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生死(1 / 1)
景暄沉着地把芳紫拦在身后,以伏莫神出鬼没的本事,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看他寒酸破败的穿着,想必又易容得毫不起眼,神不知鬼不觉在暗处窥伺许久。
“你是柔然王孙的妻子,背叛柔然私通敌国是死罪。”伏莫语气平静对娖娖说:“人赃俱获,叫我怎么宽恕你呢?”他妖异的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娖娖不屑地笑起来,根本不在乎他的权威,他们夫妻三载,尽在相互厌弃中度过。他厌恶她自以为高贵的身份,她恨他对弘殷的觊觎。她被他不断欺侮辱骂,已习以为常。
“伏莫,你不能伤害我妹妹!”景暄一个箭步冲过去,怕他出手伤到娖娖。
“将死之人,多说何益?”伏莫绿眼冷冷地扫过他,自负地说:“景暄,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身为弘殷皇子,他最痛恨敌人对自己的轻蔑与漠视,更不能忍受伏莫当面挑衅。他眼中寒冰瞬间凝聚到一起,低沉地说:“将死之人并非无用!你不过戎狄之辈,我堂堂弘殷怎能容你痴心妄想?”
伏莫在宸都潜伏的一段时间里,暗中观察品评过各色弘殷人物,深感皇族中唯有景暄胸怀大志又潇洒不羁,心机深沉而不择手段。是以刻意接近芳紫种下情咒,利用他唯一忽视的弱点置其于死地。
计谋虽得逞,他却并不觉就此少了一个对手,反而这对手越来越强大。不仅对失去的东夷志在必得,而且对柔然也雄心勃勃有所图谋。他的怒火全撒在娖娖身上,她是弘殷随便送给他的礼物,又一直心心念念她的五哥哥,千方百计帮着他,无疑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葑墨,放了你妻子吧!”芳紫不安地叫了一句,他瞟向焦急的她,更是怒火中烧。她本来是他的女人,与他儿时便有婚约,可她却成了景暄的女人。他曾处心积虑挑起她对景暄的仇恨,而她竟心甘情愿顺从自己的敌人,景暄究竟有什么魅力?
“慕容夫人,换作你夫君,他又会如何看待你对敌人投怀送抱呢?”他得意地讥讽着,以为她会被刺痛。孰料,芳紫只是顿了一下,针锋相对地说:“凭什么怪罪我们!你们为人夫君倘若能对妻子有一点真心坦诚,又有哪一个妻子会狠心绝情呢?你有什么地方对得起娖娖?”
娖娖在他身旁轻笑起来,低低地笑声里掩饰不住鄙夷,伏莫嘶哑地低吼一声,忽地拔出匕首向芳紫袭去。
景暄见状忙出手相救,却被娖娖挡在身前迟了一步。就那么一眨眼间,他眼看芳紫勉力使出凌渊派步法避开匕首的锋利,笨重的身子却被牵绊住,实难躲过伏莫又一次近身袭击。
芳紫见匕首裹着寒意朝自己刺来,下意识地要闭上眼睛。这时,娖娖突然冲过去拦在她与伏莫之间,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伏莫眸中闪着寒光,握着匕首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直直地捅进了她的心口。
鲜血飞溅,在芳紫的尖叫声中,娖娖安静地向后倒在她怀里。“伏莫,你喜欢我!”她用流利的柔然话叫了一句,枯黄的面颊上挂着嘲弄的笑容,好像获胜一般,紧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伏莫。
景暄趁机夺走伏莫的匕首,伏莫没有反抗,呆看着妻子,雄心壮志一霎那全都抛在脑后。
娖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杯子,哆嗦着接下心口涌出的鲜血。芳紫见她手颤得厉害,紧握住她的手腕帮她实现最后的心愿。
泛着腥气的鲜血,暗红色中翻涌着诡异地浓艳,汩汩淌入了杯中,也从她们的指缝间滴下。景暄咬紧牙关,强忍着几欲涌出的泪水,他的心被这两个女子折磨得异常敏感。
娖娖将目光移向景暄,没有血色的嘴唇哆嗦着:“五哥哥,我的血可以解情咒,你快喝下!”她清楚时间已不多,费力地说出想说的话:“女巫告诉我,被爱人的仇恨浸染过的鲜血,才能救你的命……”
情咒因情而生,因情而灭。在□□的狂热中植入心脉的剧痛,也只有在相爱之人爱极生恨的毁灭中消逝。
娖娖早已有必死之心,她是故意激怒伏莫杀死自己,用自己的性命挽救深爱的哥哥,也用自己的性命证明了她与伏莫不肯言说的爱,可这证明的方式太过惨烈、太过疯狂!
