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改变(1 / 1)
“我只说两句话!”Mark总算缓过气来,竖起两根手指。“你说。”想了想,我还是示意他上车再说,以免被人当作是从疯人院里头跑出来的。
“杰西曾经是我的女朋友,April的姐姐。”我也学他竖起两根手指:“好了,再见。”Mark争辩:“我刚才用的是逗号。我跟杰西在一起超过九年。句号。所以我家里还有她留下的衣服。句号。” “你的两句话已经说完,可以走了吗?”我平静地问。
“不,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我留下来!”居然开始耍无赖。我笑一笑启动了车:“也好,那我送你回家。”他急得叫出声来:“莉,我不是在撒谎,你对我有很重要的意义(You have meant a lot to me)!” “是因为我跟杰西长得很像吗?”
“你看看April,她的亲妹妹。你觉得你跟April有哪一点相像?”
“那你为什么对着我叫她的名字?”
他偷眼看我的表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回答说:“我做梦梦到她。她曾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忘记她。。。。。。”
“我完全能理解。”我看他一眼,突然有点好奇,“你的第一次就是跟她吧?”
他点点头,表情似乎有点腼腆。“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她不再爱我。。。。。。她因为别的男人离开了我。” “你有尝试过挽回吗?” “我试过一切方法,但太晚了,最终我还是失去了她!”他垂着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情绪激动,身体有点发抖。
我打开车上的暖气,字斟句酌地道歉:“对不起,Mark。我并不想打探你的隐私。”他抬起头注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给我一点时间,以后,总有一天我会全部都讲给你听的。”我温言道:“你不需要那么做。快回医院去吧,你还在发烧!”
“你还是不相信我!”他的眼神变得绝望,怔怔望着我好一会儿,终于一言不发地下车。我对着他半裸的脊背说:“你好好休息。我今天不上班,要办点私事,等我办完事再来看你。再见。”他迅速转身,满脸惊喜的冲我挥手。天色渐亮,薄薄的病号服打湿贴在他身上,几乎呈半透明状。我也对他挥了挥手:“快走,别当街跳脱衣舞,你再不走要造成交通堵塞了。”
回到家只觉饥肠辘辘,胃口大好,先吃早餐再洗澡,还精心化了妆。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一旦熬夜必须好好打扮一番,才能掩饰疲惫与年龄。我穿上衣柜里最昂贵也最漂亮的一身套装匆匆出门,提前十分钟来到面试的公司。
以为跟前两次面试一样,又是一场紧张的全面考核,只是考官不同,考核的侧重点不同,结果我准备了多日的应试技巧都没派上用场。简单几句寒暄后,老总开门见山表示觉得我很适合这个职位,不过正式的聘书将会通过猎头公司发过来。为了强化我接受这份工作的意愿,老总对公司目前的情况做了个详尽的解说之后,就带着我楼上楼下串门,把公司的权力中心介绍给我,完全是一副把我当自家人领进门的模样。
我应试的职位叫做Vice Director of Finance,在我理解里就是财务部的副主管,比我在目前公司的职位还降了半级,不过人家是大公司,我又急着换工作,也计较不了这么多。看了人家公司的组织结构图,听了总裁的介绍,才知道是我自己理解有误。
在这家公司Vice Director of Finance扮演的角色相当于副的财务总监。而公司现任的Director of Finance,是个一把年纪的老头,临近退休,我的这个职位显然是作为他的接班人来培养的。这一下我真是喜出望外,加上各方面的的待遇比我现在的职位还略有增加,我激动得几乎马上就要接下这个Offer,想起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征求一下海天的意见,才矜持的表示我会慎重考虑,尽快答复。
连自己的具体职务都没弄清就冒冒失失应聘,居然还聘上了,大概我是开天辟地头一个。工作了十几年还搞出这样的乌龙!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也是错有错着,要是我知道应聘的是预备役财务总监,得失之心太重,反而可能畏手畏脚,紧张到不行,不像现在表现得这么胸有成竹,从而实现了我在职业生涯里更上一层楼的愿望。毕竟在一家有一定规模的公司担任CFO是我们大部分会计师的终极目标。唯一的问题是上班地点比较偏远,跟海天的公司背道而驰,我们新买的房子恰好在两点之间,以后恐怕要自己开车了。
急不可待给海天打电话,却没人接听。陆杨还在上班,在最后签字之前,这件事我暂时还不想公司的人知道。找不到人分享此刻的喜悦,这份喜悦似乎因此减半。我干脆驱车开往医院,却在半路上慢了下来。
原本想换工作,想搬家,是为了彻底切断和Mark的交集。然而现在我已经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了。还不要说告诉Mark的话,他对于这个消息会作何反应。
明明知道他对我的感情越深就越难摆脱,这段关系也就越加危险,可是在今天早晨他冒雨追出来向我解释的时候,为什么我心里除了欢喜还是欢喜,哪里有一点嗅到危险的警觉和担心?算了,还是先不提这事吧,等事情落实了再作打算。其实两个人不在一家公司工作也好,起码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言闲语,也不容易被看出破绽。
这么一想我又轻松起来,兴冲冲来到Mark的病房,在门口猛然顿住脚步。只见病床两边的帘子被彻底拉开,病床上空空如也,病房里只有一名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的护工在整理清洁,取下床单枕套。
“请问这一床的病人呢?”难言的恐惧让我嗓子发紧,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声音却是完全变调的。“他被搬走了。。。。。。”
被搬走?记忆中某个场景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心痛的感觉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是那种文学意义上的心痛,而是一瞬间心脏似乎被电流击穿的剧烈的疼痛,痛得我捂着胸口站在原地。
