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1 / 1)
面前的骨头煲咕噜咕噜翻滚着,徐徐上升的热气氤氲了吕晓秋干燥的面庞。她不禁把脸凑近了些,更加贪婪地吸收这股温暖。
“所以说你跟他这些年来一直有问题,只是两个人都没挑明而已。”对面的李俊替她斟了杯热茶,说话声音低缓,无故让她衍生难得的信任感。
吕晓秋轻声道谢,拿起杯子紧紧捧在手里,十指毫无缝隙地包裹牢,浓浓的暖意迅速传进身体里。她对李俊得出的结论微微点头,似乎内心长久的苦涩和不安已不在是独自舔舐的秘密,终于有人可以跟她分享,而不是她一个人越陷越深的无助和迷茫。
强风潇潇的街头,指指点点的路人,她泪眼婆娑地回头,半弯腰站在她身后拍背安慰她的竟是李俊,那一刻,吕晓秋意外极了。在她的印象里,李俊不过是她和陆丹青的初中同学,说不上多要好,后来他出国留学,多年未有联系。这次结婚只是礼节性的邀请了以往在S市的同学。
让她更感意外的是,她会随着他来到这家店面虽小却异常红火的骨头煲店。暖气开得十足,周围的食客杯盘交错,嘈杂热闹。她想她能体会李俊的用意,心里是无言的感激,在这种生气非凡的氛围下,她受的感染不是一点两点,以至于她会选择对面这个说不上熟稔的初中同学倾述多年来隐藏在心内一隅的根根长刺,面对王家人时的小心翼翼,王开带给她的不安和困惑,她对王开的计较和尖刻,还有来自父母的压力。
李俊始终沉默而又认真的听她讲,时而眼神的交流告诉她,他在细心聆听,请她慢慢讲下去。话匣子打开,就是想关也关不牢了,吕晓秋突然感觉很怅然,连李俊这个外人都愿意尽自己所能让她的内心得到平静和舒适,而相恋十二年的王开为何下得了狠心在理该最幸福的当天这样难堪地伤害她。只不过短短数分钟,她就从天堂掉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狱。她身上本不牢靠的保护外衣都被他狠狠地踩在脚下,暴露在空气中的是她那点□□裸的自尊,所以她唯有不顾一切地逃离。
她一直念念不忘想要找寻的答案在今天终于水落石出,她却没有一点得到答案的释然,相反,她感觉到蚀骨的血淋淋。她原本想着把耿耿于怀统统放下,却仍旧不能如愿,老天就是如此残忍,把她重重推到刀口边缘,挨近,就是骨和肉分离的创伤。
今天,她总算领略了。她再要强也抵挡不过老天向她开的玩笑。结婚当日,新郎冒出一个六岁大的儿子,还有一个不可忽视力,孩子的妈。
十二年,真的犹如镜花水月,捞不着摸不到了吗?
吕晓秋不甘心,咬破牙龈,心痛难耐,以致伤痕累累,仍旧不能够甘心。
李俊微带怜悯地望着她:“晓秋,你说怕外人瞧不起你,说三道四,说你配不上王家,怕王开母亲冷淡的态度,怕你母亲时常露出的市俗,你甚至置喙王开事事顺你的态度,因为连你自己都觉得不够真实,不够安全,你在自卑。与其说你怕别人瞧不起你攀高枝,还不如说是你自己根本就瞧不起自己,不相信自己。”
吕晓秋惊愕一震,为他毫不客气地分析而狼狈。她有些愠色,瞪着双眼直视他。她想辩驳,却无语可辨。嘴唇翕动,她愣愣地刷白了脸。良久,她无力一笑:“你的话真狠。”一针见血,道出了她不敢去探究的内里,逼迫她不得不去自我正视。直接,伤人,但又让她惊醒得酣畅淋漓,就像刚蒸好桑拿出来,汗液分泌得满满一身,可全身每个细胞仿佛都豁然开朗。
李俊忽然自问,他是不是太过残忍?他不应该用这些最狠最绝的话来治愈她的伤口。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他想吕晓秋自己何尝不明白。他怜惜地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吕晓秋,软言温语,糖衣炮弹听多了不见得好。她只是缺了一个声音告诉她,其实她心里反复思索得出的那些结论都是对的,而她有意无意地不想去触及。
如果一定要识破她才能给她新生的力量和勇气,李俊想他不在乎做这个恶人。“你故作要强,勇猛,其实你的内心脆弱的不堪一击。吕晓秋,承认吧,就算你同王开今日如常结婚,你有信心婚后的你可以拔光内心所有的刺,你能抚平所有不安的棱角。那样就不是你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你,还能自愈吗?晓秋,你是医生,能医人而不能够自医。”他这个临时的赤脚医生,但愿能医到她。
吕晓秋干涩的眼里重新聚满了泪水,她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倾泻而下。李俊真是读透了她,吕晓秋无法反驳,无可避免地陷入一个怪圈的包围,就是这样的。眼泪接二连三地涌出,她控制不住,所有的委屈和悲愤都化作小声的呜咽。
李俊没有去阻止,也没有去打扰,久憋的情感需要时间发泄。
许久许久,煲里的汤水快要烧干,吕晓秋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她抹干眼泪,抬起头,微弱地笑了笑:“李俊,你说的都对。就算王开娶了我,没有今天这些事情,我依然介意他的家庭,挑剔他的人生态度,为他达不到我的要求而气恼。我甚至不安地想到结了婚也会离婚。你看,一开始我就没有足够的自信,对我们俩,我太过于悲观,早早打起退堂鼓,即便这些我从不想去承认。我清楚我们俩之间存在很多问题,他不提,我也不想去解决。久而久之,时间麻痹了我,十二年了,不管怎样都应该在一起。人生有多少个十二年,我想他也应该是这样认为的。终归是责任多过爱啊!”最后一句透露出不无悲哀的唏嘘和感慨。
李俊重新给她倒了杯热茶:“我已经通知王开你的去向,免得你家人担心。至于之后的问题,只有你自己能拿主意。我想他这会儿应该等在你家楼下。”
吕晓秋的后背微微一僵,随即明白过来,已到这份上,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既然完全冲破了内心的层层束缚,吕晓秋决定,不留余力消除最后的那点顾虑。
“李俊,你能陪我过去吗?”吕晓秋犹豫了一下,轻轻恳求道。
“不能。晓秋,如果你打算放下就不要害怕面对。”李俊直截了当。他不可能时时敲打她,对于一个普通的初中同学而言,他今天做的说的已然超过了界限,这似乎也有悖他一贯的原则。他为自己这个发现感到少许不能把握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