伏莫忽想起尘封已久的美好,第一次见到妻子时的欣喜、初婚时短暂的融洽与甜蜜,全被他的不平与野心掩埋得那么深,他逼她这么多年压抑自己的感情,直到最后时刻才肯剖白真心,他有什么地方对得起她呢?
他走上前从芳紫怀里抱过娖娖,低头对她说:“是的,我喜欢你!”娖娖望着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妖异双眸,仿佛也回到当初,她慢慢地说:“你总算承认了……”黑黑的瞳孔迸出了一点光采,又很快飘散而去,渐渐变得空洞没有生气……
伏莫痴痴地搂着妻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几年来从没有给过她些许温情,他不想放开她,只想在最后时刻弥补点什么。
芳紫紧攥着杯子,里面盛着救命的鲜血。“景暄!”她小心捧给他,眸中聚着晶莹的泪意。景暄黯然接过杯子,凝视着杯中暗红的鲜血,久久没有说话。
他有许多话想对妹妹说,本期待着一场重生,却遭逢不期而遇的死亡。娖娖的血,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喝下?
“妹妹的血,我不能喝!”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手中小杯倏地翻转向下,鲜血一滴不剩洒在了地上。他洒去了心中愧疚,也洒去了活下去的唯一机会。死生有命,他想交由上天来决定。
芳紫看着鲜血迅速渗进土壤中,再也无法挽回,又抬起头,见他一脸的洒脱坦荡,找不到一丝遗憾与悔意。
她欣然微笑:“景暄,我懂!如果让我来选择,我也不会喝!”她眼中脉脉含情,只想牢牢记住他此刻年轻俊逸的容颜,永远铭刻在心底。
“景暄,你真的不想活吗?”伏莫此时如梦初醒,不解地问着自己的对手。景暄望向躺在他怀中没有气息的娖娖,弯腰深深鞠了一躬。芳紫也随他躬身行礼,娖娖代她受过,她连声“对不起”都没来得及对她说。
他直起身后,把匕首丢还给他。“伏莫,我会更珍惜活着的时光。”他放下了生死,心中开阔了许多。伏莫接过匕首,光采摄人的双眸黯淡了许多,已没有争斗的心思,只是垂首沉思着。
“告辞了,我们还会交手的。”景暄客气而强势地道了句别,牵起芳紫的手,携她一道从容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芳紫不放心地回头,见伏莫仍抱着娖娖坐在地上,清晨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景暄脚步不停,他必须抛却伤悲即刻回程,去面对立誓三个月拿下的东夷。娖娖的鲜血不会白流,他要结束无穷无尽的纷争。
“紫儿,有宝宝后你从没一天安歇,别太想不开。”他搀着微喘粗气的芳紫,不想她默默深陷哀伤中。
“我怎么没歇过?”她看着他紧锁的墨眉,假装轻松地说:“被你关在牢里时我休息得可好呢!我猜咱们宝宝长大后轻功一定会很好!”她低头拍了拍肚子,神色忽然控制不住悲戚起来,他还能不能看见孩子长大呢?她又能与他一道走多远?
景暄装作没注意,笑着看向别处:“最好你能给我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把我的武功全数教给女儿,你把你们凌渊派秘籍传授给儿子,看谁带出来的徒弟更厉害!”
她被他调侃得哭笑不得,绷着脸责备他:“娖娖刚走,我们这样对得起她么?”
他严肃地回答:“娖娖可不愿我们为她愁眉苦脸,她想我们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替她品味她从没得到过的欢乐!”
