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24：谜底（1 / 1）
已不知过了几日，只知道醒来时杜无情就在身边。“杜……”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全哑了，连他的名字也喊不出。杜无情感觉她的动作便知她已醒转，随即端了一碗热水放在她嘴边。
水温刚好，每吞一口嗓子就疼痛一次，明朗还是拼命的多喝了两口。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火坑里烧似的，嗓子眼也冒着烟。
杜无情见她贪婪的样儿及时拿开了碗，轻轻扶她躺下。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睡在软软的棉被上，温暖而舒适，肯定是他的功劳，牵动嘴角想和他说谢谢，发现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好对他笑了笑。杜无情却懂了，轻弹了下她额头，“你可从没和我客气过的，现在这样我反而不适应了。”这时她才想起杜无情听懂别人的话，不是靠耳朵，而是眼睛。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这些粥还是热的。”杜无情正要去端粥，明朗拉了拉他的衣襟，靠口形说：“你查得怎么样了？”
杜无情停下动作，无奈的说：“你怎么不先关心下自己的身体，或者是当前的处境？你知不知道文武百官逼着桓玄将你赐死？”
“哦！”明朗轻轻应了一声，笑说：“我知道你很厉害，一定可以救我的嘛！”
“拿你没办法。陷害你的布偶被人从内廷刑司偷走了，我还来不及细看，不过那人的嘴巴也不是那么紧，可以确定事情和蔺妃脱不了干系。而且，从他的嘴里还获得了意外收获，就是他曾经受命害过不少人，其中就有一个是珍儿。”
“蔺妃？她怎么可以……咳咳……”明朗激动得喊出声，声音支离破碎，湮没在一阵咳嗽里，她痛苦的按着自己的胸口，另一手几乎将被单扯烂。
杜无情拍拍她的背，缓了缓才道，“还有更有趣的。因为和太子有关，我特意去查了六年前替皇后接生的稳婆，谁知那婆子早在六年前接生完不久就去世，留下一大笔赏银未来得及花。更巧的是，六年前蔺妃也是待产孕妇，与皇后前后只差几天。不幸的是蔺妃诞下的是一个死婴。而替她接生的稳婆也已去世。另外，我从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口中得知，蔺妃和皇后之间有说不清的瓜葛，偶尔见面，不过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就是珍儿死的那晚，她们就曾会过面，好像还发生了争吵。”
难道一切都是蔺妃？她害如妃的孩子，害死了珍儿，还想害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并不是她。”杜无情慎重说道。
明朗默默问：“什么猜想？”
杜无情正要开口，牢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听就知是女子。张眼望去，蔺妃一身素色款款走进。她只望着明朗，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生病了！”蔺妃在她苍白的脸上逡巡，仿佛下结论似的说道。
杜无情把她扶起来，整个身子都靠着他，脑袋恰好搭在他肩上，别说还挺舒服的。刚要开口才想起压根就说不了话。杜无情的手在她腰上用力，偏过头去，他暗道：“什么都别管，我来说。”
“这个时候别人不是落井下石就是敬而远之，难得蔺妃还会来看我，多谢了。”不说不知道，一说真把明朗吓了一跳。她真不敢相信这是杜无情说的，不论语气、用词、连停顿的时间都与她神似。
蔺妃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终究认识一场，我还听你说过戏呢。以后怕是再没这机会了。”
“听蔺妃的口气，好像我是活不长了。”
蔺妃沉默着，叹了口气。明朗不用说话，只管低着头动动嘴唇，偶尔朝她看一眼，没想正将她的叹息收进眼底。以她短暂但不凡的人生阅历，相信蔺妃的叹息是真诚的。
“你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人。你根本不适合在皇宫里生存。”明朗呆呆望着她，杜无情捏了她一把，才张了张嘴。“你是我见过的最矛盾的人，让人琢磨不透。”
蔺妃眼里闪过一抹光彩，听她继续道：“你明明是个简单的人，既无意争宠，也不眷恋荣华富贵。你还是个充满爱的人，别人给你一分恩惠，你却报以十分。你对你的宫女宽容照顾，从不苛责。但同时，你又做出一些连你自己也讨厌的无可奈何之事。”
