羞的男生,结婚快一年才懂得对我说“我爱你”?其实海天远比我所了解的他更纤细更敏感更懂浪漫更明了爱的真谛,也比我所想象的更爱我、更值得我爱。
翻到字典的第999页,那张剪成心形的照片上,年轻的我和他依然笑得没心没肺,一脸幸福。
那一天我在海天的办公室里哭得肝肠寸断。认识海天这么多年,在海天离开之后,我仿佛第一次如此贴近他的世界,触摸到他丰富多彩的内心,感受到他细腻深刻的感情和博大宽容的胸怀。我就像一个背着举世之珍的乞丐,又或是一个买椟还珠的傻瓜,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的是怎样的情意。在失去后我才明白:终我一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如海天那样爱我疼我珍惜我。我也爱他,比我自己所知的更爱他和需要他。他之于我,是无人可以取代的。上帝为什么如此残忍,非要让我在永远地失去海天之后,才能真正看明白自己的心?
不,也许我更应该问自己,一个人究竟有多愚昧,一颗心究竟有多贪婪,才可以为片刻春梦葬送掉手里的幸福而毫无自觉?
记得海天曾经对我说:“我们这一生每个人都做过错事,你会犯错,我会犯错,我们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原谅。”他说他既爱我的固执,有时候又害怕我的固执,还说让我对他、对我的父亲都公平一点。我猜他因为我的固执和狭隘选择了对我隐瞒他和杰西卡之间的一切。无数个夜晚,我都在追悔自己犯下的每一个错误。也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如果一开始我和海天就坦诚以对,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结局。可惜,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开始讨厌周末和节假日,有太长的时间需要打发,就连功课学业和丫丫都解救不了我的寂寞。学会自己换备胎修马桶,一口气扛40磅重的大米进门,却还是会在夜里哭泣,即使再也不会有人给我递纸巾,更不会有人跟我说“希望你像梅花不畏严寒”。生命中的这个冬季太漫长,即便温哥华的春天已经来了,一树树樱花迎风招展,红的粉的白的,争奇斗妍,我依然觉得冷得透不过气来。
采购一番回家,正在准备晚饭,有人按门铃。丫丫迫不及待跑去开门。只听她一声欢呼“叔叔”,我探头一看果不其然是王瑾。
这四年时间和王瑾的友谊也该算我的收获之一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能跟他做朋友。自从那次在医院陆杨正抓着我的手腕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和海天(过后据说我的手腕都紫了),王瑾突然冲进来把她拉开,两个人当场翻脸,要劳烦医院的工作人员把两个人都同时请出去。两人的婚事也因此告吹。海天去世后,王瑾索性缠上我了,自称是要赎罪。我说跟他无关,是我自己识人不明,又做错了事,才造成最终的恶果。他却硬要大包大揽说是他跟陆杨交往连累了我。
最近两年我们走得比较近,除了卫红好几次问起我跟他的关系,连我父亲都问过,我回答说:“就是普通朋友。爸,你别瞎想。”父亲听了还挺遗憾的样子,似乎对王瑾印象还不错。丫丫也挺喜欢他的,主要他出手大方,经常买各种零食和稀奇玩意儿给她。
“叫什么叔叔,叫爸爸。”听到王瑾的话,我不由得提高嗓门叫他的名字:“你跟孩子瞎说什么!”王瑾进了厨房,看我一脸愠色,笑着说:“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我依然沉着脸:“即使是玩笑,我也不爱听。丫丫对海天本来就没什么印象,我不想她忘记自己的父亲。”
王瑾看着我没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伶俐的丫丫赶紧拉着王瑾的衣襟:“叔叔,你要不要看我今天画的画?”一大一小静悄悄出了厨房,我对着菜板落下泪来。其实我读得出王瑾眼中没有说出的内容: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世上最没有资格指责别人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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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错误既然已经发生,我只能想着补救,我想要丫丫记住她的父亲,就算那个给予她生命的男人没能陪伴她太多的时光,但他爱她的心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如果我早知道他短暂的生命里不能陪伴女儿太多时光,我宁愿辞职也不会把丫丫送回国。如果……为什么又是如果,我痛恨这个字眼儿,痛恨那些无法实现的可能性……时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不要说年幼的丫丫,就连我自己也开始渐渐忘记海天的模样。有时感觉在街上看到的某个人跟海天长得很像,回家翻看海天的照片却发现两个人一点儿也不像……
“怎么又哭了?”身后传来王瑾无奈的叹息。
“谁说我哭了?我在切洋葱。丫丫呢?”我擦擦眼睛,若无其事地递过一把开瓶器和一瓶红酒:“帮我开一下。”
“丫丫在看我给她新买的DVD‘玩具故事2’。”
“又给她买东西。谢谢你,王瑾,肯花心思逗她开心。但你也别太惯着她。这丫头最近有点不像话。”
王瑾对我郑重其事的道谢有点不适应,只嗯了一声,拿起酒瓶左看右看,忍不住给予专家意见:“这酒不需要醒。”我白了他一眼:“我用来做菜的。”
“82年的Chateau Montrose用来做菜?简直是暴殄天物!”王瑾夸张地大叫一声,抢过瓶子藏在背后。我不禁失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对红酒更是一窍不通。你要喜欢,尽管拿去。不过我做菜要用红酒,你先帮我买一瓶。反正你都要去接静予,顺便再给我买把葱。” 王瑾大喜,兴冲冲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我叫住他,轻声说:“喂,以后别再开这类玩笑了。我不想有第二个陆杨把枪口对准我。”。
王瑾转过头争辩道:“静予不是那样的人。”我笑了笑,对他挥手:“快走吧。路上小心点。”
一边切菜一边对自己苦笑。萨特说他人就是地狱,我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把人心也想得太黑暗了。
王瑾比我预料的回来得快。我正在炒菜,厨房的抽油烟机噪声惊人,听到门铃的时候,也不知铃声已经响了多久,手忙脚乱中我只能扯着嗓子叫丫丫去开门。这孩子跟我一样,一看电影就钻进去了,什么也不管不顾,叫到第四声她才有反应。
三两下把菜起锅装盘,我关小抽油烟机,在围裙上擦擦手,正要往门厅招呼王瑾和他的女朋友,却见丫丫满脸堆笑,领着一只金毛巡回犬连蹦带跳窜进客厅:“妈妈,妈妈,我也想要一只这么神气的大狗。”又转过头用英语问来人:“叔叔,它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只狗模样高大神骏,一身的金毛油光水滑,熟捻而热情的舔着我的手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只手才炒过肉粘了油。我愣了愣,不敢相信这是上次手术之后我睁开眼睛见到的那只瘦骨嶙峋的秃毛狗。只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说的却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居然还带卷舌的:“它是男孩儿,名字叫Dream。你也可以叫它梦想。它今年九岁了。”太过惊讶,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我就望进了一双似曾相识的蓝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