她见他墨黑的眸子中充满了郑重,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的话长久印在她脑海中,没有机会品味到快乐的人太多,父亲母亲、陶哥哥还有李娇儿等等,她要为那些逝去的人努力获得快乐。
他们走出草原,一时没寻到车马,便在路边一处简陋酒馆里坐下。酒馆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店小二懒洋洋毫不热情。他既不着恼,也不许她动,兴冲冲地亲为她沏好茶水、盛好饭菜端到她面前,颇为自得地说:“我要了一道红烧肉,记得你最爱吃,还跟我抢呢!”
她当年为提防他怀疑,拉着他在南城吃红烧肉,装作天真烂漫没一点吃相,想不到他印象这样深。“好吃,家常的味道最好。”她慢慢吃下几口,笑着称赞。
景暄却不满足:“那就多吃啊,不光自己要吃好,还要喂饱宝宝!”他三句话不离宝宝,真让她有点嫉妒,不过看他笨拙而细心地为她夹掉肥肉,把瘦肉全堆到她碗中,又实在不忍奚落。
“景暄,以后回宸都你要陪我再吃一遍红烧肉,还要陪我去荆陵吃王婆家的花生米儿,还有到西域……”她又露出孩子气,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有太多,说都说不过来。他面现无奈之色:“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吃,也不见胖点。”
他们吃得其乐融融。这时,一个瘦小男子冲进酒馆里,紧张地左顾右盼一番,叫上饭菜急匆匆吃起来,看样子已饿了很久。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急促地马蹄声,瘦小男子立即惊慌地站起身,奔着酒馆的后门要逃走。
不料,后门涌进来几个敏捷地武士,拦住那男子二话不说使出杀招。芳紫认出那几个武士是西域装束,或许就是慕容豫麾下鲜卑精兵。瘦小男子很快力不能支,浑身伤痕累累,还在顽强地撑着。
景暄按着芳紫的手,只是冷眼看着。她见男子转眼间又挨了一刀,按捺不住立了起来,几个武士齐刷刷地看向她,目露凶光就要对她发作。景暄这才不再沉默,沉脸呵斥:“这是弘殷的天下,你们不懂王法么?”
“什么王法?慕容公子才是王法!”武士们狂妄地回敬道。紧接着,景暄跃入战阵,与那几人缠斗起来。
那几人很快见识到景暄的厉害,见势不好不敢继续纠缠,抵挡几下便落荒而逃。他没有追出去,和芳紫扶起受伤的男子盘问了几句。“我从东夷城里逃出来……那几人是慕容豫的亲兵,专门追杀我们这些逃亡的人。”男子断断续续地说。
“为什么要逃离东夷?”芳紫忧虑地问。“我是鲜卑人,怎愿离开故土?还不都是被逼的!”男子老泪纵横,愤慨地说:“就因发了几句牢骚,慕容豫的眼线竟诬蔑我是弘殷探子。如今城中人人自危,慕容公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看吧,你们果真没多久又念及我弘殷的好处,真是反复无常!”景暄冷言冷语地说。芳紫撅嘴白他一眼,又问道:“东夷众多长老,没一人规劝得了他么?”
男子痛切不已:“慕容豫现在谁也不信任,一意孤行。我们都盼郡主能平安回去,郡主是他妻子,他若连郡主的话都不听,大家只能都逃得远远的……”
景暄眼珠一转,和善地说了一句:“你们的郡主会指引你们重新归顺弘殷的……”话未说完,芳紫不高兴地捶他一下,掉头向门外走去。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细目斜望过去,却见她又捂着肚子退回来。“慕容…你怎么来这里?”她强作镇定,却是求助地看着他。
他大步走过去,稳稳地拉住她的手,镇定地看向门外的慕容豫。方才几个武士环立在慕容豫身旁,慕容豫双手合握,鹰隼一般的眼睛尖厉地钉在她身上,声音里透着不协调地柔和:“芳儿,太好了,跟我回去吧!”
芳紫回避着他的目光,小手里冷汗淋漓,以为可以不再见他,却不得不又一次狭路相逢。景暄莞尔一笑,警告道:“慕容公子,这里是弘殷领土,不要逼人太甚!”