难道十年都没有打扰过我的冠状动脉畸形终于开始做怪了?我想伸手摸右边口袋里的硝酸甘油,可是麻痹的感觉向全身蔓延,手脚都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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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点紧张,但并没有面临死亡的惊恐万状,可能是因为人就在医院,加上早在几年之前从计划怀孕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可能要面对这种状况并且必须战胜这种状况。我使劲咳嗽,努力做深呼吸,尽量放松身体,想象自己的心脏在心房里强有力的博动,血液也畅通无阻的在血管里流动,静静等待第一波疼痛过去。
“喂,你怎么了?”病房里那名护士或护工--我一向搞不清楚加拿大护士或护工身上穿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工作服分别代表的是何种身份--显然经验丰富,看到我的情形,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来,扶住我软弱无力的身体,解开我外衣的扣子,再三两下掏出我衣兜里的药片喂到我唇边。
我摇摇头,吃力地对她一笑:“不用了。”这个时候我已经能动了,只是人还有点虚弱,说话声音也很小。“你不是心脏病发作了吗?”护士疑惑地望着我。我苦笑着解释:“我只是突然间想起来这药不知是什么时候开的,恐怕早就已经过期了。”
该护士小姐虽然戴着口罩遮着脸,这一瞬间的表情还是极为丰富多彩,我估计下一秒钟她就要开始长篇大论地教育我了,就像我的家庭医生一样。我赶紧抢先说:“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你刚才说住在这的病人被搬走了。他被搬到哪儿去了?”大脑已经恢复了正常运转,我相信我刚才绝对是反应过激。没可能一个早上还可以跑百米竞赛的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护士解释了两三次,我才明白过来,Mark得的是H1N1(护士用的是“the flu”来代指目前令人谈之色变的猪流感病毒,我却糊里糊涂,不明所指,坚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又有并发症,所以被送到隔离病区。究竟是什么并发症也不在我那少得可怜的英语医学名词词汇范围内,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改问:“他病的严重吗?”护士摇摇头:“我一无所知。”
来到隔离病房见到Mark,我二话不说,紧紧拥抱了他很久。他有点奇怪,不过我很少对他这么主动热情,他也就没有多问。
多年前的一天,被癌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母亲早上醒来突然来了点精神,说想吃黄龙溪的芝麻糕。事实上母亲早就完全不能进食,就连喝小半口桔子汁都会胃出血,完全靠滴注营养液维生。最初给母亲带来她爱吃的东西,母亲还舔一舔它的味道,到后来痛得厉害,对什么都没了胃口,连睁开眼说话都嫌费力气,偶尔开口也是哀求似地看着我说“我不想活了”。
那一天母亲的精神特别好,叫我拉开窗帘,扶她起来,说想看看外面的天气。现在想来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我心里又升起了希望,想起医生说的微创手术,打算晚上再到继母那儿试试运气。
特意给母亲梳了头发洗脸,还抹了点面霜,又托隔壁床陪床的病人的老伴帮我暂时照看她一下,我兴冲冲出门去买芝麻糕。芝麻糕到处都有,黄龙溪的附近却没有卖的,也不可能专门为了块芝麻糕跑一趟黄龙溪。我狠狠心专门叫了辆出租车,去了好几家专门面向外地游客的旅游商场才买到黄龙溪出产的芝麻糕,可赶回病房,病房里空无一人,没看到眼巴巴盼着我买芝麻糕回来的母亲,只看到一个陌生的护工正在收拾母亲的病床。明明记得今天没安排什么检查的,我满怀疑惑地问:“我妈呢?”护工看了我一眼,表情冷漠地说:“你说的是十四床?刚刚被搬走了,你直接追去停尸房可能还赶得及。”
“喂,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我回过神来,看着Mark一脸嗔怪,类似于撒娇的表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对我已经有了这么重要的意义?一想到可能永远的失去他,竟然会恐惧得差点心肌梗塞。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只是一个短暂的游戏。。。。。。。
“医生说你是什么并发症?” “Pneumonias。” “Pneumonias是什么东西?”他鄙视地瞟我一眼:“你连这都不懂。”我理直气壮地顶回去:“你才知道啊?面试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英语不是我的母语!”
Mark的并发症是肺炎(Pneumonias),除了咳嗽,呼吸困难,严重的时候需要吸氧,还一直高烧不退,用药退烧可以管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后体温又升了起来,又需要再次用药。所以他被迫住了好几天的院,连隐形眼镜药水和替换内衣都是我给他从家里带去。除了第一天我陪了他大半天以外,我也只是偶尔下班抽空去看看他。
那一晚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一些改变,不单是我发现他对我来说远比我想象中更重要,他对我也更加依恋,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什么,偶尔还会对我撒娇,流露出以往在他身上不多见的孩子气的一面。其实在内心深处我深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但每次Mark见到我对我抱怨医院里闷死了,嫌我不肯花时间陪他,又不无羡慕地对我说临床的菲律宾人每一天都有很多人来探望他的时候,已经决定慢慢疏远他的我又会内疚心软。不过我嘴上却说:“活该!谁叫你生病还要跑出去喝酒?”
“我只是需要一点酒精才有勇气给你打电话。” “这个借口倒新鲜。那么说我应该为你的肺炎负责了?”我笑咪咪问。“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我的眼睛,最后却只是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不太习惯他这么郑重而深情的口吻,我心中有难言的悸动,幸好口罩可以掩饰掉我大部分的表情。我故意开玩笑:“你的那些女人呢?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叫她们来探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