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惊鸿(1 / 1)
芳紫秀眉紧锁,斜靠在椅上发呆。昨晚睡下后陶槿咳嗽不止,捂着胸口喘不过气,脸色都变紫了,她急着禀告父母请来医生诊治。
陶槿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平时不能激烈运动,也不能情绪过于波动,喝了这么多年药也不见好转,只能维持着,大夫开的药方也不过解一时之急。
陶槿服了药沉沉地睡过去了,婆婆裴夫人却把她叫到自己房中,跟她谈了半晚。
“其实把你娶到我家真是耽误了你,本来槿儿年初身子强健了不少,你公公和我就存了私心没跟你父亲多说,可谁想到你才进门又这样了呢?”裴夫人说着说着哽咽了。
芳紫低头道:“我没有照顾好陶哥哥,母亲,我……”
裴夫人一挥手打断了她:“你不必解释什么,你还小,我原应照顾好你的。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们夫妻之间,不要太过亲昵,槿儿现在这样子无法与你行夫妻之事,等两年身子养得好些了罢。”
这些她并不在意,只要陶槿对她好就行,十三四岁的她本就想不到也不需要闺房之私和传宗接代之事的。
裴夫人见她恭顺地点头,也看得出小女孩什么都不懂:“芳儿,陶家让你委屈了。你现在还不明白,等你明白了,我家也不会难为你,守着槿儿日子可不好过……”
芳紫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母亲,陶哥哥对我很好,他身体一定会好的。我按照母亲吩咐的做!”
裴夫人也不愿多跟她解释什么了:“好孩子,许多难事,到时才能体会到。你在我家里安全,我也不会硬要你回家了。”
她端起药碗,坐到床边,一口一口给陶槿喂药。“歇息一会儿吧”陶槿爱怜地望着她,她说:“看你舒服点,我就不困了。”
“我是个无用之人,以后可怎么养活我的好芳儿啊”
“谁要你养,你给我把身子养好就行,大不了我养着你,纺纱织布不会,力气还是有的”两人相视而笑。
陶槿抚着她的手臂,认真地说“等我两三年,我们一起去东夷,回到你的故乡,好吗?”这也是慕容哥哥说过的话,她更应该珍惜的是眼前人啊。
她勾起他的手指:“一言为定!”他任她摆弄,笑意里却她着丝凄然:芳儿,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一辆辆青蓬马车停靠在大红宫墙外侧,下人们三三两两坐在马车旁边小声议论,宫墙的另一侧就是通往后宫的永巷里。初春微凉,芳紫跳下马车,搓着双手,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以自己的轻功恐怕也不容易翻过去,那些宫里人该多么压抑。
她陪小姑陶畅入宫选秀。去年,爹爹将她嫁给陶槿就是为了逃避选秀,逃避嫁往柔然的不测。可是,与她同岁的陶畅却在入宫备选之列。
她总觉得陶畅和心思淡然的陶家人是格格不入的,尽管她是全家最宠的小女儿。她猜不透她心思,却感受得到她向往的是什么。
大多数女孩子听到选秀的消息恐怕都唉声叹气,陶畅则喜气洋洋:“嫁个龙子凤孙也好,况且一般人也配不上咱家的地位,我不信我进了宫会被人欺负。”当然,她只会私下里对这个不怎么入她眼的小嫂嫂说。
正月刚过,选秀的圣旨就下来了。一家人忙了几天准备停当,本来各家女孩由下人陪着进宫就可以,可偏偏陶畅非要芳紫陪:“三嫂嫂对我好,她陪着我才能安心。”
芳紫一百个不愿意,嘴上却只能说:“我去也能帮着照应一下”
进宫选秀大约有上千个女孩子,年纪都和她差不多大,家境好的就乘着马车停在宫墙外,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被掌事太监一队一队领过来。所有女孩子穿着都很素净,因为皇后刘氏厉行节俭,厌恶奢华。
陶畅特意新做了一身月白衣裙,只在袖口衣领缀了几朵梅花,“这衣服看着素淡,自有其别致之处,一定能引人注意的”陶畅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心思。
所有女孩到齐后,便分成几队由皇后和众妃嫔验看,富贵人家的女儿更受重视,一个一个送到皇后面前挑选,而平民女子将来大多是做宫女的,随便挑些眉清目秀的就可以了。
目送着这些豆蔻年华的少女踏入深宫,芳紫的心情比她们还要忐忑不安。
芳紫沿着宫墙慢慢走着,带着点怨气和恨意,弘殷皇宫无法不让她回想起当年。待她稍稍平静下来,却发现已走得远了,她听到前边岔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可能是巡逻的侍卫或是太监,于是跑了两步拐进附近的一个门洞里。
可是,门里正好有几人走出来,她硬是收住自己的步子,向后跃了一步。“哪里来的宫女,这么冒失?”对面人早就嚷嚷开了。
听到这个声音,她胸有成竹,笑着看向那人,正是景晔。
景晔看清楚是她,讪讪笑道:“你呀,你。你怎么在这里”“我”她不经意看到旁边两人,顿时倒抽了一口气,景晔旁边那个猥琐矮小的中年男人不是宇文和明么?昔日东夷太子,今日苟活的安命侯—陷害她父亲的仇人!
