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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饭，她让他躺好，等医生来检查。他突然问方有邻吃了早饭没，她如实说了。他听了皱皱眉，说：“对不起，我这一阵恐怕凡事不能照顾那么周全，你不要介意。”她气得直翻白眼，心想：大哥您就让所有人把你照顾好就行了。
他让方有邻回去吃饭，她回到自己房间，正好看见王可心在门口等她，给了她一大包零食，说是李明让她帮着买的。真是失忆了，方有邻断定。
医生检查过李明，说一切已经正常，观察一天后，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至于他痛得厉害，可以吃止痛药，或者打针。方有邻很担心他的胃承受不了那么多药，于是说：“打针吧。”谁知他坚决不用，竟然一点不肯妥协。医生也说，其实对伤处复原有副作用，能不用则不用。还给他们介绍了一个复健医师，从转入普通病房起，就可以开始运动复健。方有邻暗乐，心想，李明你的好日子来了。
他们俩说话其实很少，除非必要。虽然嘴上心里都不承认，但是她看着他最基本的生活不能自理要靠她帮忙，又时时刻刻忍者痛，保持那么劳累的一个姿势不变，五脏六腑都翻绞着。
护士已经给他打上吊瓶，她让他躺好休息。方有邻自己在一旁静静地看一本小说叫《佳期如梦》，本来她是不看悲剧结尾的，男主角居然最后因为肝癌死了！但是这里的故事实在写得好，那么深入骨髓的爱，让她爱不释手。
李明突然问：“看什么呢？”
“小说。”
“好看吗？”
“好看极了。”
“给我念念吧。”他恳求她。她看看他，帮他擦擦汗。
他攥着她的手，她低声念起来。
“我没有骗自己，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对你，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是的，我爱你不如爱孟和平那样深，因为我从前遇到的并不是你。可我不是个木头人，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孟和平，也只有你这样爱过我。在我终于下决心重新开始的时候，你这样把我推开，我无话可说。但我要说的是爱情是没有办法比较的，你是尽了你的全部力气，我也是尽了全力，如果你认为我爱得还不够，那是因为我没有来得及，没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青春，让我像爱他一样爱上你。”3 D8 V1 \" z/ _) M! K( B0 h! M; X
她慢慢地蹲下来，扶着沙发，像要攥住一个什么依靠：“从前我就像你一样，我以为牺牲可以成全幸福，这么多年来我才知道我错了，牺牲自己却并没有让人得到幸福。因为真正爱着的人，哪怕那个人离开了，另外一个人也不会因此而停止爱他。很多年前我也对一个人说过，我不再爱他了，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宁可自己是死了才好，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哪怕我当时真的是死了，他也不会停止爱我。
“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辜负过一个深爱我的人，从前我放弃孟和平，因为我没有办法放弃比爱情更重要的一些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尊严。如今我不能回到他身边，因为我们中间已经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东西。这辈子我也没有办法回去，我只能辜负，对他除了内疚，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几乎打算用这一辈子来还欠他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够遇上你，我还可以遇到另一个深爱我的人，我不希望再辜负你，你为了我做了很多很多，我也就想自私一点，我也就想可以肆无忌惮一回，不管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我想重新开始。正东，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不再爱我，不管你的病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不要推开我。哪怕我一厢情愿，我想陪着你，我想一直到最后，我可以握着你的手。我希望你给我时间，让我可以说，我像你爱我一样，爱上你。”
她半蹲半跪在沙发前，像个小孩子，慢慢将脸贴在他的膝盖上，他的身躯竟然在微微发抖。她缓慢而轻柔地伸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
他慢慢伸出手，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环抱住她的肩。
雨声一点一滴地敲在窗上。; a# P% @' )6 T* E0 [8 ]
她的脸埋在他怀中，声音很轻：“你要答应我，好好治病。”, ^$ q! Y+ e% K. d5 L- G; f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将来怎么样，都不能再叫我离开你。”% }0 o! |# I6 d ?# Z5 B
