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归路（1 / 1）
几日后，他们离开了荆陵，和几年前来时一样，他们没带多少行李，随行的仆人还是当年的那对老仆。他们坐上了船，一时无话，她甚至没有回头告别荆陵—这个曾经带给她快乐的地方。
一个白天就这么沉闷地过去了。到了晚上，她一身白衣坐到了甲板上，长长黑发披下来，随风飘散，她在观赏两岸的风景？钟怀德也沉默地坐到了她身旁。
良久，她开口问道：“钟叔叔，我要嫁人了么？”钟怀德点点头，说：“陶令和的三公子陶槿，他会照顾好你的。”
眼泪夺眶而出，她低声道：“我会听从您的，可是我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我害怕呀……”钟怀德也有些哽咽：“芳儿，我没能让你自己选择自己的幸福，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我没有能力好好保护你的幸福……”
她望向对岸，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钟怀德说：“很多事情你都应该知道的，比如我为什么受你母亲托付，为什么将你嫁给陶槿，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现在说也许有些晚了，但还来得及。芳儿，你愿意听我说吗？”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道：“您喜欢我母亲，所以才会对我好，不是么？”“你这孩子，说话这么刺耳，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好……”钟怀德尴尬地笑了笑。芳紫转身背朝他，一声不吭。
钟怀德长吁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呢。罗敷一点都不像做母亲的人，穿着红裙子，抱着你还蹦蹦跳跳的，像西域天际一抹美丽的红云。你娘和你爹站在一起那么般配，我又怎么敢有非分之想呢，爱慕之情是有的，但我也知道我配不上她的。”
“我本是奉朝廷密令绕道西域，与柔然通好的。没想到遇到沙暴，只有我一人侥幸活下来。真是好笑，居然是被东夷将军救下来。当时我就豁出去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芳紫想起来，在她还没有记事时，爹娘就带她周游过西域，以后娘常常提起在西域的种种乐事，不过从没说起过钟怀德。给全家带来无数欢笑的西域，是什么样子？
“你爹和你娘都是爽朗之人，根本不在乎我是弘殷臣子，既然都不在各自的国土上，又有什么敌我之分呢？我们聊得很投机，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我那时被你娘吸引了，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要犯几回傻的……”
他想不到自己对芳紫竟然如此坦白，“你娘外表率真烂漫，实际却心思缜密得很，在我告别前，她提出和我结拜兄妹，将你托付给了我，为她赴汤蹈海我都愿意呢。”
母亲，她好久不愿意多想的母亲，母亲罗敷是欢乐的，又是忧郁的，内心深处始终都是悲观的，自从嫁给父亲以后，她就再没有真正快乐起来，她爱丈夫，也爱女儿，时时刻刻为丈夫和女儿担心，她太爱他们而变得抑郁难安，死亡，真的是对她的解脱，她不必再为女儿殚精竭虑。敏感细腻如她，也实在难以忍辱偷生于这世上……
思虑至此，她心头坦然起来：她和母亲不是一类人，母亲是孤洁易折的花朵，她是清新洁净的小草，她最喜欢春日里芳草碧连天的景色，深吸一口气，她仿佛闻到了芳草的新鲜……
两岸山魈凄厉地啼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她打了个寒噤，一想到即将嫁给素未谋面的那个人，她就难过、害怕。钟怀德看出了她的心思：“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亲女儿了，我没有孩子，也不会照顾孩子，一直对你也不够好”他的笑声透着些苦涩。
芳紫勉强笑答：“我知道您心里是疼我的，还不是故意气您？我不知道您为了护我究竟付出了多少，不过您的前程是彻底断送了的，为了我”钟怀德道：“我本来也不适合在官场厮混，况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不仅是为了你娘，你爹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又给我带来了天伦之乐，付出多少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您不是万不得已，您也不会这么急着将我嫁人的，为了什么呢？我知道也好啊”她不愿意憋着，只想痛痛快快说出来。
“好，我怕有人要将你嫁给你更不愿意嫁的人，只得先下手为强，把你托付给我信得过的人”
“嗯？”这一层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猜测出自己可能面临着性命攸关的危险，却没料到与自己的姻缘相关，她从小到大接触过的男子屈指可数，她“不愿意嫁”的是什么人呢？她抓了抓脑袋，丝毫没有意识到。
钟怀德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东夷的时候曾被订下一门亲事？”“柔然？”她大吃一惊：“怎么会呢？”
钟怀德苦笑道：“连我也不曾想到，你的身份世上没几人知道，但偏偏传到了皇上耳中，上月皇上密诏命我带你回京参加明年的选秀，中选者很可能要代皇族女子和亲柔然，我想，皇上可能知晓你的身份了。”
选秀的事情她听说过，年初皇帝便已诏告天下，命百官之女以及京城良家少女备选后宫。这对许多少女而言是个好机会，她们有可能被指给几位刚刚长成的年轻皇子，逃脱幽闭深宫之苦。钟怀德致仕已三年，芳紫本不用去参选，皇帝突然点了芳紫的名，个中蹊跷甚多。
“难道皇上顾念我这个没用的旧臣？与我结成亲家”钟怀德摇摇头，“我听说，皇上秘密向柔然许诺和亲了,你与柔然早已有婚约……”芳紫突然说道：“可我是鲜卑人啊，送我去和亲，我只会挑拨柔然与弘殷之间的关系，多不划算？”
“东夷已经不存在了，鲜卑人和汉人都是弘殷的子民，这几年皇上不断改善鲜卑人的境遇。你去和亲只是代表弘殷，柔然会感激弘殷皇帝不忘旧约的诚意，你一个小女孩儿？怎么可能有力量光复东夷？”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要是慕容哥哥在的话，一定对钟怀德的话不以为然，争论一番的。她觉得自己被说服了，慕容哥哥一直说着带她报仇带她回故国，两个小孩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当年茅屋里的“雄心壮志”实在天真，今后，他有他的道路，而她也要独自走向自己的道路。
钟怀德咳嗽两声，继续说道：“我收到密诏就找来了陶樾，商量你和陶槿的婚事，我们希望赶在选秀前尽快完婚。令和公已经禀明皇上你二人早有婚姻之约了。”她又来了气：“我若是愿意和亲柔然呢？”
“你愿意？又怎么会忘了婚约呢？陶槿是个不错的孩子，善良宽厚，博学多才，就是身体不大好”芳紫满不在乎地说：“我可配不上他，名门之后，文弱公子，我是个又丑又凶的野丫头”
钟怀德有了打趣地心情：“你说的不错，所以我要将你嫁给知书达礼的人家，好好感化你。你不该生活在仇恨与失意中，但愿从此你能和陶槿过上正常的生活。”顿了顿，他说：“令和公一家知道你的身份，”
“陶氏与你娘出身的冯氏世代交好，后来冯氏归附东夷才断了联系。但令和公是重义之人，他的曾祖母出自冯氏支系，为着这层关系，当日我冒险把你的事情透露给令和公，令和公立刻提出接你到他家中抚养，还为最疼爱的小儿子陶槿提亲。那时我没有答应，前日迫不得已向他求助，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这门亲事。以陶家的势力，保护你是不成问题的。你要知道，这世上关心爱护你的人有很多,不仅仅只有慕容豫一个人。”关心？爱护？难道就可以随意决定她的终身大事么？她不平，她才十三岁，一辈子就这样被几个大人草草安排了……
心中的愤恨与不甘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这几日她时时刻刻都被这种情绪包围，早已疲惫不堪，她懒懒地跪坐着，望着钟怀德，他的脸上掺杂着期盼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