“呵呵,这小宫女和我玩过,你们别介意”景晔以为她害怕,边说边把她拉到自己身旁。
“小宫女,身手还不错”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透着股凉意。
“五哥你又开玩笑呢。”景晔搪塞着,侧身把她挡住。她低下头,浑身僵硬,右手紧攥着,伤疤再次迸裂。
“他们走远了,没事啦。”景晔拍了她一下。她猛地扭头,眼里放射出奇异的光芒,死死盯住前面缓步行走的两个背影。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宇文和明身旁的那个人也回过头来,清俊疏朗的面容透着落寞与寂寥。
“你怎么目露凶光啊?”又是景晔。“那是我五哥,还有安命侯。呀,你的手!”
她赶紧捂住右手渗出的鲜血,说着没事,又忍不住回头,这次她不是看宇文和明,而是五皇子,他叫景暄。短短一瞥,心中却堆得满满的。
景晔陪她走到马车停放的地方,秀女们成群结队从后宫出来,回家等候消息。他说个不停:“真有意思,你怎么这么喜欢四处跑,还陪你小姑。我很想见你小姑呢,不知是不是美女?”
她只是呆呆地。
“三嫂嫂”那边陶畅已经走了过来,眼里满是疑问。芳紫回过神来,对陶畅说道:“还不拜见六皇子?”趁陶畅低头下拜时,景晔飞快地扭头冲她眨了眨眼睛。
“嫂嫂,你怎么和六皇子在一起?这人很有趣”回家路上,跟她谈着宫中所见所闻,陶畅突然说了一句。
芳紫跟陶槿说了自己与景晔相识的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啊,咱俩第一次见面时,你不就和他在一起吗”陶槿漫不经心地说。
芳紫依然踌躇:“话是这么说……我今天进宫还看见他了呢”“乱闯宫禁可是死罪,幸好你遇见他”
芳紫忽然蹲下伏到他膝头,脑袋歪着:“陶哥哥,你不会介意吧,景晔是个很好的朋友……我也知道我嫁给你就不应该和别的男子……”
陶槿双手摸着她的小脸,笑道“傻姑娘,想什么呢,我有那么小肚鸡肠么?景晔也是孩子,我和他计较什么”她松了口气,她没有告诉他,景晔是她的师侄,而她自己是凌渊派传人……
果不其然,陶畅有意无意提起了景晔的事情,而且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的面。
陶槿只是淡淡地说:“我和六皇子本就熟悉,你嫂嫂和他认识又有什么奇怪呢?”芳紫感激地看了夫君一眼。
公公陶令和则有些不以为然:“阿槿,交朋友要谨慎些,如果和六皇子走得近,你大伯会怎么想?我们家还是尽量少招惹的好。”
芳紫心里不是滋味,因为儿子陶楠尚公主的缘故,陶家族长陶令则一直与公主的同母哥哥四皇子交好,朝野上下也把陶家归于四皇子一派。公公陶令和不愿趟这党派倾轧的浑水,谁都不敢得罪。她与景晔的关系反倒会让夫家为难。今后,做什么事情还是要多为夫君着想。
她看着丈夫,眼里尽是柔情蜜意,陶畅抿起了嘴。
陶槿养病这些日子,带着芳紫四处游玩,享受着难得的“假期”:“我小时总是盼着自己生病,这样父亲就不会逼我读书了。我喜欢书,不过太学的书真让我头疼!”