0 [# {“好。”6 G" G6 F
“你要答应我，从此后不能再招惹别的女人。”
“好。”
“你要答应我，要像爱我一样爱惜自己。”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遇上什么事，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再离开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她的发顶，缓缓沁进发间，她一动不动伏在那里，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轰的一热，竟然不敢抬头。
他慢慢地说：“还有什么条件？要提就一块儿提出来。尤佳期，我发现你真的很麻烦，我怎么会惹上了你，甩都甩不掉。得寸进尺，又得理不饶人，还喜欢管东管西。”1 t- m: v4 N% \( p% ^' x
她噙着泪，笑：“你今天才知道啊，可是太迟了。条件多着呢，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呢，你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呢，你要哄我开心。永远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面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面只有我。”' _3 z( E: [" p
念到这里，她突然念不下去了，两颗极大的泪珠滴在书上，一下子阴湿了一片。书里面的男主角因为自己生病一度退却了，李明也退却了，可是女主角硬是追了上去，让他们重新在一起。可是现实中，她方有邻没有，她倒比谁都干脆，才说了两句话就走人了，还是耀武扬威地让李明最见不得的龙照雨接走的。
她突然要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刚起身还不稳，李明那边的手反而把她拉向他，她一下子倒在他身上，肯定是压到他受伤的部位，他忍不住闷哼了一下，方有邻慌忙要起身，他却痛得咬着牙说：“别乱动。”她于是也不敢动，只是那样小心翼翼地伏在那里，他缓缓地呼吸正常了，用手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
过了很久很久，护士来检查，他才放开她。她在洗手间哭了很久，哭得眼睛都肿了。出来后只好找王可心，让她去陪着李明。医院里谁都可以随时随地哭，王可心更是明白她目前的彷徨。可是中午还是不得不来找她，没有方有邻，任谁劝，他也吃不下饭。
两个人又恢复到不言不语的状态，谁都没有再提起上午的一幕。最难的竟然是入睡。李明痛得不能入睡，无论如何不用止痛药。好容易觉得他已经浅眠了，她轻悄悄地走出去。过十五分钟不放心又在外面看，他一手放在胃上，一手放在胸上，哪里睡得着。见到她又进来，表情十分抱歉。她叹口气，坐下来，把一个小热宝放在他胸上，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放在胃上，一下下给他揉起来。没想到很快有了效果，他慢慢放松下来，竟然安稳睡过去。
在普通单人间，复健医师给方有邻演示怎么帮助李明活动肌肉。她把手臂放在他背后，帮助他做起卧练习。那身上哪里还有半两肉，骨头觡手。才几下，他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腿上也一样，打石膏的那条只有另一条一般粗细。
给他按摩，也一样让他疼痛万分。他不叫不说，还鼓励方有邻“别手软”。她自己心里也说：“你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可是手上却是发抖的，还没有几分钟，就汗涔涔的。上午折腾完了，两人都力量尽失。其他人简直都看不得。他妈没两分钟，已经跑出去掉眼泪了。方有邻突然想起那一次她被烫伤了，他是受了怎样的惊吓一整晚抱着她跑来跑去，后来又彻夜不眠，中午只有一点点时间还是赶回来看她，说不放心。
下午还是一样。方有邻干脆要罢工。心中嘲笑自己，当初发誓要如何如何折磨他，可见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对他，怎么也下不了狠心。
他自然不同意。“反正你表姐也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方有邻说。
“那我也不打算让其他女人碰我的身体。”
“那就你吗吧，反正她早就把你看遍了。”
方有邻见他不说话，满以为是答应了。结果第二天上午她妈来找方有邻，问是不是要做复健时间了。她本来是躲出来，不忍心看。听他妈一说，才明白李大少爷也罢工了。只好认命又去帮他。
李明躺在那里忍着痛，脸上表情僵冷，可是看见方有邻进来的那一刹那，就迅速冰雪消融一般柔和起来。她无论说什么，他都乖乖听话，只要她在身边。这样过了两个星期，医生们都说他恢复得很快很好，还开玩笑说是因为女朋友在身边的原因。
李家人也很明白，于是时时刻刻把方有邻捧在头顶上当佛供起来一样。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和龙照雨诉苦：“李明干脆已经变性了，他也不是他，我也不是我。”
龙照雨开玩笑，问：“你是说他雌性激素猛增，声音变细，胡子没了？”
“讨厌。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是个任性外露的人，但是现在一切相反。还有他似乎干脆不记得圣诞节后我们就分手了。我也只能装糊涂，都快装不下去了。可是医生说生理上没有任何创伤可能造成他失忆，或许是心理上的。”