“弘殷领土?谁认得你五皇子?恐怕这里的人更熟悉我!”慕容豫咄咄逼人地说道。他说的不错,他们都微服在这偏远之地,谁都占不到半分优势。
他感到自己被狠狠欺骗了,以为她被弘殷劫去后生不如死,每时每刻都被她所遭受的痛苦煎熬着,他把自己折磨得形容枯槁,而她却与景暄恍若无事地卿卿我我。他痛恨天下所有一切,难道从今以后连她也要恨?
“不,芳儿,我不怪你!”他辛酸地笑了,就是忘不了儿时她对他的好,他的心永远为她保留着。在他怅然若失的脸上,她找到几分当初那个忧伤少年的影子,总想忘掉却怎么也抹不去。
她下意识地靠近景暄,想借他臂膀给自己点力气。景暄没有说话,他也想听她的抉择。
“慕容豫。”她盯着他渐渐聚拢失望的双眼,小声却决绝地说:“我最后一遍告诉你:我恨你,这辈子决不会跟你在一起了!你若不能善待东夷百姓,我与你只能势不两立!”
她说完以后,闭眼掉转过头,不想再面对他,也不愿看景暄。她对他总是有一点点牵连不舍,深深地扎进心里,恐怕一生一世都抽不去。
“慕容豫,紫儿已说得很清楚,不要再纠缠她了!”景暄冷漠地对他说,心里却有几分放松。慕容豫见她虚弱无力的样子,顿觉无计可施。
他看向占有芳儿的他,毫不示弱地说道:“五皇子,你用权势从我身边夺走的,将来我会夺回来!”
景暄摇了摇头:“很多东西都是权势无法得到的……”他原先也不明白,权势救不了他的命,权势也无法得到爱人的心。他需要权势,是为了证明自己、成就少时的理想。
芳紫原以为是一场疾风骤雨,没料到他们三人竟能如此平心静气。慕容豫身处弘殷领土,而景暄又难敌慕容豫众人,他们都不敢打破这脆弱的僵局。而她只想快快逃避,不觉悄悄向他身后退去。
不料,景暄忽抬高了声音,变作了意气飞扬的神采:“慕容公子,上次你在东夷硬要留我,这回我也不好不把你留在弘殷!”说话间,袁晨率领数百弘殷士兵出现在酒馆之外,团团围向他们。
形势的逆转突如其来,慕容豫与手下并不慌乱,作势欲逼近景暄。而景暄早有准备将芳紫拦在身后,他不想错过剿灭东夷逆贼的机会。
芳紫惊讶之中头脑一片空白,从景暄身后探出头,定定地看着慕容豫。他的目光,似悲似嘲,击中了她心头最柔软的部分。“景暄?……”她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询问中充满了怀疑,却被慕容豫看得一清二楚。
景暄一言不发,心跳得厉害。他也没料到小袁会这么及时,难道他马上就能轻易擒住慕容豫,为父皇为弘殷立下功勋?
他们静默地对峙着,慕容豫盯着芳紫,深邃的眼睛里涌动着只有她能看得懂的光彩。
芳紫等了片刻得不到景暄的回答,被冲动与直觉怂恿着,开口说道:“景暄,看在孩子份上,放了他!”她把手横在肚子上,不得不再出下策,用他们的宝宝威胁他,这是她唯一的手段。
“你疯了!”景暄恼怒得脱口而出:“他真的那么重要?你何苦难为自己……”女人的心思真是变幻莫测,他实在猜不透。
她不想解释,他们是同族,又曾是至亲的亲人,相依为命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她永远做不到坦然地对他下手,这些景暄是不会明白的。更何况,袁晨如此凑巧赶到这里,无法不令她疑窦丛生,她只能再次选择与他作对。慕容豫微微侧首,面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得意。
轻轻叹了口气,她从他身后走向慕容豫,冷若冰霜地说:“慕容豫,我带你离开!”不待他回答,她已径自向前走去。慕容豫呆了一瞬,挥手命属下一起跟着她。