芳紫说:“父亲大人的话当让要听,可是我也不想陶哥哥太累,金石书画,都是你喜欢的,我也很喜欢阿”她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这个病秧子只能拖累你、烦你……”“陶哥哥你还要说多少遍?”她捂住陶槿的嘴:“今天我们去哪里?”
陶槿冲她挤眉弄眼,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捂着他的嘴,她笑着放下手,陶槿大喘了几口气:“我可是服了你!去看看我们陶家的公主吧。”
陶家的怡安公主,卢贵妃的女儿,四皇子景昀的妹妹,也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芳紫见到怡安公主,微微失望了一下,有这样出众的母亲和哥哥,想象中她应是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可眼前的公主只是个瘦小女孩,她两年前出嫁时亦只有十三岁,如今还是一副没长开的样子。
她的丈夫陶楠,也看不出有他父亲陶令则那般精明强悍之气,不过是一个平淡地弱冠少年,甚至还不如陶槿有神气,这对夫妻倒也般配。
芳紫很快喜欢上了怡安,尽管两个女孩都不大爱说话。她喜欢怡安的羞涩安静、喜欢她未语先笑、喜欢她夫妻对视时永远含情脉脉充满信任的眼神。
她也有自己的小烦恼:“我娘不很喜欢我,我要是有娘和哥哥的一般美貌就好了。”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陶楠插嘴道:“这才好呢,要不你怎么稀罕嫁我?”怡安兴奋地小脸通红:“楠哥哥,你真好。”闺房私话都如此坦然在客人面前说出,芳紫忍着笑,脸也憋红了。
“钟妹妹,我一个人也挺闷的,有时间你过来陪陪我好吗?”芳紫发自内心愿意:“公主好意,我又怎能推辞?”
她转身就拉着陶槿的手臂,很自然地斜靠在他身上:“他们真干净!”“这样就很好么?都是痴人”陶槿轻轻躲了一下。
陶槿康复后应酬一下子多起来,不像以往那样早早回家陪她,回家后又读书到深夜,话都跟她说不了几句。
她陪在他身旁,却每每困得趴在桌上睡过去,被他抱到床上都不知道。陶哥哥上进是好事,他又比自己大很多,除了保重身体外实在不能说什么。
她的陶哥哥还是对她有情的。每日晨起,他一边来回踱步背书,一边看着镜中的她梳妆。他离家时,会把她搂在怀里静静温存,下巴轻蹭着她的头顶。睡觉时,他从不忘把她揽入怀中,吻她的脸她的唇。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时近夏日,陶家双喜临门。皇帝爱才若渴,设立文学馆延揽贤士编纂东夷国史。陶槿不久前在一次皇子与世家子弟参加的宫廷宴会上即兴吟诗,给皇帝留下了深刻印象,皇帝赐以文房四宝,并询问陶槿是否婚配,言下大有赐婚公主之意。之后便下诏命陶槿供职文学馆,虽是闲职,却从此步入仕途。此是一喜。
陶家小女陶畅也接到懿旨入宫随侍皇后,和十几个世家女成为后宫嫔妃和皇子妃的候选人,适龄皇子中十八岁的五皇子景暄和十六岁的六皇子景晔尚未纳正妃,陶畅自然很有希望成为未来的皇子妃。而且皇后念及父母亲情,准许这些女孩每月回家三日,免去别离之苦。此是又一喜。向来严肃的陶令和与裴夫人心情大好,最小的一双儿女终于长大成人了。
陶府里惟有芳紫不开心,陶哥哥的身体经不起公务和应酬的折磨,他的心也在逐渐远离她,一想到“赐婚公主”她就不寒而栗。
那日,她如往日般帮陶槿穿戴好送他出门,“芳儿最近是怎么了?”他才走出几步忽然转身问她,她愣了一下,摇头不语。
陶槿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以后夫君给你挣个诰命回来,芳儿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她心里一紧,闭上了眼睛,而陶槿低头吻在她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