“我想你了，他如果没事了，我这周末去看你，和你一起吃顿午饭就好，早饭也行呀。”那语气，凭谁也拒绝不了。方有邻也很困惑无奈，于是很高兴他过来。
方有邻的妈妈也不放心她，偶尔也打个电话。有一次方有邻在电话里突然问：“妈，我要是突然结婚，会不会太突然？”简直是脑残才会问出这种逻辑混乱的问题。
她妈却说：“和谁？如果是和小龙，就没问题。前几天谈一笔生意，还正好碰到他，他从中帮了忙呢。”
方有邻很气馁，说：“对，因为正好他对你们也有用。”
“不是。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孩子，我们的财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留给你的。你也不是不务正业败家的人，那些钱也让你衣食无忧了。所以你要嫁人，嫁给谁都可以，只要他正经上进，身体健全，最重要是爱你对你好。龙照雨要人有人，要貌有貌，而且什么时候都是依着你，对你好。我看不出还有什么问题，也没看见有人比他更让你快乐。”
自从那次谈话，她更加困惑起来。在方有邻的印象中，好像爱一个人能让她笑还不行，还得能让她哭吧。那个人就是你的整个世界，你的喜怒无常全是因为他。最后为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打个机灵，骂了一句：“人他妈的，就是一个贱。”
李明的情况已经很平稳，伤处愈合很快，已经结了骨痂。胸部的肿胀消除了，疼痛感也明显减弱。还有一个星期，可以去除石膏了。
方有邻在龙照雨来的前一晚，低着头，好半天才说清楚，要第二天去做一下头发，顺便买些必需品，所以在外面留的时间长一些。李明很轻松说：“没问题，早就想你能出去走走也散散心。”
第二天早晨，大清早溜进李明病房里，他还没有醒。她帮他掖掖被子，在他额头上吻一下，就走了。听到她关上门，李明立刻睁开眼睛，里面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这次见到龙照雨玉树临风般站在那里，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高兴。他仔仔细细地看她，说：“好像没有因为苦闷困惑而憔悴下来，倒是气色红润。”
她放松地笑笑说：“李明他爸妈的后勤工作太好，一日三餐玲琅满目，外加各种零食随时供应充足。”
“把你当未来的儿媳妇了？”他醋意十足地说。
“都是李明搞的，我不知道他是真失忆，还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他又问了李明的恢复情况，同时和她讲讲有关任随意怀孕期间的趣事。吃完早饭，他问：“你真的不用急着回去？”
方有邻有些歉意地说：“你可不可以不那么为我着想？”
“控制不了。”他也无奈。
两人正商量去哪里，龙照雨手机响，他看看屏幕上的号码，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起来。方有邻听他说：“你怎么样了？”
过一会儿，只是答应“好。”
然后他问方有邻：“你昨天和李明怎么说的？”
“出来做头发兼逛街。怎么？”
“没事儿，”他笑笑，说：“带你去游乐场玩儿？”
“耶！”方有邻一蹦起来老高，拉着他的手说：“早就想去了，结果回国后就乱七八糟，没去成。”
两个人都玩疯了，方有邻坐了两次翻滚过山车，每次下来脸都煞白，却尖叫着说好玩儿。龙照雨绝对是个好玩伴，给她赢玩具，给她买冰淇淋。偶尔方有邻转过头，都看到他那么深情地看着她，于是不好意思地很快转过脸去。
下午，仍然意犹未尽。她不情愿地说：“怎么办，该回去了。我还得去剪个头发。”
龙照雨却说：“不用了，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李明。你不是玩的时候，还惦记着他吗。”
方有邻有些不好意思，问：“行吗？他受不受得了刺激呀。说不定已经想不出你是谁了。”
“没事，早上是他打的电话，让我带你来玩儿的。说他之前一直忙，没有机会。”
方有邻一听，傻掉了。
回到医院，王可心在走廊里等。见到他们，说李明想和龙照雨单独说话。于是方有邻心中那个七上八下地和王可心坐在走廊里。王可心说：“有邻，我知道你和李明之间有误会，你这次能来，我们全家都非常感激。本来，我们真的不敢和你提任何请求，”
方有邻打断她，说：“可心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王可心只好说：“今天，你一天不在，李明一天都不对劲。早饭就喝了两口粥，中午喝了一点汤，她妈再喂他一口，竟然就吐出来了。他吐得那么厉害，医生说很危险，幸好没有引起胸部肋骨再错位。复健的时候，他偏要自己做，最后痛得，不得不请护士来打止痛针。真的，有邻，他很爱你，你一个眼神都对他有影响。你们回来之前，他还叮嘱好几遍，不让任何人告诉你今天的事。”
方有邻听了，只是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最后她说：“可心姐，是不是人都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所以明白了，就别为一点意气让最重要的人错失交臂。有邻，我比你年长很多，儿女情长我经历过。李明他是个很认真很长情的人。你只要给他一点点鼓励，你们在一起会很幸福。”
方有邻没有再说话。
门开了，龙照雨朝她招招手，她像要上法场一样走进去，李明躺在那里，面色很差，只是淡淡说：“你帮我好好送送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