她一步一步走到袁晨面前,袁晨探询地看了一眼主子。景暄咬着牙,双眸中闪烁着怒火,却用力点了点头。袁晨默然,与士兵们分出一条路,放她与慕容豫等人走出了包围。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埋头走着,景暄还带着军队紧跟着他们,她必须把慕容豫带到安全的地方。景暄见她步子迟缓,不时用手撑住腰歇一会儿,淡黄色的裙裾沾满了尘土,心中不停地责骂她。
“芳儿,你心里总有我的位置,为何不承认?”慕容豫快走几步贴到她身侧,轻声拨弄着她的心。
她对他心意已绝,一句话也不说。她同样在内心的路上艰难跋涉着,总有一天她也会面临生死的抉择,是为景暄而生?还是为自己族人而死?她还不能像他那样放下生死。
慕容豫脸上的自负渐渐消失,她的心越走越远,真的再也不会停靠回来么?他们的夫妻之缘,就这样走到了头?“芳儿,他有很多女人,而我这么多年只等着你!”他无济于事地说道,期盼有一线希望唤回她的心,可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所有人都无声地走了很久,一直快到了东夷的边界。“慕容豫,你走吧。”芳紫收住脚步,冷漠地说,飘忽地眼神始终没有落在他身上。
慕容豫突然一把钳住她胳膊,把她固定在自己怀里,他要挟持她回去,把他失去的夺回来。
她奋力挣扎着,豆大的汗珠沁在了鬓角上,正视着他的目光全被厌恶覆满。他终究担心她身体,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将她推给了扑过来相救的景暄。自己则带着手下精兵轻身跃出了弘殷,有惊无险回到了故土。
她瘫软在景暄怀中,微微颤抖着,泪水淌了满颊,眼角余光追着慕容豫的背影。“你还是不肯信我?”景暄气急生叹,握住她手腕为她续进真气。他因为她失去了绝佳的机会,是不是太愚蠢?
可静下心想想,如果真的这样顺利,他恐怕难以让父皇和皇兄们心服口服,更会招来东夷的反抗。他抑制住堵在胸口的憋闷,严厉地对所有人说道:“刚才发生的事情谁敢泄露半分,本皇子决不轻饶!”
回到军营,景暄召集景晔与将领们商议部署许久,已到了深夜。一天一宿不得休息,他回到帐中倒头便睡,连衣服也没有脱。可是,密密麻麻针扎般的刺痛,一波又一波,准时地纠缠住了他。
恍惚中,一双柔软的小手摸索到他胸前,捂在他的心口上。那双手格外温暖,裹着芬芳的体香,为他驱散了凝在心头的冰冷,融融暖意随之蔓延到身上的各个角落。
他静静享受了一会儿,再也装不下去冷落她,把她拉进被子里。她嘻嘻笑着钻到他身侧,他们无法靠得像以前那样近,他们的宝宝隔在了中间,被她圆圆的肚子顶着,那种感觉很奇特,也很满足,能令他暂时忘却疼痛。
他一路臭着脸色发脾气,理也不理她,回来后便直奔前方侦查情势,与她一面都见不上。她明白,女子不该出现在军营里,他必须与她保持距离,绝不能落下耽于男女之情的恶名,动摇军心。更不能让京城里意图害她的凶手,那么快掌握她的下落。
直到夜深人静时,她才敢偷偷溜进他的帐篷,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受折磨。
景暄贴着她身子,发现她全身都凉凉的,只有手是暖的。北方春日来得晚,夜里还很冷,她穿得又单薄,想来是冻着了。他忍不住嗔怪道:“又怎么折腾了?以后能当个好妈妈么?”