听及此，蔺妃浑身一震，杏目圆睁，“你……你所指何事？”
“何事？蔺妃心里应该最清楚。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也好。慢慢听我说那些你背着心意勉强做的，那些你做过之后都要一遍又一遍的绣着莲花，还在佛堂里跪上一夜的事。远的不说了。如妃，她的孩子才刚成形就没了。她虽然头脑简单令人讨厌但终归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可怜的母亲。还有苏姐姐，如果不是及时发现，只怕她的孩子也没了。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柔弱而坚强，哪怕看见她落泪也会让人心生怜惜。如果她没了孩子，该有多伤心啊。你应该很明白那种感受吧。还有那么多没能生下孩子的桓玄的女人们，她们的哭泣，你听见了吗？”
蔺妃紧握着拳头，指甲掐进手心，钻心的疼。
“还有珍儿。你还记得她吗？她的笑容纯净如清泉。她曾用纯真的声音喊你‘蔺妃娘娘’，她是那么美好！她不过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她甚至还没体会过身为女人最幸福的权利——成为一个母亲，你怎么就忍心给她剥夺了呢？你又有什么权利剥夺呢？蔺妃娘娘！……”
蔺妃的双手在眼前挥舞，仿佛要回去杜无情的声音，可他的每一声质问都问进了她心里，反反复复，在她的内心深处重复。不知何时泪已滑落，她瘫软在椅内。哀求道：“你别说了，请你别说了……”
明朗看见她如此难过，内心也不好受，回头看杜无情，他薄唇紧抿，对她淡淡点点头，却没有成功的喜悦，这时候，没有谁能高兴得起来。
蔺妃已从崩溃中缓和过来，缓缓开口：“明珠！”她没叫她梅妃。“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许多呵！”明朗惭愧，这都与她无关啦。
“最起码，你比皇上要懂我。在他眼里，我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只因这张脸蛋，才让他多看两眼。而你，却看到我无奈的内心。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一阵掌风扫过，转眼，蔺妃掉落在地上的手帕已到了杜无情手中。他摊开纯白的帕子，角落的一朵粉莲花相当夺目。明朗认出它和桓升香囊上的莲花一样。随即杜无情又拿出害了苏星晓的装药的锦袋扔到蔺妃面前，不知何时他已从苏简那儿取来了。
蔺妃明了的点头，“你发现了芸莱草！我还以为没人会认得这东西的。那些女人的孩子的确是我害的，一旦哪个女人怀了皇上的孩子，就成为我的目标。事实上，除了苏星晓以为，我做的还算成功。”
“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自己的孩子？你不怕你造下的冤孽欠下的债全报应到你孩子身上吗？”
“孩子？我孤身一人，哪来的孩子？”蔺妃咬唇否认。
“是吗？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敢承认的人也的确没有资格做他的母亲。”杜无情气愤的说道。
蔺妃一用力，唇被咬破，有血珠渗出。“你胡说。你知道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孩子，我的双手才沾满了鲜血，我的人生才过得这么身不由己。如果不是他们，我怕早已死了，才不愿苟活在世上。”
“他们？”明朗的心也在无声的问着。
蔺妃闭眼望着漆黑的屋顶，卷曲的睫毛上有泪泛出，好一会儿，神情转为柔和。“不错。你只猜到升儿是我孩子，却不知其实六年前我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升儿还有一个妹妹。她不仅将我儿据为己有，更把我可怜的女儿藏起，不让我们见面。她以我一双儿女相要挟，让我帮她对付皇上带回来的源源不断的女人们，她则扮演起贤妻良母来。”
杜无情和明朗立即明白蔺妃口中的“她”是指谁。明朗一时不能接受，竟有这等荒唐事，哑口无言。杜无情却在此时开口说话，好在蔺妃心有所系，未注意到这怪异的一点。“她自己的孩子呢？”
“她，根本就没有孩子。当初她不过是假装怀孕，她一早就打算要把我的孩子抢去。只可惜我一开始被她的假面目给蒙骗，还和她姐妹相称，对她毫无保留。”
“为什么要陷害我？”这个问题明朗和杜无情一样想知道，她可没怀孕啊！