“沁儿给我一个暖手炉,我暖了好久,不能让热气散去!”她摁着他胸口不放,说话的口气变得专断起来:“别啰嗦了,快睡吧!”她担心他休息不好,不讲理地抬手合上他眼睛,好像在哄淘气的小孩子。
他愣得睁开眼睛,眨了又眨。想想她似乎专断过好几回了,才无可奈何地闭了眼,把脑袋抵在她肩窝里,仿佛真的变成了乖孩子。
她满意地绽开笑颜,正要奖励给他一个吻,不料他身子故意一拱一拱的,浓密的头发蹭在她脖子上,惹得她浑身发痒。“讨厌!”她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而他就是赖着不肯离开她怀抱。
她忽地把他抱紧了,不再打他,也不再说话。他似乎能听到她心底的叹息,听话地依着她一同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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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都夜色如水,衣衫仿佛也被这水色浸凉了。崔芷彻夜无眠,芳紫与景暄相遇的消息,她第一时间就已得知,比皇上还要快。
六皇子府第尽毁,林下寺遭到荼毒,叔叔的事情办得太不利落。前两天叔叔又不顾她反对,上奏皇上与皇后,推测东夷郡主已死于大火中。如今她怎么为夫君开解呢?皇上一定会怀疑崔氏与他早有预谋。
她真的不喜欢做个有主见的女人,被他安排好一切乖巧地做着王妃不是很好么?她好想扑进他怀里,把自己的难处统统倾诉给他,让他帮她想办法、出主意。可他需要的不是那样的她,而是能为他带来权力的女人。
“宝宝,只能等你长大后靠你了!”她含泪抚着肚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给孩子,和寻常母亲没什么两样。算算时日,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皇后召她进宫待产,她连片刻的宁静都享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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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激战过后,荒原上横七竖八地堆积着尸体,有穿着红色军服的弘殷士兵,更多的是衣饰杂乱的鲜卑人。手执利刃的弘殷士兵看守着一群幸存的鲜卑人,这些鲜卑士兵拿着各式各样的简陋兵器,作战能力远逊于训练有素的弘殷军队。
景暄策马缓缓绕过,温和而恭敬地望着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鲜卑人。芳紫昨夜还劝他少动杀心,只要这些人肯归降他便不会处死他们。
用兵越久,他的胜算就越大。慕容豫手下西域精兵毕竟有限,许多鲜卑平民也自发加入到军队中抵抗弘殷,除了一腔热血与坚强的勇气,他们没有多少资本与强大的弘殷抗衡。
而且,东夷境内去年收成很差,今春雨水稀少,积蓄的粮食物资撑不了多久。他正在逐渐掐断通向西域的商路,断绝东夷的外援。内外交困之下,想必慕容豫在鬼鬼祟祟的疑心之外,更加忧虑难安。
“五皇子,我来劝他们吧!”段素柰穿着孝服骑马而来,面上洋溢着勃勃生气。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孩子,被他救下后就此效忠于弘殷,期盼借弘殷的支持重新恢复西域段家的商队。他很希望景晔能够娶素柰,这样弘殷便可以完全控制住西域的局势。只是两个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如他所愿产生好感。
景暄点点头,素柰便下马走近那些鲜卑人,用鲜卑语对同族兄弟们讲起什么来。他在宸都学过一段时间鲜卑语,听得懂一些,也有大半听不懂。
那日他央求芳紫教自己鲜卑语,她被骚扰不过,才不情愿说了几句,竟比她平时吐字婉转可爱。“先把这几句学下来吧。”她反复教了几遍,要他跟着自己念。他坏笑着,说出口却是别样的话。
她怔了一下,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什么?再说一遍!”他眼中荡漾着戏谑的笑意,凑到她耳边,吹着气又对她重复了一遍。
她的脸一下被吹得通红,这回听得一清二楚,他用不甚娴熟的鲜卑语说着求爱的情话。
“听懂了吗?我喜欢你!”他毫无顾忌地说了一遍又一遍,这可是他最早学会的鲜卑话,就等着有一天说给她听。
可她渐渐变得低沉,想起了慕容豫为她唱过的动听情歌,那么优美迷人,却终究化作过眼云烟……他的笑容也渐渐僵硬,无法解开她的心结。
“五皇子。”素柰唤了他一声,他才惊觉自己有点失态,抬首微笑看她。“大家愿隐姓埋名跟我经商,只求保全家人平安。还有,大家都想见郡主一面呢!”
这些人对慕容豫又是失望又是惧怕,却也并不肯向弘殷投降,经素柰劝解,他们便归顺为段氏部下,为大小姐和郡主经营西域。
景暄轻吐一口气,对那些鲜卑人和颜悦色道:“你们的郡主很好,她也很想念你们。”他用鲜卑话说出来,所有鲜卑人惊讶之中,多了几分感动。
他的心头大患,并非慕容豫,而是京城和柔然。他怕等不到慕容豫粮尽援绝,自己反而后院起火、分身乏术。
发生在六弟府上的诡异大火,根本没有扑灭,而是静悄悄地死灰复燃,随时准备猖狂地噬虐向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