蔺妃看着明朗的脸坦然道：“不是我。我说过我只帮她对付怀孕的女人。要怪只能怪你太好。她再狠，但对皇上是真心付出痴心一片。皇上是个大男人，对我们再疼宠，也从未把我们真正放在心上，说过掏心窝的话。而你不同，你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他的情，他的爱，他的真心，他的挂念。偏偏你不在乎。于是她妒忌你了，她恨你了。她逼得皇上走投无路不得不放弃你。只有皇上亲手杀了你，她才能解恨。她真的很疯狂。”
明朗无言以对，往杜无情的颈边靠了靠。杜无情道：“珍儿呢？她可没有任何妨碍到她的地方啊。”
“呵。那只能说是老天想让这小姑娘去陪他了。那日我们在章华殿听完你说戏后一齐出来。我便按照事先约好的去找她，她催促我赶紧对苏星晓动手，本来我原计划是想借如妃之手的，尽量减少我手上的罪孽，可惜被你识破，只好亲自动手。她本想让我想方法对付你，被我拒绝，我坚持原来的协议没有答应。等我们说完才发现珍儿在偷听，不知她怎么没回宫，反而悄悄跟在我的身后的。当晚她就派出了杀手，而我对此无能为力。”说罢蔺妃露出无奈之色。
“难怪那天小宫女说珍儿怪怪的，半夜还想来找我，一定是想把事情告诉我。”明朗眼眶湿润，心里不断在说，珍儿，傻珍儿，你死的真是冤枉。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却没能照顾好你，反而因我害你丧命。我真是惭愧，白当了这个姐姐。对不起。杜无情感觉到脖子里一片冰冷，怀里的人身体发颤，只好把她抱得更紧。
“其实，这一切本可以早早就结束的，她们本可以不必死。”明朗朝蔺妃看去，不明她的意思。“如果去年你没有将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她救回，又怎么会发生今天的一切呢？所谓的事在人为，终究敌不过上天的捉弄。”
原来当初害她落水的是蔺妃，难怪当时她的目光带着狠绝。所有的事都源于她的烂好心，她真是扮演了一回合格的东郭先生！如果那时那个女人死去，不仅蔺妃可以解脱，珍儿也不会死，她也不会身陷囹圄。突然之间，她无比怨恨自己，所有的骄傲自负云散殆尽，只剩一个无知的自以为是的讨厌鬼。
“你不想知道是谁把害你的布偶放在章华殿的吗？”蔺妃忽然妖娆一笑，朝明朗直视过来。她的眼神就和当初被破坏掉唯一一次机会是的发狠一样。
“不要说！”杜无情急着阻止，连声音也来不及模仿明朗。
蔺妃脸上挂着轻松的快感，轻轻吐出她的名字：“香彤。你想不到吧，就是你真心以对，全心信任的人出卖了你。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噬咬着你的心，我不过是让你也体会一下我的心情，我的难受比这更甚。”
明朗蜷缩进杜无情的怀里，接连的打击让她头痛欲裂，没有任何思绪，只是本能的寻求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杜无情则冷冷的朝蔺妃一瞥，宛如寒冬赤着脚站在冰天雪地里，让人觉得刺骨的冷。蔺妃禁不住后退，幸而椅背挡住了她的去势，她这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宫女，她怎么会有一双如此吓人的眼睛？见过她几次面，但此时的她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令她害怕。
“你是谁？”蔺妃颤颤巍巍的问道。
“你不用知道。”杜无情已经不再可以刻意模仿明朗的声音，细细辨来，男女皆宜。
蔺妃虽被她冰冷的声音吓到，却还在仔细观察，忽然，她惊叫道：“难道你是……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无人搭理她，她又喃喃自语：“想不到你爱她至此，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了。她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刚才之事抱歉，你们好自为之，告辞。”
杜无情揉着明朗的发，柔声道：“不要自责，好吗？不要听她的，这根本与你无关啊！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你可是打不倒的明朗呀。坚强起来，珍儿还等着你替她报仇呢！那个女人还好好的活着，当初你救了她，你就要负责把她解决才行。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看看我！听到没有？你看看我——”
杜无情用力的摇明朗的身子，整张脸冒着怒火，只一双眼弥漫着担心与牵挂。终于，明朗幽幽睁开眼，哑着声音道：“你说得……没错，她还没……为她做过的事……负责。”
全心记挂于明朗身上的杜无情未能发现，有一双眼，正默默的看着这间牢房许久，他正为他刚刚得知的事情无比震惊，来不及消化，连气都有些喘。也没发现他们在谈话的过程中还曾有人来过！